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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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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钰期初还会想着法子闹,可是他越长大,就闹得越少。    秦书淮指责赵钰心机作梗是真,可她疏远他,也是真。    秦芃也说不出对错,尤其在赵钰不是她亲弟弟的前提下,她更不知道对错。    两人沉默了片刻,秦芃主动伸出手,拉住他:“阿钰,税银你得还回去。”    赵钰看着秦芃拉着他的手,垂下眼眸,应了声:“好……”    税银是还回去了,然而那一路的木芙蓉却是已经装好,于是秦芃一路视线所过,都是艳丽的红色。    千里红妆,的确如此。    行了约莫半月的路程,秦芃终于到了燕都。    燕都同她七年前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城门缓缓打开时,秦芃看见故土的颜色一点一点印入眼中。    她当着姜漪时,当着董婉怡,甚至于当秦芃最开始的时候,她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有一日回来。    那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呢?大家会欢呼吗,会欢喜吗,她将以什么身份归来呢?    她不知道。    可她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大约是那时候,他的弟弟会依旧如当年一样,扑进她的怀中,含泪叫她一声姐姐。    那时候她可以说,阿钰,姐姐回来了,你过得好吗?    可如今站在城池前,她发现自己连这点最肯定的事,都没猜测准。    她捂住胸口,轻轻咳嗽。    她已经病了一路,赵钰急得不行,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抬手握住秦芃的手,温和道:“芃芃,慢着些。”    如今已经到了燕都地界,赵钰不可能当着众人叫她姐姐。那声芃芃出来,秦芃的手忍不住抖了抖,而赵钰的心也是抖的。    他想这样呼唤她,已经想了很多年。    两人沉默着到了秦芃住的地方,秦芃已经是力乏,她摆了摆手,同赵钰道:“我累了。”    赵钰有些心慌,秦芃如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风寒迟迟不好,怎么看都不是要好的样子。    赵钰强笑道:“姐姐先睡,太医很快就来了。”    两人说话间,一行人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们轮流上来给秦芃看诊,秦芃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等看完了之后,太医去了另一个房间会诊。赵钰看着秦芃睡着后,去了侧殿,等着太医最后的结果。等了许久后,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他是赵钰从乡野里带来的大夫,叫张青,因医术超群,极得赵钰赏识。    张青行了个礼,赵钰摆摆手道:“直接说怎么回事儿。”    “风寒久了,邪气入体。”张青言简意赅:“不过臣以为,风寒其次,心病为重。”    “心病?”赵钰抬头,皱起眉头:“心病不治,会怎样?”    “心病不治,久不能医,怕是……”    剩下的话张青没有说下去,赵钰却也明白。    他心里泛苦,秦芃虽然答应了来北燕,可他又怎不知她牵挂谁记挂谁?    “还有一件事……”    张青有些担忧,赵钰抬头,看见张青迟疑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公主似乎……已有身孕。”    张青打量着赵钰的神色,将这话说出来。    赵钰面色骤变,张青当即跪了下去,一言不发。    未婚公主怀着孩子,而这个公主还即将成为北燕的皇后,这样大的密辛,张青觉得,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然而赵钰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孩子,而是秦芃受孕后,就再没了转生的机会。    她的命就只剩下这一次了,而她此时心中积郁,久不能医。    赵钰不敢想深,他心里有什么惶恐着,让他端杯子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情绪,才抬起头来道:“之前的大夫都没同我说过这事儿。”    “公主受孕不久,脉象不显,只是臣精于此道,方才诊出。”    听了这个解释,赵钰点点头:“那此事不必声张。”    “臣明白。”    张青恭敬开口。赵钰挥了挥手,让张青退了下去。    而后他又回到秦芃身边去,秦芃闭着眼睛,似乎陷在噩梦里。    她梦见年少时大雪,特别冷。她和赵钰靠在床板上,用一床被子盖着他们,赵钰和她挤在一起,两个孩子瑟瑟发抖。赵钰抬头问她:“姐,母妃呢?”    “她……不知道。”    其实秦芃知道。    他们的母亲,此刻早已忘记了他们,她去了液湖边上,等着那个不会见面的君王。因为她知道君王一定会在下雪的日子看液湖,所以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去苦等君王。    那个晚上特别冷,秦芃忍不住想,如果母妃回来就好了。    她有着从自己宫里带来的冬装,那件棉衣好看又暖和。她只有在想见皇帝的时候,才会在冬天拿出来。    她特别想她母亲回来,把棉衣拿出来,他们三个人盖在一起,就没那么冷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秦芃从床上跳下去,打开了窗户,就看见秦书淮站在门口。    因丧期未过,他头上绑着素白的抹额,穿着一身素衣,看上去仿佛是冰雪雕刻的少年一般。    他手里拿着白狐大氅,因寒冷染让面色带了些青色。他将白狐大氅递给她,声音打着颤道:“你拿着。”    秦芃愣了愣,不解道:“你都冷成这样了,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秦书淮抿了抿唇,递给她道:“我没事,你拿着。”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将人往屋子里一拉,关上大门就往床上拖道:“你这大氅这么大,咱们三个人挤一挤,够用的。”    “谁和你挤……”    秦书淮忍不住开口,然而两人交握的双手所带来的温暖,又让他不忍离开。    他半推半就被秦芃拉上床,和秦芃挤在一起。秦芃赵钰抱在怀里,和秦书淮靠着墙披着大氅挤在一起。    秦书淮僵着身子,目不斜视,秦芃奇怪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    “母亲说,男女七岁不可同席……”    “那那些同床的怎么回事?”    秦芃翻了个白眼,秦书淮红着脸道:“那怎么一样?他们是夫妻。”    “哦,”秦芃点点头道:“那你别担心了,以后我嫁你好了。”    说着,她拍了拍秦书淮的肩道:“我靠靠你行吗?”    秦书淮想说不行,秦芃已经靠过来了。    靠在那人肩膀上,感受着那人带来所有的温度,然而秦芃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格外酸楚,只能是反反复复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秦书淮,秦书淮。    她发了一夜的高烧,赵钰就坐在旁边,听她喊了一夜。    他没说什么,安静给秦芃用酒给她擦着手掌、手臂散热。    听她喊得嘶哑了,还会给她喂点水,润润嗓子。    等秦芃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赵钰通红的眼。    他熬了一夜,马上就要上朝,他也有些累了。    可他没表露半分,反而在秦芃醒来的第一时间上前问她:“好些了吗?要吃什么?”    秦芃静静看着赵钰,好半天后,终于道:“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说着,她苦笑起来:“我已经来北燕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正准备给秦芃喂水的赵钰顿住了动作,他慢慢抬头,看向秦芃。    “你以为,”他弯了嘴角,眼里仿佛是要哭出来一般:“我做这么多事是为什么?”    “如果只是要你回来,”他艰难出声:“我又对你这样好,你以为,我图什么?”    “赵芃,”他放下水杯,垂下眼眸:“我求你一件事。”    “你可不可以,”他抬眼看她,声音里几乎带了哀求:“过得好一点。”    秦芃没说话,她抬眼看着床顶,目光有些涣散。    “阿钰……”她轻声叹息:“又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呢?我只是,做不到啊。”    “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    秦芃声音很轻,落在赵钰心上,却如雷霆一般惊响。    赵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面上平静不动,秦芃没有察觉他的情绪,慢慢道:“有时候我在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很坏的人。所以这辈子才要遭遇这些。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他也已经很努力了,可我们总不能在一起。你看,如今我们明明相爱,可却还是要分开。而这一切,却是我最爱的弟弟造成的。”    赵钰听到这话,他一点点抬眼,目光落在秦芃脸上。    “你怪我?”    “我不知道。”    秦芃有些茫然:“我该怪你,可是我又怪不起来。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过去,我希望,”她说这话,又缓又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的事实:“我从未见过你。”    赵钰没说话,外面传来催促他上朝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身子却微微打颤,可他还是挺直了脊背走出去,仿佛什么都无法打倒他。    秦芃睡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秦芃回过头去,便看见一个宫装女子卷帘走了进来。    她有些诧异,撑着自己起身:“白芷?”    “公主。”白芷笑了,秦芃一时有些游移不定:“你是叫我……哪个公主?”    “您的事,”白芷抿了抿唇,似乎还是不太好接受:“陛下已经同我说了。”    秦芃一时不知道带该如何说下去,白芷却是笑了笑道:“我一直也……无法相信。只是陛下反复告诉我,我也查了很多典籍,这才信这是真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真的会回来。”    白芷眼里带了眼泪,坐到秦芃面前,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秦芃,吸了吸鼻子,却是笑了:“瘦了。”    “嗯。”秦芃也笑起来,她笑容温和许多,看着白芷道:“回来后,可还好?”    “挺好的,”白芷赶忙从旁边拿了个盒子来:“我带了些你小时候喜欢吃的点心,你看看。”    说着,她伸手扶着秦芃坐起来。    都是很多年前她喜欢吃的点心,秦芃看着,便忍不住笑了。    “这么多年,还开着呢?”    “有一些开着,有一些没有,”白芷给她捻了块梅花糕,声音里带了怀念:“关门的那些,我便去找了老板,跟着学了手艺,倒也不说一模一样,七八成口味是有的,你尝尝。”    秦芃应声,小口小口吃着梅花糕。    白芷看着秦芃这安静小心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疼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她扭过头去,却是道:“公主,南齐的内乱定了,你知道吗?”    “嗯。”    秦芃低头吃着梅花糕,一言不发。    白芷继续道:“秦铭似乎受了伤,将位置传给了秦书淮,如今秦书淮已经是皇帝了,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秦芃动作顿了顿。    那个名字让她目光涣散开去,然而她又突然想起,其实这事儿与自己已经没有了干系。    她低下头去,小声道:“哦。”    “公主,”她深吸了一口气:“如今齐国开始调兵,陈兵在边境了,您说他们要做什么?”    听到这话,秦芃猛地抬头!    白芷靠过来,压低了声道:“如今朝中人都不满陛下,燕南十六州割让一事激起了朝中公愤,公主,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秦芃自然是知道的。    