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在亲眼看到空间裂缝的一瞬间, 雷恩的心脏狠狠地沉了一下。    好像课本里的可怕图像变成了现实，呈现在雷恩眼前的，是一道巨大而细长的裂缝，将漆黑的太空撕裂开来, 在裂口内侧缓慢地闪动着流光, 雷恩一时间无法看清那到底是深蓝色还是紫色的, 只觉得那光流动的速度颇有催眠的效果，能在几秒间就将人的视线全部吸引过去，移都移不开。    盛擎宇给他足够的时间适应，毕竟初次进行空间跳跃是需要做足心理准备的。他们的左下方就是第二星轨, 再往前走会遇到数不尽的敌军。雷恩现在必须在直面敌人和尝试跳跃间做出选择。    盛擎宇打开通讯，对雷恩说, “不管你选择哪一个，我都会保护你。”    “第二星轨上的敌人有多少？”雷恩抱着一线希望问。    “大概半个飞行舰的人数，”另一个名叫卡卡的特种兵说，“而且应该还在增加, 我们有人在那儿跟他们打伏击战。”    “近路只有这两条，空间跳跃是最快的。”雷恩咬咬牙，一狠心，说，“来。走那个……蓝色还是紫色的东西。”    卡卡立即从他所在的位置绕到雷恩身旁去。盛擎宇是领路人, 他负责帮助雷恩保持平衡。    盛擎宇在雷恩的频道上轻轻叩了叩，带着电流音的两声轻响传进雷恩耳朵里，倒是给雷恩带来了些许的安慰。    雷恩有点紧张, “跳的时候能开通讯吗？”    “会有干扰，最好不要开。”盛擎宇说，“一会儿凯特会和威尔进行‘精神连接’，可能会有震动，你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    雷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机身一震，令他差点趴到操作台上。随即威尔的显示屏花成一片，原本显示着电子地图的界面变成了一个长长的进度条。    “这是什么？”雷恩惊讶地看着操作台上闪烁的灯光，他试着按下飞行按钮，发现现在威尔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盛擎宇的声音带着笑，从耳麦中传来，“凯特的执行权限比威尔高，做完连接以后，威尔的动作就能够和凯特保持一致。”    雷恩表情僵了僵，“所以，你的凯特现在正在强行‘进入’威尔……的机体软件？”    “……对。”盛擎宇无奈地轻咳一声，被雷恩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么做对威尔来说似乎不太厚道。    不过威尔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连接的过程也是变相数据交互的过程，它看着凯特的数据，不一会儿就念了起来。    “它去过‘梅思比虫洞’，”威尔说，“还有洛必达星云和艾伯特亚六维空间，这些都是被列在‘星系十大禁区’的地方！”    雷恩说，“你再说下去，我们一会儿就要被抓起来了。”    威尔立即住了嘴。    不过没过多久，它还是忍不住说，“你的Alpha很厉害。”    “是，”雷恩有些骄傲地挺直了背，看着显示屏上即将走到百分之百的进度条，说，“他确实非常厉害。”    但是对盛擎宇的信任无法让雷恩完全放松下来。还没走到裂缝口，雷恩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连后背都有些阴冷的感觉。    “我要做什么吗？”他问那两个人。    卡卡说不用，盛擎宇想了想，说，“固定好安全椅，然后深呼吸。”    “我一定会后悔的。”雷恩喃喃道。但他依旧听从盛擎宇的建议，将自己的安全座椅固定到更高的等级，然后做了三次深呼吸。    他停下来，认真整理了一下情绪，“准备好了。”    “在进入裂缝的时候会有大约一分钟的适应时间，”卡卡对他说，“之后要做三连跳，会很颠簸，如果无法适应就敲频道，我们选择能量均衡一些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盛擎宇补充道，“不要逞强，现在没有敌军在追，我们有时间整顿，不要身体承受不了还嘴硬，这样得不偿失。”    盛擎宇知道雷恩那点小心思，除非是真的危及到生命，雷恩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受不了的。当着卡卡的面这么说，盛擎宇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告诉雷恩这件事的严重性。    果然，雷恩在短暂的纠结之后才回应道，“好。”    “坐稳了。”盛擎宇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轻声说道。    凯特打头，三只人形机缓慢而平稳地向着空间裂缝驶去。    近距离观察空间裂缝，好像是在面对着一种巨大的暗色星云，无数流萤般的光芒流淌在裂缝之中，像是有实体一般，仿佛伸出手就能够触碰到似的。若不是威尔现在不能做多余的动作，雷恩一定会试着去捕捉那从他眼前流过光。    走近了以后，单一颜色的流光变成了冷色调的彩光，交替着错杂着，铺天盖地而来。裂缝中的底色是黑暗，但光芒映照着机甲的外壳，反射出极致的色彩。在进入裂缝的一瞬间，雷恩甚至被那光芒映照得忍不住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漫天流光，空间感被无限放大，头上脚下身前身后都是无止境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头。雷恩能看见前方的盛擎宇和身边的卡卡，但是在这无可想象的巨大的环境里，似乎只有他们三个人存在，剩下的所有东西都被掩盖在光芒之后，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和实体，连轮廓都不曾剩下。    在视线所及范围内，全部都是流光，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雷恩要花极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回操作台上。他甚至有些害怕再去看外面的景色，那种极其巨大的空间，似乎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吃入腹一般。怪不得没有人愿意穿越空间裂缝，在这里一不小心就会迷失自我，掉入无止境的深渊中去。    相比之下威尔的指示灯就好像有些肮脏的小虫，在闪烁的流光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盛擎宇停下来给雷恩适应。