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美人 (19)
伤,另外两个洞就滑稽了! 人'皮面具挡住了尘丝,余力已衰没能穿透,但戳在那里将落未落,像是忽然生出了两根老鼠胡须! 蓝关雪笑嘻嘻道:“阁下不如把面具取了?以武会友,贵在坦诚嘛!” 郑伯仁沉默不语,却知道自己还是托大了。 这蓝关雪身为犹龙派下任掌教,乃是小字辈里的领头人物,自己如果不出全力,还真未必赢得了他! 他随手拔掉面具上的银丝,沉郁的目光却情不自禁望向台下。 小乔和梁御风他们坐在一处,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小乔的神色。但稍加想象,也能猜到那张小脸此时定然十分紧张。 一别十年,这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自己却没能陪在他身边,如今他不过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想要拿到这重阳之会的冠军,又怎么舍得不如他的意? 身份纵然被揭穿又如何,顾菟这一生,又何曾怕过些什么? 千夫所指,但求无愧于心! ☆、魔高一丈 台上的顾菟暗自下了决心。 几乎与此同时, 见他貌似吃了亏, 台下有人情急关心, 却险些失声惊呼。 前一场乔乐康乔庄主暴露身份, 下了擂台也是回选手席这处坐下。以他的武功境界, 自是可以看出顾菟并无大碍。 但—— 他身边这个人却看不出,情急之下才乱了方寸! 这人化名王聪, 实则便是活财神徐愿。 徐愿精通易容之术, 化身万千, 这时当然又换了个模样。 只见他作扶桑浪人打扮, 身材清瘦, 眉目秀致, 开衩的外袍下, 露出大腿上绑着的一对小太刀。 要不是手上照例戴着那许多扳指, 还真没法把他和活财神联系到一块去。 他大惊之下,发现身边的乔乐康十分镇定, 便知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但他看着擂台上的顾菟, 仍是不免皱眉:“乔兄,依你看来, 你师兄能不能赢过这个臭道士?” 乔乐康缓缓道:“这小道士武功虽强, 又岂是我师兄的对手?但他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师兄如果不尽全力, 便难说了。” 徐愿心下一紧:“他要是出了全力,被那些老不死认出了身份怎么办?” 乔乐康目光沉敛:“我又何尝愿意见到此事发生?” 两人齐齐转头,视线乍一相接, 又各自别过头去,都不再开口了。 双方面和心不合,私下里也都心知肚明。如果顾菟本人在场,气氛自然和乐融融。但此时此刻,两人都心事重重,哪还顾得上彼此敷衍! 这时徐愿目不转睛凝视着台上的顾菟,心乱如麻。 他们三人会来参加重阳之会,起初还是他的提议。这对师兄弟放心不下幼弟小乔,这才双双同意。 他不否认自己有私心,想借此暗地里操纵金陵城赌场的盘口赔率,但到了八强这一轮,完全可以见好就收了。 这余下的赛事,场场都引人注目,一个不好就会暴露身份,招来祸事,未免得不偿失。 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乔随口一句话,就让自己事前的谋算全盘落空。 只怕小乔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顾菟也会心甘情愿给他摘了来! 乔家对顾菟到底有什么好? 值得他如此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从自己十多岁结识他以来,一直冷眼旁观,到如今也没来由生出了一肚子气。 活财神一生之中,只知自私自利。真是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擂台上,蓝关雪士气大盛,一时间攻势如虹。拂尘挥出,直取对方的颈项,攻敌之所必救。顾菟旋身横移,拂尘如影随形,进招追击。 篷的一声! 顾菟举掌迎击,劲气相撞! 蓝关雪身躯剧震,顾菟借势后跃,倒纵开来,再落下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对飞爪! 飞爪百练索,状如鹰爪,共四趾,前三后一。四趾根端横贯于半圆铁环中,铁环上系着长达数丈的软索,绳索末端结成圆圈,套在手上便于操纵。 这武器也没什么稀奇,飞贼大盗都喜欢用,攀墙头爬大树,再实用也不过了。 它盛行于唐朝,据说唐传奇中的神偷空空儿,就是发明它的老祖宗。但流传到后世,已经大为失色。 传说空空儿发明的飞爪,原本鹰爪的四趾都是可以活动的。前三趾为三节,后趾为两节。每节相连处都装有机关,均能灵活伸缩,但操纵起来也难得多。 因此到了宋代,小贼们用的飞爪全改成固定的了。 但顾菟手中的这对飞爪,便是可以活动的!