北燕的臣子不愿意割让燕南十六州,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破坏这场婚事。    他们会做什么,秦芃用脚趾头也想的出来。    她的呼吸不由得重了些。    如果北燕的臣子打算送她离开……    她稳住心神,面上不显,看着白芷道:“你同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听到这话,白芷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却是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公主,白芷一直是白芷。”    “你喜欢赵钰。”    秦芃一针见血,白芷苍白笑开:“我可以为了我的喜欢抛头颅洒热血,但不该牵扯他人。”    秦芃沉默无言。白芷同秦芃再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    等白芷走后,秦芃闭上眼睛,开始思索白芷的话中的含义。    白芷如今不仅仅是白芷,她还是夏侯颜的夫人。而夏侯颜如今也不仅只是个侯府世子,还是北燕的兵马大元帅。    赵钰把这个位置教给夏侯颜,便是因为夏侯颜是他最信任的人。当年赵钰曾救过夏侯颜,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后来一同长大的交情,都让赵钰无条件信任夏侯颜。    可是如今白芷却来同秦芃说这些,这是为什么?    而同一时间,朝堂之上,赵钰面色已是越来越难看。    一群老臣吵吵嚷嚷,其中一位走出来,愤怒道:“陛下,燕南十六州何等重要,您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一句话就送了,您可对得起赵氏列祖列宗?!”    “那杨大人什么意思?”赵钰冷笑出声:“不送,那再打回来?”    燕南十六州如今已经开始交接。卫衍等人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他在齐燕中间地段停留了数日,便是让卫衍派来的人接管燕南十六州。    如今燕南十六州已经被完全掌控了八州,再打又谈何容易?    杨大臣脸色很是难看,他压着气愤道:“如今长公主与陛下还未成婚,若此亲事不成,陛下的承诺自然不该履行,倒是我等再同齐国谈……”    “闭嘴!”    赵钰猛地提高了声音,抬手将手中镇纸砸了过去。    那镇纸擦着杨大人的发冠而去,落在地上,赵钰站在高台之上,冷静道:“我既然将人带了回来,就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同样,我送出去的东西,那就这样。如今最大的事是什么?不是争论什么燕南十六州,是朕的婚事!”    “礼部尚书,”他目光落在礼部尚书身上,眼中带着冷意:“婚礼筹备如何?”    礼部尚书吓得当场跪在了地上。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声。    如今婚事若是没有准备好,那必然要得罪赵钰。若是准备好了,则是得罪了朝中所有大臣。    赵钰看出礼部尚书的犹疑,温和道:“礼部尚书,如果这样的事你也干不好,你说你这条命留着,还有什么用?”    “陛下恕罪!”    礼部尚书从赵钰的眼中看出杀意,慌忙道:“可以了,陛下,婚礼早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    “好。”赵钰点头,淡道:“那就按照原计划,后日初十,如期举行。”    “陛下!”    杨大人提高了声音,带着悲痛道:“您三思啊!”    “不需要三思了,”赵钰坐回金座,平静道:“这件事朕已经想了快十年了。今日谁再拦朕,就不要怪朕不客气了!”    这话里带着杀意,所有人都听了出来,一时之间,在场人都敢怒不敢言,异常沉寂。    等下朝之后,夏侯颜首先走了出去。杨大人追了上来,焦急道:“夏元帅!”    夏侯颜止住步子,看见杨大人来到身前,平静道:“杨大人,何事?”    “夏元帅,”杨大人喘着粗气:“今日之事,元帅就这么罢休了吗?!”    “不然呢?”    夏侯颜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口,看不出喜怒。    杨大人咬紧牙关:“燕南十六州何等关键之地,夏帅元就任凭陛下如此卖国吗?”    夏侯颜不说话,杨大人还要说什么,他突然抬手,拍了拍杨大人的肩,平静道:“这事儿你不该管了。”    说完,夏侯颜便走了出去。    他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往家回去,刚进入家中,白芷便匆匆忙忙上前来,焦急道:“夫君!”    看到白芷,夏侯颜忍不住笑了,然而他察觉白芷神色不对,又收了笑容;“怎么了?”    “有人要见你。”    白芷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后院。夏侯颜抬眼看过去,好久后,点了点头。    白芷替夏侯颜将下人都支开,夏侯颜独身进了后院。到了院落中,夏侯颜便见到一个白衣公子,席地而坐,正对着棋盘与自己对弈。    他身后站着两个侍卫,一个长得十分英俊,另一个颇为清秀,但只需要一眼,夏侯颜便看知道,这两位是顶尖的高手。    那白衣公子尚还背对着他,夏侯颜却已猜出对方的身份。他深吸了一口气,恭敬拱手:“南帝。”    白衣公子没有回头,他将棋子落到棋盘上。    “我此番来,是想同夏大人做个交易。”    说着,对方站起身,转过身来。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映入夏侯颜眼中,多年不见,对方姿容越发俊朗出尘。    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平静又从容。    他语气很淡,却也很郑重。    他说:“我想带内子回家。”    **************    赵钰回来时带了火气,秦芃明显察觉到了。    只是他克制得很好,秦芃也没点破。    秦芃乖顺的态度让赵钰舒服了许多,他慢慢道:“我们的婚礼定在后日,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秦芃声音很淡,看着鱼缸,百无聊赖。    赵钰心里有些难受,他慢慢道:“我准备这个婚礼,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嗯。”    秦芃随意敷衍。    