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五年来，连陆星微自己都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居然能跟别人心平气和地提起邱冬。    甚至在几天之前，连艾丁在会议室里旁敲侧击的提醒都无法面对，连一个破例招收新兵的请求都不肯答应。    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她承认是怕再想起邱冬。    怕再回想起失去他时的巨大哀伤。    “我的养父姓邱，邱冬是养父的亲儿子，他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我被领养了，从小与他们一起生活，情同手足，或许感情更胜其他家庭的兄弟姐妹。”    陆星微语气轻柔地叙述着，目光不知不觉间抬起来，越过陶燃，落在落地窗外无垠的星海。    “他比我小四岁，唔，大概跟你差不多大。性格跟你也有点像，很乐观和开朗，总是开心地笑着。邱秋总是说，邱冬像是太阳，我再像冰块，他也总有办法让我融化。”    说到这里，陆星微难免停顿了一下。    只可惜，她的小太阳已经不在了。    然而她没能自怨自艾多久，蓦然被陶燃攥住了手。    他拧眉不太乐意地直勾勾盯着她：“你哪里像冰块了？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陆星微天生带着三分冷色的眉宇间不禁哑然失笑。    哪里不像了？    从小到大，他大概是第一个说她不像的人。    陶燃趁热打铁，两手一伸，将她一双手掌都握在掌心里：“如果连你自己都这么想，那就让我来改变你的想法。我来当你的阳光。”    趁着陆星微怔忪间，陶燃凑到她面前，露出洁白的十颗牙齿：“你看，我的名字叫陶燃，陶燃陶然，本来就代表快乐，还带了个火字旁，难道不比你弟弟更加天生适合当你的小太阳？”    陆星微，我想当你的小太阳。    想融化你心里的寒霜。    你愿意吗？    这一回，陆星微的反应倒是不慢。    她眨眼间就回了神，从他掌心里抽出右手就直接按在了他满是傻笑的脸上，没好气地翻白眼：“傻乎乎的！打什么岔，还想不想听我往下说了？”    “你说你说，我绝对不打岔了。”陶燃连忙乖乖坐好听讲。    他的唇畔忍不住泄露一丝偷笑。    医学与军工领域顶尖的脑袋里，智商极高，情商也不低。    陶燃看似是个阅历很少的男孩，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刚才陆星微完全没有正面拒绝，而是佯装恼怒地撇开了话题。这代表什么呢？    或许她还没想好，或许她还没想过，但至少她没有下意识排斥他的亲近。    很好，这代表他肯定有机会。    只可惜陆星微果断没有接收到半点讯号。    陆大指挥官的脑子里装满了古往今来的军事战术，基本上也懒得再装别的什么了。    她连曾经订过婚的未婚夫都能分到“人民”的归类里，更别说陶燃这个连“战友”都还不是的师弟。    对她来说，男人除了“战友”和“人民”，还有其他分类吗？    不存在的。    不过经陶燃这么一打岔，积累在她心中的哀伤情绪悄然消散了许多。    原本连提起都心痛的心情，也慢慢消失了。    陆星微靠坐在床头，转而冷静谈起了五年前的“入侵事件”。    “当年的蓝血病毒来势汹汹，不过传染性远没有现在的变种这么强。当时染上蓝血病毒的人，基本都是自由佣兵团的死士。身体潜能的大幅度提升和透支，代表着这些死士的身体素质和大脑分析反应能力远远强于普通人类。当时经历过最大的正面战斗的安上将说，那简直是一场蚂蚁与大象的角斗。”    太空军再训练有素，再优秀卓越，在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类范畴的“蓝血病毒人”面前，依旧像是面对大象的蚂蚁一样。    上一只是送死，上一群依然是送死。    “那一战，开战得突然，结束得也算突然。自由佣兵团原本大举入侵，估计是奔着打下太空堡垒的目标。当时已经伤亡过半，或许连太空军自己都觉得没有赢的希望了。然后，邱冬带着一部分阿尔法队的人从后方突袭敌人指挥舰，两败俱伤的代价换来了五年的和平。”    陆星微只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叙述。    不过她至少说得比艾丁的语焉不详要详细明了多了。    当年她赶回太空堡垒时，只能面对一片狼藉的堡垒，与一个接一个的噩耗。    陆星微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个话题又沉重了起来。    于是又转回了邱冬身上。一边说还一边起身整理睡皱了的军装衬衣。    “我考上第一军校的时候，他笑得比我还要开心，总是说将来他一定也要当一名太空军，姐弟两个身在同一部队，一起上战场，将最信任的后背交给彼此。