软索则是被玄铁打造的细链所取代。 满场看客顿时一片哗然。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本事能用这样的武器? 高台上,几名仲裁的神色却瞬间严肃起来。 天师道掌教张浩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声冷哼,怒形于色:“好哇!好个胆大包天的‘偷坟掘墓’,竟敢到贫道面前撒野来了!” 天师道掌教生性豁达,也非食古不化之人。唯独最痛恨恶人榜上的‘偷坟掘墓’。 只因龙虎山天师道,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北孔南张,龙虎山乃是天师道的发祥地。 传说天师张道陵创立天师道之后,他的四代孙张盛,将道统从青城山迁移到龙虎山,就此兴旺发达,代代相传。 张盛祖师羽化之后,棺椁没有入土,而是安置于龙虎山仙水岩的绝壁之上,玉棺悬空,以崖为墓。 此后,又有多位祖师和德高望重的真人羽化后,效仿了这种悬棺的方式,以此为地仙之宅。仙水岩的崖墓群可说是数以百计。 仙水岩峭壁千仞,鸟兽罕至。天师道祖师爷的棺椁藏于此处,近千年而不朽,保存至今完好无损。 岂知十多年前,竟有飞贼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了这些悬棺头上! 龙虎山天师道传承悠久,历代祖师爷羽化留下的悬棺,里头的随葬品不用看也知道很珍贵。对着这些宝贝流口水的小贼们,也不止一个两个。 但眼馋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本事是另一回事。且不说普通的小贼有没有胆子得罪龙虎山天师道,就是放手让他们来偷,也只能干看着瞪眼。 无他,仙水岩下临绝壑,飞鸟绝迹,没有绝顶的轻功又怎么上得去?就算上得去,那些重达上千斤的悬棺又怎么才能在半空中打开? 但偏偏有一个人做到了。 那就是恶人榜上排行第三的“偷坟掘墓”! 而那人能上得了万丈绝壁,凭借的就是一对飞爪百练索! 仙水岩崖墓群地势特殊,天师道并没有派人在崖上看管,山下的守卫多年来耽于安逸,也懈怠了。 因此直到事后检查才发现,不论是悬崖绝壁上,还是张盛祖师的棺椁外头,都留下了灵活飞爪的特有痕迹。 由于早在多年前,“偷坟掘墓”就有过一次偷盗武夷山溪悬棺的前科,天师道这回很快便推断出,又是他干的! 悬棺里的珍宝财物也还罢了,惊动祖师爷的遗体,岂不是公然藐视天师道一门上下?罪无可恕! 挖人家祖坟,本就是缺德带冒烟的罪过,官府律例也向来是拿住就问斩。 这个“偷坟掘墓”胆子更大,偷的还是龙虎山祖师爷的棺材,也怪不得天师道掌教对他恨得牙痒痒的! 这时太湖山庄少庄主周立秦目光闪动,劝道:“张掌教稍安勿躁,只凭一双兵器,如何能断定此人便是‘偷坟掘墓’?” 闻言,唐紫袖唐大姑姑也点头:“没错,这人虽戴了人'皮面具,但姑姑法眼一观,便知他绝不会超过三十岁。那‘偷坟掘墓’成名至少已有二十年,难道他十岁不到就能出来搞事?” 张浩初余怒未消,只能悻悻道:“这人即便不是‘偷坟掘墓’,也多半是他的门人弟子。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落梅剑客刘世义忽然道:“他师傅做的事,又与他何干?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名门正派,可不兴株连这一套。” 刘世义身为江南前武林盟主,资格比天师道掌教还老,他突然发话,张浩初不得不听。 但天师道掌教暗暗心想,三十岁的年纪说小也不小了,焉知十几年前仙水岩那次不是他作的案? 也说不定他们师徒是一个放风,一个作案呢?只不知怎么才能找到证据! 这时候擂台上两人已经洋洋洒洒又过了数十招,蓝关雪已经明显落在下风。 这时顾菟一招飞鹰搏兔,飞爪百练索破空而来,四趾箕张,弯曲如鹰爪,一旦命中,怕不有开膛破肚之灾! 好个蓝关雪,不愧是犹龙派下任掌门。 有道是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太极真气向来是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 他以退为进,拂尘轻挥,尘尾凝而不散,倏地卷住了鹰爪末端的铁环,喝道:“撒手!” 顾菟悚然心惊。 太极真气相传是犹龙派祖师陈抟老祖留下的“**八法”之一,果然厉害非凡。他先前击出的劲气如泥牛入海,化为乌有。 蓝关雪反客为主,借力打力,鹰爪后头系着的铁链霎时间被绷得笔直,他若是不尽全力,还真要把持不住。 两人运劲相抗,紧要关头,顾菟再顾不得隐藏身份。他低喝一声,满头青丝刹那间枯槁,白发三千丈,流泻如霜雪! 一花一世界,一岁一枯荣。 传说佛陀曾向三弟子问禅,曰:“拘尸那城有沙罗双树,一棵荣,一棵枯。你们说是荣的好,还是枯的好?” 