这样不在乎的模样让赵钰有些难受,他觉得胸口发闷,他想多说什么,可是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此刻在这里,本就是强求,她做什么,他早该预料。    他艰难笑了笑,换了话题道:“算了,不说这些。今早走得匆忙,都忘记同你说了,姐,”他握住她的手,温和道:“你有孩子了。”    听到这话,秦芃猛地抬头,赵钰看着秦芃总算有了点情绪的眼,心里舒坦了些,温和道:“你别担心,这个孩子我会当自己的养。你别怕。”    秦芃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和秦书淮曾经期盼了很久,期盼有一个孩子。    过去没来,如今却是来了。    她不敢说话,发着呆,默默无声。    赵钰陪了她一会儿,便去批折子了。    等到了第二天,宫人就将新婚穿的衣服都拿了过来,让秦芃开始试。    秦芃需要试的礼服颇多,一时宫中便涌入了许多新的面孔,白芷招呼着秦芃试嫁衣的时候,特意将人支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白芷、 裁缝、她、以及一个小宫女。    这个裁缝很高大,画着浓妆,面容秀丽。    似乎是因为第一次进宫的原因,她胆子颇小,一直没敢抬头。    秦芃倒也没觉得什么,任由她替她帮她穿着嫁衣,仔细记录着每个位置的数据,自己就和白芷聊着天。    “一个国家的臣子,哪里有不爱他的道理?”    白芷靠在一旁床上,懒洋洋的模样,仿佛真只是哪家官家太太。    如今白芷说的每一句话秦芃都不敢忽视,她明白夏侯颜已经打算动手后,对一切事物都很敏感。    白芷如今和秦芃聊着天,秦芃大概知道了如今赵钰在北燕的位置。    这些年赵钰几乎完整将北燕控制在了手里,成为北燕声望最高、权势最大的一位君主,这一点毋庸置疑。    面对这样一个君主,夏侯颜的反抗无疑十分吃力,然而割让燕南十六州已经如此耗费国力准备一场婚礼,这个行为也已经极大激怒了北燕上下,这一次夏侯颜也只是在赌而已。    然而若是赌输了呢?    秦芃不敢明问,白芷和秦芃懒洋洋介绍着如今北燕上下的情况,突然打了个哈欠,同旁边的侍女道:“你去给我煮碗银耳汤来。”    侍女应声出去。    刚一出去,秦芃正打算说话,就见那个裁缝突然抬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道:“芃芃。”    那声音出来,秦芃骤然睁大了眼睛,她盯紧了这个裁缝的模样,终于从那眼神中窥见了那人熟悉的目光。    秦芃忍不住模糊了眼睛,秦书淮的声音又快又稳道:“明日烟花大会开始时,夏侯颜会发动宫变。这里有两包药,”秦书淮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他将两包药的作用细细阐明后,随后抿了抿唇的道:“你自己选。”    秦芃点了点头,外面传来了人声,秦书淮看着秦芃带着水汽的眼,放下捂住她唇的手,重重吻了上去。    白芷骤然睁眼,没敢相信秦书淮居然当着她的面做这样的事!    然而秦书淮却也没管,在对方丫鬟进屋前一刻,他才放开秦芃,当即又跪了下来,给秦芃整理着腰带。    一切又快又急,秦芃抬手捂着唇,而白芷则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夫人,”旁边丫鬟开了口,平静道:“银耳汤。”    “嗯。”白芷恢复了那一贯世家夫人的端庄气质,将银耳汤接了过来。    穿好嫁衣,确认好嫁衣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后,白芷便带着秦书淮退了下去。    而秦芃却久久回不过神来,站在镜子面前任人摆弄。    赵钰遵循着古礼没来见她,只在自己宫殿里,一面熟悉着明日的流程,一面让人来汇报秦芃的一举一动。    然而他越听越皱眉。    因为秦芃……没有半分高兴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强抢了秦芃,她自然不该高兴,可他心中却总有那么几分期盼,希望秦芃能够有那么半分欢喜。    人都是这样,得到了一点,就想要更多。    他听着秦芃的一举一动,心不在焉。而秦芃握着手里的药,也无法安宁。    她大概猜出来了夏侯颜的计划,他们也并不是一定要反。夏侯颜与赵钰的关系,如果不是赵钰一意孤行,也绝对走不到这一步。    她真的要杀他吗?    秦芃思索着,握着自己手里的药,想了想,最后还是道:“我要见陛下。”    侍女们面面相觑,没敢答话。然而这话去第一时间转达到了赵钰那里。这是秦芃第一次主动要求见赵钰,赵钰忙道:“请公主过来!”    然而说完后,赵钰又觉得有些慌乱,成婚之人婚前相见不是好吉利,可他又不愿意拒绝秦芃想要见他的要求。许久后,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躲在了屏风后面见秦芃。    秦芃到了赵钰宫中时,赵钰就坐在屏风后面接见秦芃,秦芃身子有些虚,旁边侍女想扶着她坐下,她却将人拂开,看着屏风后面的人道:“阿钰,你出来,我想和你一起逛一逛。”    赵钰有些犹豫,然而秦芃的话他无法拒绝,他怕任何一次拒绝,都会惹恼对方。    秦芃见赵钰不动,便自己去了屏风后,旁边太监想要拦着,秦芃却意志坚定,一路往里走去,来到了赵钰身前。    等赵钰反应过来时,却已经相见了。    秦芃上了妆,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可她似乎还是很容易力乏,靠在边上,微微喘息。    她朝着赵钰招了招手,赵钰赶忙上前去,扶住了秦芃,皱眉道:“你不舒服,便再宫里躺着,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见你。”    她平静开口,赵钰心中咯噔一下,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却有无数情绪涌了上来。    他觉得心中酸涩委屈,又觉得欢喜雀跃,还带了那么些害怕疑惑。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翻滚,他却不敢显露,只能是扶着秦芃,平静道:“你想去哪儿?”    “去……秀荷宫。”    秦芃轻轻咳嗽,这是他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赵钰应了声,扶着秦芃往秀荷宫走去,秦芃身子不好,走走停停,赵钰瞧着,心里被针尖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以前秦芃那样张扬的性子,随时像一朵艳丽盛开的牡丹,哪里像如今的样子?