第八十七章

    唐·克里是第一批被安塞尔解救出来的Omega中的一员, 除去自小就跟着安塞尔长大的修和雪莉，他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特殊的一个。    那时唐·克里刚成年不久，安塞尔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留在队伍里帮忙, 二是去隔壁星球的救济站, 那里有比较成熟的Omega救助系统, 能够让他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而唐·克里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需要帮助，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也许是唐·克里表现得太过平静，安塞尔看着他所居住的不到十平米的房间,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安塞尔只能问他，“你会什么？”    唐·克里站起身来, 将自己的床铺让出来。这么小的地方放不下桌椅，他只能坐在床上。    他从床下翻出一个破旧的铁箱，搬到床上来。沉甸甸的箱子将床铺压得吱嘎一声。那个强行将他带回来的Alpha从不会在他身上多花一分钱，就连这床铺都是捡别人剩下的用, 到最后还是邻居太太看不下去，暗中报告给了安塞尔的救助协会。    但唐·克里本人却对此毫无感觉。应该说，他似乎没有对自己获救表现出任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在拿出箱子的时候表情有点勉强，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似的, 才将箱子打开给安塞尔等人看。    那里装的是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有些是机械零件，有些看起来是成品。他从里面掏了一个小东西递给安塞尔,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色小球。    “这是什么？”安塞尔问。    唐·克里伸出手，将小球的开关打开，瞬间球体上的灯光亮起，红色和蓝色的灯交替闪烁着，从中发出略有些刺耳的滴滴声。    “红色是Alpha，蓝色是Omega，”唐·克里解释道，“它能检测空气中的信息素。”    “精度是多少？”    “小数点后四位。”唐·克里坐回床上，平静地说。    安塞尔顿了顿，他掂量着手中那不大的小球，不太确定地问道，“能达到吗？”    唐·克里说，“精度是我设定的。我设定的，就能达到。”    换做别人，这话或许会被当做是大言不惭来看待，但安塞尔看着他脸上那副碎出雪花痕迹的眼镜，却莫名地觉得，这个人是自信的。    他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安塞尔将那小球递还给唐·克里，却被推回来。唐·克里态度坚决，这是送给他的。    安塞尔想了一会儿，问他，“你还会做什么？”    唐·克里笑了。他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安塞尔，安塞尔似乎能透过破碎的镜片看出少年人那意气风发的神采来。    “我还会很多，”唐·克里说，“要看你们用不用得到。”    “……然后呢？”    雷恩坐在威尔内，身旁站着盛擎宇，他们双双看着通讯仪，通讯的那边是正在休息的卡拉斯。    卡拉斯喝了口水，说，“然后他就被带回来了，一直在做研究，后来中将建立了地下工厂，他就在那儿做实验。”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不是正式的机甲兵，更偏向技术。但他一直要求亲自去前线观察自己设计的机甲，所以中将批准他跟着一起作战。”    “威尔是什么时候设计出来的？”雷恩问自己的机甲。    “十八个月以前。”威尔说。    一年半以前，雷恩算了一下，从威尔被制造出来到被强制休眠之间过了一年时间。而阿拉斯图则是在之后被设计出来的。    根据修的分析，批量生产机甲是需要时间的，敌方握有材料的时间应该在半年以上。也就是说，在阿拉斯图制造出来之前，大公就已经将技术卖了出去。    卡拉斯说，“当年威尔被造出来就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军部那边一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能够和士兵流畅对话的机甲只是错觉。中将他们抗争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根本争辩不过那群人，最后只能称这机甲只是试验品。军部以‘和平交流’的借口带走了唐·克里一段时间，应该就是那时候，大公拿到了他的技术核心。”    盛擎宇在一边说，“当年你们部队的实力还不够强，唐·克里除了跟军部走，没有其他办法。”    “对。”卡拉斯长叹一声，说，“威尔刚造出来的时候，我哥也去凑了个热闹。他曾跟我说能设计出来这种东西的人是鬼才。可惜后来就算他也尝试着帮忙捞人，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卡拉斯的哥哥怀特·林德是全星系影响力最大的机甲制造商，既然他都这么说，看来当年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不过唐那人自己却不怎么当回事儿。”卡拉斯说，“回来以后就全心投入到研究那个液态机甲中了，后来机甲被造出来，也是他要求放出消息的。否则中将这边根本不想给军部知道的机会。”    据说唐·克里本身就是个需求寡淡的人，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中，从不见他主动要求什么。唯一的需要，可能就是做实验的场地和经费，在这点上安塞尔中将从没亏待他。    