大徒弟说荣的好,二徒弟说枯的好,只有三徒弟说:“枯也由他,荣也由他。” 释迦牟尼如来佛在沙罗双树下入灭,有常无常,双树枯荣。佛性到了至高境界,便是非枯非荣,亦枯亦荣。 顾菟这枯荣功,若练到最高境界,应是无我无相,外物表征自然也不会改变。 但他少年时走火入魔,终身再无法成就宗师,只能练就半枯半荣境界,便是邪道中人所谓的“伪宗师”! “偷坟掘墓”名列在恶人榜上,早年其实是他师父青丘君,但十多年前,便已是他顶了这个名头在江湖上行走,人称“蟾宫君”。 恶人榜上第三号人物,又岂是浪得虚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蓝关雪再是少年天才,也不能与“伪宗师”这般深厚功力抗衡,霎时间形势反转! 飞爪四趾合拢,抓牢拂尘往回便带,蓝关雪兵器眼看要脱手,仍是死死抓着不放。 顾菟一不做二不休,再度沉喝一声,头顶腾腾冒出热气来,枯荣功催生到了极限。 劲风猎猎,满头白发在风中扬飞,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时他手腕使力向上一扬,飞爪收紧。 蓝关雪真气已竭,再不能与他相抗,下盘顿时不稳。身形一晃间,已经整个人连带拂尘一同被飞爪大力抓起,轰的一下远远扔到了擂台下。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翻地覆! 相持之局瞬间告破,胜负已分,乾坤大逆转! “第二场,郑伯仁胜!” 仲裁谢啸峰站出来宣布了比武结果。 但高台上的其他仲裁可不像他这么憨直。尤其年岁大的几个,都是若有所思。 天师道掌门张浩初怒极反笑,道:“现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这枯荣功练到半枯半荣境界,不正是‘偷坟掘墓’那魔头的证明?” 落梅剑客刘世义沉吟道:“不错。二十年前那个且不说,近年来行走江湖的那个‘偷坟掘墓’,应该便是他了。” 唐大姑姑唐紫袖也道:“倒是姑姑小看他了。这人未过而立之年,居然就有了如此能耐!” 张浩初不屑道:“可到底是邪魔外道,伪宗师又如何?终身都无法踏入宗师境界了!” 慕容安很少说话,这时也附和:“张掌教说的是。邪道中人急功冒进,终究无法和我等名门正派相比。”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 唐大姑姑心直口快,只道:“那是。想那慕容公子天资聪颖,又有名师教导,将来必是一代宗师,前途无可限量。” 话说得漂亮,但其实几个仲裁都心知肚明,慕容安的儿子再好,就是和他不亲。 人家自从拜入太华侯门下,就再没回过姑苏慕容家,出师下山之后,也是长居临安,没有回家乡的意思。 如果换了别人,肯定要被指责成不忠不孝,但这事放在慕容聿身上,凡是知道当年往事的,还真没人会去怪他。 亲娘惨死,自幼又双眼失明,归根结底是因为亲爹在外头拈花惹草,换了谁心里会没疙瘩? 慕容安想亲近儿子而不得,还没人同情,心里十分憋屈。 他平时装鹌鹑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有了存在感,像唐大姑姑这种人,性如烈火,当面就敢挤兑他,明摆着瞧不上他。他自知名声扫地,没人会帮腔,只好装没听见。 这时还是张浩初解了围,他急于转回正题:“关于这‘偷坟掘墓’明目张胆来参加重阳之会,各位到底怎么看?” 擂台上,顾菟虽胜了蓝关雪,却也暴露了身为恶人榜上第三号人物“偷坟掘墓”的身份。 天师道一门上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掌教张浩初自然是一心要向他寻仇。 圣居士一直没开口,这时缓缓道:“这重阳之会是为中原武林遴选良才,眼下战事一触即发,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因小失大,寒了众位少年英雄的心。” 连圣居士都放了话,张浩初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圣居士此言,是让他在重阳之会上以大局为重…… 那他等到大会结束不就没事了? 张浩初眼睛一亮,霎时间心中盘算已定。 他决定今晚便飞鸽传书,召集天师道护法长老迅速赶来金陵城会合。大会结束后,正好惩奸除恶。 作奸犯科之人,岂可纵容? 除魔卫道,我辈己任。绝不能让“偷坟掘墓”这魔头继续逍遥法外! ☆、釜底抽薪 说起来, 这第四轮的最后一场比武, 其实打从一开始就苗头不对。 被大众看好的慕容公子和蓝关雪, 竟然连着两连败! 满场看客可不像仲裁们那样见多识广, 他们大出意外, 一时间震惊到无以复加。 当然,这时候他们惊的已经不是爆冷门了。 八强赛打到现在, 冷门迭爆, 观众们输光了一次又一次, 脸都被打肿了, 也都快习惯口袋里空空如也的感觉了。 