如此娇弱苍白。    两人一路走到秀荷宫去,秦芃朝着后面人挥了挥手,喘息着道:“别跟了。”    随后拉着赵钰的手,仿佛小时候拉着身后那个孩子一样,踏步走了进去。    秀荷宫里还是原来的模样,秦芃瞧着,眼里有了欢喜,温和了声道:“你平日还来啊?”    “嗯。”赵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我平日会来这里,打扫一下。”    “小时候,便是你打扫的。”    秦芃说着,眼里有了怀念的神色。    赵钰没说话,两人拉开门,走到秦芃以前的房间。    秦芃和赵钰是分开睡的,可小的时候,赵钰夜里睡着害怕,他总是要偷偷来找秦芃。    秦芃看着屋中柜子、梳妆台、床……    那些东西小时候看,格外高大,如今再看,却小巧了一些。    秦芃坐到床边来,想要上床,赵钰便赶紧上前来,替她脱了鞋。看着秦芃像小时候一样到床上去,靠在墙边,将被子整理了,盖在自己身上。    温暖一点一点满眼到全身,秦芃内心无比安定,她呆呆看着前方,慢慢道:“我记得小时候,咱们两经常这样取暖。”    赵钰应了声,也跟着上床,像以前一样,坐在她身边。    只是小时候是他依靠她,如今他长得高大了,便只能靠在她边上,用手环过她的肩。    那床被子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魔力,让这漂泊的两个人,骤然安心。    无论他们在惶恐什么,害怕什么,似乎都不重要。这被子圈出了一方天地,让两个人还像小时候一样,外面雪很大,可他们在被子里,就知道自己不会被冻死,因为,很暖和。    “以前都是我靠着你,”赵钰回忆着,慢慢道:“后来秦书淮来了,你就靠着他。那时候我很羡慕他,我总想,要是我和他一样高大,你就可以靠着我了。”    话刚说完,秦芃的头就落在了赵钰的肩上。    赵钰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多年的梦境成真。    这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回应,让赵钰忍不住湿了眼眶。    “阿钰,”秦芃声音轻飘飘的:“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呢?”    赵钰没有说话,秦芃慢慢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算一个好姐姐。我努力的保护你,陪伴你,可是最后,却是你杀了我。”    秦芃的话仿佛是利刃,扎入了赵钰心中,赵钰慌忙解释:“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想杀我。”    秦芃靠着他,声音平静。那平淡的态度,让赵钰的话无法说出口。    秦芃握住他的手,温和道:“你听我说,我好久,没有这样和你说话了。”    赵钰不敢动,秦芃继续说着。    “阿钰,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很冷,很孤单,很绝望。”    “我死了三次,第一次的时候,那种绝望刻在了骨子里。那时候我觉得很疼,特别疼。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我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这么难呢?”    “第二次死的时候,我身上中了好多剑,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挣扎,剑捅进身子,又被拔出去。”    “第三次死的时候,到还要痛快些。可那时候内心就觉得像是茫茫荒野,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心里什么都没有,那就是最大的绝望了。我那时候总会想,我活着做什么呢?报仇吗?我不想。一个人死了三次啊,早就死得没脾气了。享乐吗?我也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明白为什么死去。最可怕的是,你甚至不明白,这样的过程,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是啊,我不会死,可是阿钰,我疼啊。”    她眼里有了泪,声音疲惫而苍凉:“阿钰,我特别,特别疼。”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听着秦芃的声音,骤然发现,人心真是可怕。    他以为有一天秦芃回来,她靠着在他身边,就能和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冷宫,大雪,他们只有对方。    可是等这一个愿望实现,等他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相拥,他却骤然发现,原来过去的从来回不来,原来失去的便注定是失去。    他突然特别想哭,可是却又发不出声。    秦芃依靠在他怀里,慢慢道:“你小时候,我总想着,你长大了是什么模样。我想着你会长得高大,谁欺负了,你会保护我。”    “是啊,”赵钰忍不住笑了,哑着声音道:“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阿钰……”秦芃轻声叹息:“你没有啊。”    他没有啊。    她所有唾手可及的幸福,都是他一手摧毁的。    她有了爱的人,和她爱的人要离开,要去一个全新的世界,是他杀了她。    哪怕那是误杀,哪怕或许她注定是要死的。    可是如今她是真的要拥有幸福了,真的有了全新的身份,有了家人,却又是他一手将她拉扯回自己身边。    只因他执迷不悟,只因为,他还留在过去,她却已经走向未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抱着怀里的姑娘,回忆起当年小时候自己的愿望。    他想要的,他所求的,一直是希望他好好的。    年少时候他想的从来是——姐姐这样好,我要保护她,我要谁都不能欺负她。    可这样单纯的感情却在时光里变了质。    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固执留在了记忆里,回忆里,这座冷宫中。他不肯走出来,明明他有那么多次走出黑暗的机会,明明他早已是这世上的帝王,可是他却还是将自己关起来,等着她。    她不回来,他就想方设法拉她回来。    他错了吗?    他当然知道,他错了。可他无可奈何,这条路他走得太长太远,他早已回不了头。    