如今想想，觉得最遗憾的是，他这么年轻，来不及实现梦想就战死沙场。”    陶燃跟着她站起来，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镜子里面的她，轻声说：“但他的确已经身披军人的光荣与梦想上了战场了。他的梦想不是保护你吗？他当时已经好好的保护了身在地球的你了。”    军人的光荣与梦想吗？    陆星微勾唇：“说的也是。或许当时他是自豪的。”    “忽然想起邱冬从前也说过，军人的梦想是为了让守卫的领土上飘荡起胜利与和平的旗帜而奉献一切，甚至是生命，如果这将是军人的归宿，也应当微笑面对。但是——”    陆星微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陶燃，一字一顿地说：“他身为一名光荣的太空军特战队员，我可以接受牺牲在战场上是他的归宿，但我绝对不允许他的遗体落入太空海盗的手里。就算变成飘浮在星海里的一粒星尘，也绝不该被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污染。”    她坚定的表情看得陶燃动容。    他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把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陆星微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推开他，却听耳畔传来他低沉微哑的声音。    带着介乎于少年特有的清澈和青年常有的磁性低沉之间的性感，他在她耳边说：“我来帮你，让我来帮你。”    “你已经帮了啊。”陆星微轻轻地叹气。    随即抬起两只手将他的脸皮往两边扯，她瞪着眼：“臭小子，谁准你又动手动脚的？再乱碰我小心我剁了你的爪子。”    “唔唔唔……”陶燃的俊脸顿时被她扯得变形，只能艰难地苦着脸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哼哼。”见他讨饶服软得及时，陆星微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陶燃立刻泪眼汪汪地揉脸加控诉：“你对我一点也不友好。我刚才可是在表忠心诶！”    陆星微“噗嗤”一声笑了，咕哝道：“傻乎乎的。”    ……    议会厅内，数天以来，气氛终于逐渐缓和了许多。    这源于某两个人解决了他们的两大燃眉之急。    第一急当然是蓝血病毒。    陶燃领衔研制的蓝血病毒干扰素在经过地面中多专家组的交叉研究之后，确认投入生产，很快第一批干扰素就能够下发到军队中。    第二急当然就是散播蓝血病毒的源头——自由佣兵团。    经过陆星微一百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奋战，送到一部情报处的一百多个重点资料中，被排查出了不少蛛丝马迹。    或许很快就能圈定自由佣兵团的其他据点。    于是，在整个议会厅内喜气洋洋，活像是提前过年之余，终于有人忍不住夸赞陆星微。    “陆上校干得真是漂亮啊！如果没有她，或许我们还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有人感叹。    “没错，陆上校女中豪杰啊，英明果断堪比男儿。”有人赞美。    “陆上校升任上校多年立功无数，此番特等功加身，建议提拔为大校。”有人提议。    这些人全然不提当初是如何极力反对陆星微，并将她批判为一意孤行，不顾后果。    安上将召来艾丁询问：“陆星微上校呢？”    艾丁恭敬行礼，并大声回答：“报告长官，陆上校还在房间，大概在整理剩余的小部分资料。”    安上将点点头：“让她先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了。不必太过操劳。”    “是！”    这时候，一直连通着的地面通讯中，太空军三部军工处的齐少将背着手走出来，忽然问了一句：“那位破解蓝血病毒变种的专家呢？他在哪里？这次他可立了头等大功了啊。”    此时齐少将早已经得知那位专家就是陶燃本人，感叹自己看上的天才果然足够天才的同时，又不免伤感。    陶燃这小子第一次扬名太空军，居然是以医学专家的名义，而不是军工专家！    这特么让他情何以堪！    将来到底把他往哪个工作岗位摆？    不等齐少将忧伤完毕，更忧伤的情况出现了。    艾丁再次敬礼：“报告长官，陶燃专家昨晚去了陆上校的房间。”说着他还看了看自己的终端，“至今还没出来。”    众将军：“？？？”    整个议会厅内猛然陷入了一种奇妙又尴尬的沉默。    十年来致力于坑陆队的艾秘书官悄然一笑，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