将阿拉斯图造出来，他也没想着要做什么大事。并不是要建造什么“液态机甲军队”，而是要证明“我能做到”，至于其他的，就已经与机甲制造者无关了。    雷恩注意到的是时间线上的细节。    他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当年大公拿到的是和威尔更加相似的核心技术，而不是液态机甲的。如果他们将这两种技术都拿到的话，能做到哪种程度？”    临星系的资源不像他们这般丰富，要批量做出阿拉斯图是不可能的。但批量做出威尔还有点可能性，雷恩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在此基础上演化出些什么来。    卡拉斯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不知道，之前在天上飞的那批似乎就是成品，他们没用来进攻，但是看那些机甲躲避子弹的样子，似乎反应很灵敏。应该不会比我们的战斗机甲差。”    势均力敌的战斗总会发生意外，更何况临星系的隐形战机比他们先进，看来前线不得不将防御等级提高一个级别了。    前线传来了医疗申请，卡拉斯说了一声就下了通讯，留下盛擎宇和雷恩对着漆黑的显示屏，各自沉默着。    雷恩摸上威尔的操作杆，如果他想得不错，在不久的将来他和威尔将面对十几架类似的智能机甲。而拿到技术的临星系不可能放着这么有价值的成果不放，他们一定在此基础上延伸出了什么更高深的技术来，否则也不可能有底气将它们加入战斗中。    这感觉好像是在让威尔去攻击它的克隆体，被复制的惊讶感和怒意相伴而生，雷恩咬着牙用力地握了一下操作杆，低声说，“我们一定比他们厉害。”    “我不太确定。”威尔务实地回答道。    盛擎宇拍拍雷恩的肩，也不知是在对谁说着，“要有信心。”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参战？”雷恩问。    盛擎宇走到他身边，威尔贴心地为这位Alpha推出了备用椅，盛擎宇在雷恩身旁坐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别太急躁，”盛擎宇柔声道，“就算参战你也要听从统战的指挥，不论敌人是不是使用了那批机甲，我们都要视具体情况决定战术。”    雷恩闭了闭眼，他的眉间紧皱着，心情倒是随着盛擎宇的声音逐渐冷静了下来。    这不公平，雷恩想，唐·克里应该是一心想要做研究的科学家，却不得不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敌人所用机甲大的核心技术居然是出自他的手中，也不知倘若他还在世，对此会有什么看法。    盛擎宇见他依旧无法放下心来，便说，“你想替他报仇吗？”    一个素未谋面的战友，一个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天才，一个听起来似乎对生活不是很热情的家伙，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安塞尔一直讳莫如深，从未对他们提起过。    但雷恩知道，这一定和激进派脱不了干系。    报仇倒是说不上，雷恩只是觉得，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成果被敌人用在对付自己的战友身上，一定会非常难过。    盛擎宇拍了拍他的头，说，“不要将自己的战友想得太过简单，也不要将敌人想得太过复杂。”    雷恩疑惑地看向他。    盛擎宇笑了笑，说，“你觉得，对一名一辈子都投身于机甲设计的技术兵来说，什么最重要？”    “技术成果。”雷恩脱口而出道。    “对，”盛擎宇点点头，指了指头上，“你的机甲是他的得意作之一，这种程度的成功，他也许会允许上面的人进行口头否定，但一定不会允许别人拿走他的成果。他是天才，也一定知道军部中黑暗的那一面，所以我们不妨假设他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雷恩眨眨眼，他似乎懂了些什么。    盛擎宇把前线的录像重新放了一遍，在敌方机甲的“念经”声中，他说，“乱码在战场上是没有意义的，临星系的人一定是将这段内容当成了什么重要的内容，以至于要循环播放。看见这两只机甲的躲避动作了吗？”    他伸手在远处的两只机甲上圈了一下，雷恩看去，只见那两只机甲在躲避过后没有继续向前飞，而是停下来架起炮台，却不知为什么中途放弃了，掉头回程。    盛擎宇说，“这是系统干扰的经典表现，他们没有必要连一颗子弹都不反击，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无法这么做。还记得你在新兵营时发生的那次边境战争吗？当时对方的说辞就是系统故障。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真的。”    “你们的那位天才给出的技术不兼容他们的系统，我不知道他在将技术交给大公的时候说过什么，不过，肯定不会完完整整地交上去就是了。”    将错误的内容交给令人讨厌的家伙，这确实像是唐·克里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要瞒天过海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更何况大公和临星系拿到手这么久都没有发现问题，唐极有可能在软件中放置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病毒。而这，就不是雷恩能够解决的范围了。    现在敌军的防御能力很强，安塞尔他们只有知道了这“病毒”的病理，才能够找到突破点。    想要找到突破口，都需要什么呢。    一台装有错误程序的敌机、一台装有正确程序的机甲、能够将软件分离出来的人，以及能够从程序中看出端倪的技术兵。    巧的是，这些人和物，在安塞尔的部队里，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