他闭着眼睛,慢慢出声:“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呢?”    “阿钰,”秦芃轻声叹息:“收手。燕南十六州不能全给齐国。你我……也不必走到那一步。过去的我可以不计较……你别逼我。”    “我不是在逼你。”赵钰抬起手,捂住自己眼睛:“我是在逼我自己。这条路是我选的,我就得走下去。”    秦芃不再说话,赵钰将头靠在她的头上,看着屋外,慢慢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你穿嫁衣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你穿嫁衣的时候……”赵钰脸上露出幸福又苦涩的笑容:“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    “ 母亲和我说,你我不是亲姐弟的时候,我还年幼。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长长久久在一起。如果我早日知道……”    赵钰痛苦闭上眼睛:“我便不会放任你喜欢秦书淮,也不会让你嫁给他。可是我生的太晚,明白得太晚。很多年我都会想,为什么,我不年长你几岁。为什么,我不能在合适的时间里,遇到你,爱上你,陪伴你。”    “我错过了一次,”他颤抖出声:“我不能再错第二次。我盼了这么多年,我自十三岁起,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一天。这一天来,”他骤然提高声音:“你却劝我收手?!”    秦芃没说话,她目光平静而淡然,这个结局她不是没料到,她能接受,只是觉得可惜。    而赵钰含泪看着她,身子微微颤抖。    秦芃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姐姐一样,看着这个孩子一样的青年,慢慢道:“阿钰,你是不是难过?”    听到这声问候,赵钰骤然痛哭出声,他扑倒秦芃怀里,死死抱住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秦芃温柔拍抚着他的背。    听他说:“我不想的,阿姐,我不想的。”    “可我好怕你离开我。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了,那年冬天好冷啊,我一直在等你,我好怕你不来。”    “我总觉得我还在小时候,我失去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母亲说的,一个人只有家人是长久的。可我除了你,我没有家人啊。”    他断断续续,说着她不在那些年。    仿佛是抱怨,又似乎只是陈述。    她看到的,没看到的那些阴暗。    “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按着我的头,按在水里。好几次我以为我快死了,可是又清醒过来。”    “那次中毒,真的特别疼,我趴到了父皇那里……”    这些事,有些发生在他少年,有些发生在他长大。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阴暗,始终伴随他。    年少时的羞辱欺凌,长大后的阴谋暗杀,他人生里似乎没有一刻钟,停下来感受过这世界给予他拥抱和爱。    不,是有的。    秦芃静静听着,她骤然明白,没有任何一份偏执无缘无故。    对于赵钰而言,当世界对他都环抱他以恶,那唯一的温暖,他就将不折手断去抓住。    一个人童年时的爱没有得到满足,就会在时光里慢慢扭曲。    可怜变成可恨,也就再难想起,他曾有的可悲。    秦芃含着眼泪,将他抱在怀里。    “阿钰,”她将头靠在他的肩颈:“不哭了,姐姐在。”    “姐姐带你去一个新的世界,啊?这世界上,有很多爱你的人,别把自己关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长大了。”    赵钰不说话。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夏侯颜,柏淮,白芷,太医……他们说过太多次。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很少安眠,抱着秦芃,却有了睡意,仿佛还在小时候,他的姐姐,会给他一切保护。    不再畏惧冬天的寒冷,不再畏惧别人的辱骂和殴打。    他那小豹子一样的姐姐,会永远保护他。    “姐,”他声音有些朦胧:“我想睡一觉。你抱着我,别走,好不好?”    秦芃点头,声音温柔:“睡。”    赵钰一觉睡过去,等醒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了,是成婚大典准备开始的时间。    外面传来太监叫他起身准备的声音,赵钰睁开眼睛,看见坐在一旁,抱着他一直没动的秦芃。    她怕惊醒他,就一夜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    他眼中神色晦暗难辨,好久后,他轻叹出声。    他站起身来,将她打横抱起,秦芃迷蒙睁眼,赵钰温和声道:“你再睡一会儿。”    天还没亮,昨夜的雨下了一夜,也已经停了。此刻天色还早,宫灯在长廊挂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曳。    赵钰注视着秦芃的睡颜,觉得莫大的幸福油然而生,他将秦芃放到床上,低头亲了亲她,而后同旁人道:“再给她睡一刻钟,再叫她。”    说完,便转身走了。    走到长廊上,突然有人叫住赵钰:“陛下。”    赵钰回过头去,看见夏侯颜站在长廊尽头。他没有意外,目光平静,仿佛平日一般微笑道:“侯颜来此做什么?”    “我来宫中检查安防,”夏侯颜走上前来,看着赵钰,垂下眼眸:“陛下似乎很开心。”    “多年夙愿终于得以实现,我的确很开心。”    他没有用“朕”,仿佛当年他们还是少年相交时那样,用了“我”。    夏侯颜眼中目光微动,不由自主在袖下捏紧了拳:“陛下……代价太大了。”    “我知道,”赵钰软化下神色,抬手拍在夏侯颜肩上:“好好对白芷,她心里有你的。”    夏侯颜有些茫然抬头看着赵钰,赵钰很少同他提这些感情生活上的事。    赵钰见他的神色,笑了笑道:“还有,柏淮人傻,你多照顾他一些。”    这样的话让夏侯颜心里微颤,不知道赵钰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布置。    然而赵钰又道:“我打算提柏淮的位置,你不会有意见?”    