他不停地在频道里敲击着，让雷恩不能忽视他的存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会失去方向，无边无际的空间会给人极致的孤独感，盛擎宇必须提醒雷恩，他和卡卡在这里，雷恩并不是孤单一人。    十几秒之后，频道里传来了雷恩回应的敲击声。虽然缓慢，但是节奏十分稳定。那有力的敲击声正反应出了雷恩的决心。    他要往前走。    盛擎宇最后一次打开了通讯，对另外两人说，“三十秒后准备跳跃。”    “雷恩，相信我。”他说。    雷恩用更加有力的敲击回应了他。    盛擎宇将机甲间的语音通讯彻底关闭，调暗了灯光，把机甲一切不必要的能源消耗降到最低，在最后十秒的时候，用敲击声做着倒计时。    十、九、八、七……    雷恩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安全椅的扶手。    五、四、三……    其实这儿景色还不错。雷恩想。    二、一……    威尔开始向前飞行，与此同时机身剧烈地晃动起来。这种晃动将持续整整三周跳跃，而且随着飞行距离不断拉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机甲不断加速、加速，一直到达它的速度极限，此时雷恩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前进了，空间被无限拉长，前进和后退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他只能靠着身边卡卡机甲的晃动和自己的对比，来证明威尔还是在运动的。    二十秒之后，他忽然感觉身体一空。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拉扯般的痛感，他明明还安稳地坐在安全椅上，身体内部的感觉却像是失重一般，带着空虚感的疼痛传遍全身，雷恩不禁咬紧牙关，用力将背贴在椅背上，用外物赐予的疼痛来唤醒自己的身体。他的脚下很空，虽然踩着地面，但雷恩却完全感觉不到脚下的触感。威尔的存在感变得很弱了，雷恩觉得自己好像是置身于真空中似的，无依无靠，飘摇着晃动着，永无落地之日。    这感觉持续了不久，当机身再一次发生剧烈的晃动时，雷恩的思绪也随即被拉回了现实。    身体难受得厉害，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疼痛能够形容的感觉了，雷恩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楚，五脏六腑好像被颠倒了一番似的。眼前白茫茫一片，流光碎裂成一片片的光影，交替变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    机甲还在前行，很快，雷恩再一次陷入那种无法描述的痛苦中。    整个跳跃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这还是在盛擎宇故意放慢速度的情况下。跳跃结束，他将机甲停在了最后一道裂缝的能量平衡点，给雷恩适应的时间。    雷恩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他想抬手去按通讯按钮，却发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他浑身都在颤抖着，背后冷汗直流。    盛擎宇远程控制着威尔打开语音通讯，对雷恩问，“还好吗？”    雷恩条件反射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即才反应过来盛擎宇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便用沙哑的声音说，“我……需要缓缓。”    他们还处在裂缝中，盛擎宇打开凯特的外灯，照向雷恩这边，橘红色的光束打在操作舱窗口下方的位置上，不至于晃到雷恩的眼睛，也能让他清楚地看到这光的存在。    雷恩闭上眼睛，试图将眼前数不尽的残影抛在脑后。眼前全是白光，雷恩停顿了一会儿，睁开眼来看着盛擎宇打过来的光，而后再次闭上了眼。    如此重复了五次，雷恩才逐渐缓过神来。    卡卡的机甲飞过雷恩身边，往前探了探，而后穿了一张图片给盛擎宇和雷恩。    那是裂缝出口的画面，能隐约看到外面漆黑的太空和闪着光的小小星球。相比之下出口外的世界显得愈加真实，而这里，雷恩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的双腿在打颤，但依旧对着通讯说，“可以出去吗？”    “你没问题就行。”盛擎宇的声音有些远，雷恩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听清楚。    “我没事。”雷恩用力捏了捏双拳，他的感官被逐渐拉回身体，与此同时那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起来。    他问盛擎宇，“外面是哪里？”    “靠近边境线，我们需要往回走一点，”盛擎宇说，“一个小时之内会到达目的地。”    “外面有敌人？”    “他们都在西边，”卡卡插话道，“我们速度快的话，应该可以躲过去。没人会在空间缝隙外安插部队，没经验的人会直接陷进来。”    “但是也要做好被追赶的准备。”盛擎宇叮嘱道。    在确认方向以后，三人一同向外飞去。    从裂缝口向外看，能看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停着一艘飞行舰。    盛擎宇再一次向雷恩确认，“你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机甲了，对吗？”    雷恩握着操纵杆的手指紧了紧，说，“是的。”    盛擎宇立即将威尔的控制权限还给雷恩，他将灯光收起，对着另外两人说，“走。”    从裂缝中出来，雷恩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感觉。他们三人飞速往目标星球驶去，尽力在被敌人发现以前到达大气层。    但好景不长，半个小时以后，雷恩就发现有人跟在他们身后。    “别管他们，”盛擎宇说，“在我门出裂缝的时候他们就在观察了，现在他们不敢来拦截。”    卡卡将机甲升起，绕到了雷恩身后。    “走，”卡卡简洁地说，“别浪费时间。看到降落轨道就加速，他们追不上的。”    雷恩将威尔的加速器推到备用状态，警惕着前行。    很快他就要经历一次急坠降落，希望身体能够撑得住。    雷恩这样想着，按下了加速启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