听到这话,夏侯颜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们兄弟之间,无需说这些。”    赵钰点头,他笑着又同夏侯颜说了几句,便去准备了。    等他走了,夏侯颜站在长廊之上,久久不能回神。    天亮的时候,成亲大典开始,秦芃这时候也已经穿戴好了嫁衣,珠帘在她眼前晃动,她到达祭坛时,才看见赵钰。    他身着朱红色冕服,站在祭坛之上,静静等候她的到来。    他面上始终保持着笑容,仿佛年少时,他蹲坐在冷宫,每一日等她回家那样。    那样清澈的目光,没有含着半点杂质。    她身体不大好,顶着这几十斤的首饰发冠,走得格外艰难。走几步,她就有些撑不下去,身体微微打颤。    赵钰看出她不适,当即从祭坛上走了下去。    礼官惊呼出声:“陛下,不可!”    然而赵钰却不管不顾,直接跑到秦芃面前,将她打横抱起,含笑道:“姐,我抱你走。”    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心中都压抑了怒气,却不敢言语。    有人暗暗看向夏侯颜,夏侯颜却是闭上了眼睛。    他如今怎么不明白,赵钰已经不在意这个皇位了。    千里红妆都送得,破坏这祭祀大典,又算什么?    从赵钰抱着秦芃走上祭坛开始,这成亲大典就乱了。    赵钰抱着秦芃走了一天,走过了所有礼仪,等拜堂之后,秦芃便回寝宫等着。    她等了没一会儿,赵钰就回来了,喝了酒,带着酒气来到他身前。    而后他掀开了她的珠帘,含笑瞧着她:“芃芃。”    他叫出声来,秦芃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垢。    赵钰笑着握住她的手:“芃芃,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先把交杯酒喝了。”    秦芃垂下眼眸,赵钰摇头:“我们,看了,再喝交杯酒。”    秦芃抿了抿唇,应了声。    赵钰拉着秦芃站起身来,将酒壶和酒杯塞到秦芃手里,然后半蹲下来,同秦芃道:“来,我背你过去。”    秦芃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赵钰的举动会不会改变计划,然而她也怕赵钰察觉,只能跟着赵钰往前。    赵钰背着她,躲过其他人,仿佛孩子一样出去,然后一路往摘星楼去。    摘星楼是北燕宫廷最高一坐塔楼,可以眺望整个北燕。秦芃心里有了警惕,面上却没显露半分。    上了摘星楼后,赵钰拍了身边,让秦芃同他一起坐下,眺望远处。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明月当空,照耀着整个燕都,赵钰指着远方,同秦芃像孩子一样坐在摘星楼楼顶上,看着远方。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两很喜欢看烟花,但那时候,最好的视线都是其他人的,咱们两就找到了这里。”    听到赵钰提到小时候,秦芃垂下眼眸:“我记得。”    “爬一晚上来到楼顶,才能看见最好的风景。后来我去了他们所谓最好的位置,我看过了,”说着,赵钰转过头来,看着秦芃,眼里含笑:“不如它好看。”    秦芃没有说话,她如今捉摸不透赵钰想要说什么。    “等一会儿,”赵钰抬手,指着远方:“我准备了最盛大的烟火,这一刻,整个北燕各州省会一起放,姐,”他转过头去,目光平静:“你看,有一天,我们终于站在了这个国家的顶端。”    “阿钰,”秦芃声音平静:“皇帝不是这么当的。”    “我知道,我知道。”    赵钰握着她的手,含笑点头,而后他靠近她:“芃芃,等烟花放起来的时候,我们喝交杯酒。”    秦芃握着酒壶和酒杯,有些紧张,她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这是试探,还是真心。    她不说话,赵钰的话格外多。    他今日似乎很兴奋,一直说着话,说夏侯颜、白芷、柏淮,他们在的那些年。    远处敲钟之声响起时,赵钰突然止住了声音,他将视线看向远方,周边万籁俱静,只有明月千里。    而后一束光蹿向天空,骤然炸开。    赵钰看着那盛开在天空的牡丹烟花,转过头来,从秦芃手中拿过酒壶。    第一朵烟花炸开后,延绵不断的烟花一个又一个升向天空。    赵钰倒了酒,将酒杯交给秦芃,平静道:“给了你千里红妆,给了你举国烟花,给了你这盛世,给了你繁华。”    “这一切我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你了,”他抬眼,将手挽过秦芃的手,注视着她。他眼里含着眼泪,秦芃轻轻颤抖。他眼中全是了然,慢慢道:“你看,我多爱你啊。”    说着,赵钰微笑起来。    而秦芃确定了,他知道,他一切都知道!    她身子颤抖,盯着赵钰,一言不发。赵钰看着她的神色,眼中再无遗憾。    “你始终还是心疼我的,”他低头,将唇靠近酒杯,秦芃忍不住往回拉,可他的手力气这样大,他平静地、坚定地、将酒送入了自己唇边。    “愿我们,”他如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将交杯前要说的话说出来:“ 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说完,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烟花轰然炸开,照亮了整个天空。秦芃眼泪从眼中落下,她闭上眼睛,颤抖着,将自己杯中酒喝完。    喝完之后,赵钰靠着她,看着远方烟火。    “你听,”他慢慢开口:“是攻城的声音?”    秦芃没有说话。    按照计划,夏侯颜会在放烟花时开始攻城。    赵钰靠着她,丝毫不觉得意外:“秦书淮来了,是吗?”    秦芃不敢回答,赵钰和她十指相扣,唇边含笑,全是了然:“你别担心,我同柏淮说了,不用拦。”    “你……”秦芃说不出话来,赵钰轻笑道:“我知道,一切都知道呢。”    “我不是个好皇帝,北燕这样的地方,总会有人反的。侯颜是我兄弟,我比你们了解他得多。他忠诚的不是我,是我治理的北燕。如今我要割让燕南十六州,还这样劳民伤财,他忍不了的。秦书淮这人,其实在北燕养成了鹰,在南齐待久了,磨了自己的爪牙。可鹰就是鹰,他总有明白的一天。”    “和亲来的太平不是太平,一个国家尊严受到侮辱和践踏时,必须要一巴掌一巴掌抽回去,这样别人才会怕你,尊敬你。越王卧薪尝胆,也是为了把那一巴掌打得有力气一点。齐国明明有能力打这一巴掌却不打,这不是笑话吗?”    “他要真的软弱成这样,姐,”赵钰闭上眼睛:“你别回去,他保护不好你。”    “阿钰……”秦芃明白,他是真的知道。    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拦?    他聪明如斯,自然知道秦芃问的为什么是什么。他闭着眼睛,微微笑开。    “姐,我不是个好皇帝,我不是个好弟弟,我也不是你心里的好丈夫。”    “我给不了任何人幸福,可我心里住着一只妖怪,我拼了命想阻止他,可我做不到。我只能一次又一次伤害你。”    “可这不能继续下去了,总该有了结。我想,如果是死在你手里……”他声音慢慢小下去:“我是愿意的。”    “我没骗你,”他声音平和又温柔,在这烟花炸开的声音中,微弱而坚定:“哪怕,伤害了你很多次,可是,我爱你的。”    只是他从没学会如何正确爱一个人,只能拿着那把双刃剑,一次次伤害。    说完这句话后,赵钰不再说话,他靠在秦芃肩头,慢慢睡了过去。    烟花不停绽放在秦芃面前,秦芃握着那人的手,再也扛不住,像个少女一样,嚎啕出声。    那烟花绽放了大半夜,等烟火放完的时候,一场宫变也就彻底完结。    没有南齐宫变时那厮杀了半夜的残酷,北燕这场宫变与其说是宫变,不如说是一场平稳有序的交接。    夏侯颜动手开始,柏淮就站了出来,将赵钰让位的圣旨递了出来。而后柏淮领着夏侯颜取了玉玺,接管了一切事物,将宫中人马上下清点换洗。    坐着这一切的时候,所有人开始找赵钰。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赵一急得不行。    “主子,赵钰会不会对公主不利……”    秦书淮没说话,他抬头看向摘星楼,那最高的地方。    旁边夏侯颜看着赵钰留下来的书信,神色复杂。    赵钰交代了所有的事,夏侯颜不可置信看向柏淮,终于明白,赵钰说的,要给柏淮提位置是什么意思。    不是赵钰他给柏淮提位置,是让夏侯颜给柏淮提位置。    夏侯颜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口,却都问不出声,最后,他低头问了句:“他怎么能……这样呢?”    如果他肯说出来,他也不会反。    柏淮没有说话,他收拾着东西。    他心里明白,赵钰其实,只是不想活而已。    他想死在自己最爱那个人手里,不然他怕自己活着伤害别人。    他们说话时,秦书淮走了出去。    而后他走到了摘星楼上,他没让人跟着,一个人攀爬来到楼顶。    年少时候,每一次放烟花,他都会来这里找赵芃和赵钰,这里是他们的秘密据点。    他们曾经有很多秘密,却都被秦芃一一分享。    所以那个少年会觉得,他在时光里,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瓜分,最后一无所有。    秦书淮走到楼顶时,看见了坐在楼顶上看着远方的秦芃,赵钰就靠在她肩头,她一直在哭,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个不停。    他走过去,平静坐在她身边,如年少时、如娶她后,一直所做的那样,坚定又温柔将她拦在了肩头。    他没有言语,却无声给了她最大的支持和温暖。    “结束了……”    秦芃抽噎出声。    秦书淮应声:“嗯。”    “阿钰,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会。”    “秦书淮,”她抬头看他:“你是不是来接我回家的?”    “是。”    “秦书淮,”她看着他,清晨红日交替了明月,一点一点升起。她看着面前青年,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却带着少年人的目光。那么多年,他似乎是变了很多,又似乎是一直没变。    她像当年刚刚嫁给他时那样,抽噎着问:“你是不是,会永远爱我。”    秦书淮抬手抹了她的眼泪,温和笑开。    这一次,他不像年少那样羞涩,扭头不语。    他看着她,认真而坚定道:“是。”    她不再说话,死死抱住了他。    两人在摘星楼待了一会儿,等天彻底亮后,秦书淮将赵钰抬下楼去。    两人没有多待,趁着宫乱,同夏侯颜告别后,秦书淮便带着赵钰的“尸体”和秦芃一起归国。    离开燕都时,秦芃听见有人叫她,她回过头,看见白芷追赶着过来。    “公主!”秦芃停下车来,坐在马车中,握住了白芷的手,白芷眼里含着眼泪:“公主,以后我来看你!”    “好。”秦芃微微笑开:“以后当皇后了,端庄些,别乱来了。”    “乱来的从来是你!”白芷推了她一把,同她又说了两句,秦书淮在后面轻声咳嗽:“走了。”    如今多事之秋,还是不要逗留太久才好。    秦芃明白,点头放开了白芷。    马车再次驶向远方,秦芃梳理着赵钰的头发:“书淮,他会醒吗?”    “会。”    “书淮,他不会记得一切了,是吗?”    “是。”    “书淮,”秦芃抬头看他:“你为什么……愿意给我另一包药。”    当时秦书淮给她的,有两种药,一种是让赵钰死,一种却只是让赵钰忘记一切,像一个孩子一样,重头再来。    秦书淮没有抬头,看着书,仿佛只是在说再简单不过的话。    “因为,我愿意尊重你所有选择。”    “无论赵钰是不是你亲弟弟,你都是将他当成亲人看大的,你想照顾他,那就照顾他。”    “不介意吗?”秦芃忍不住笑了:“你当年很介意的啊。”    秦书淮也笑了,他抬眼,目若暖阳。    “人满足于现在的爱,就不会索要更多。”    “我想,”秦书淮瞧着她,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十分坚定:“你大概,是爱我的。”    秦芃微微一愣,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车帘起起伏伏,声音温柔而坚定:“爱的。”    那么多年,那么多事,自然是爱的。    深情如斯,自当不负。    马车朝着南齐缓缓远去,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你的视野。    我告诉你后来的事。    后来,秦铭留在了巫礼身边,直至二十岁身体才彻底痊愈,他成为一个闲散王爷,云游四海。    后来,赵钰醒过来后,像一个孩子一样,所有人重新认识,所有事重新学习。秦书淮和秦芃轮流教着他,从识字读书开始,一点一点教他长大。这一次他,他终于看到一个值得爱的温暖世界,他的世界里,终于不是只有秦芃。    后来,南齐和北燕各划分了北燕八州,卫衍驻守边疆,柳书彦成为朝中丞相。两国和平几十年,直至秦书淮百年归天。    后来,他们一直在一起。    故事至此,应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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