但—— 这面具人到底是哪路神仙?打着打着还能大变活人?这头发就算染了也没这么立竿见影? 这一刻, 望着擂台上白发斑驳的黑袍人, 观众们泪流满面, 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从哪杀出来的程咬金?什么叫鸡飞蛋打, 人财两空,他们算是见识了! 倒是梁御风他们, 算是这普天同悲的氛围里唯一的清流。 小王爷师承圣居士, 自有几分眼力,他双眼圆睁:“这人用的不会是传说中的枯荣功?” 石桐宇缓缓点头道:“不错。半枯半荣, 又是一个‘伪宗师’……” 梁御风眯起眼:“这人功力, 只怕还在西王母之上。” 莫风止目光闪了闪。 只有钟寅抱着狸奴不明所以,敬畏地看着大家。 见小乔半天没说话, 梁少爷摇着扇子,转头去看他,笑吟吟道:“小乔, 你兄长的朋友果然厉害得紧。你这回可是一本万利,通杀!” 出乎意料的是,小乔却没那么开心。 他遥遥看着擂台上的顾菟,看见他霜雪满头,白发斑驳,心中莫名一沉。 说来也奇了,他认识这人也不过短短几天,倒像是久别重逢,不自觉就亲近得很。 虽说是他兄长乔乐康的朋友,可他却从未见过这人来他们芙蓉山庄,更别提有过什么接触。 他先前已有了几分猜测,这时再看,这人练的是枯荣功,定然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偷坟掘墓”了! 别看同是恶人榜上的人物,但“偷坟掘墓”与“坐地分赃”却不可同日而语。 他兄长乔乐康,虽说有“坐地分赃”的绰号,但黑白两道通吃,公认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相反,“偷坟掘墓”其人,那名声可就坏得太多了! 盗墓这种事,向来为人所不齿,不要说白道了,就是在黑道也是人人喊打。 为了金银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去挖人家祖坟,这得有多缺德?凡是有血性的汉子,都瞧不上这种人! 再说了,这家伙还太岁头上动土,大大得罪了龙虎山天师道。 正因如此,“偷坟掘墓”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却仅次于嗜杀成性的“血沿檐”,常年在恶人榜上高居第三。 说起来,他兄长之所以会上恶人榜,就是因为江湖传言,他与“偷坟掘墓”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疑似帮他销赃,才被带累了名声。 但顾菟这人,真正认识了就知道,并不像那种见利忘义之人…… 小乔在这里心生怅惘,选手席那边,徐愿可是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看着擂台上白发披泻而下的顾菟,冷哼一声:“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天师道那个老不死在,居然这么任性妄为,谁给他的胆子?” 乔乐康手抚玉箫,似笑非笑:“徐兄莫不是忘了?这重阳比武可是公众场合,他们正道中人行事多有顾忌,并不会拿师兄怎样。” 徐愿瞥了他一眼,心道:你这狐狸说得轻松,真出了事还不是那傻子顶着?呸呸呸,笨死他算了! 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活财神长到这么大才总算是明白了! 另一边选手席上,气氛也是相当紧张。蓝关雪刚回座位,便看见大家齐刷刷的目光一起盯过来。 道士受宠若惊,赶忙道:“无妨,诸位不必担心,贫道并未受伤。” 慕容聿欲言又止:“……” 小师弟穆少淮耿直地说:“蓝道长,我们不是在担心你。” 雷大胡子更是心直口快:“我们是在担心,接下来的比武要怎么打!” 蓝关雪:“……”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要不要这么现实?再说待遇跟师弟未免也差太多了! 还是师弟慕容公子贴心:“师兄,我这有一颗紫柏丹,你先服下调息。” 蓝关雪含泪接过,和水吞咽了,打坐调息。 他说是没受伤,但在顾菟的枯荣功全力一击之下,又岂能毫发无损? 肖扬沉默了好久,这时终于开口:“这人多半就是‘偷坟掘墓’无疑了。孟老四,你直接认输!” 蓝关雪这才想起,对啊,他们这队还有一个人呢!等等,他差点忘了…… 他来帮师弟参加比武,并不是闲着没事闹着玩,是要帮痘花脸娶媳妇啊! 可是—— 他同情地看了看痘花脸孟沛东,再看看擂台上的“偷坟掘墓”,不由叹了口气。 要是比吟诗作赋,舞文弄墨,只怕十个“偷坟掘墓”,也比不上惜香才子一根小指头。 可眼下是擂台比武,也不知惜香才子能不能经得住人家一根小指头?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哥们,你还是放弃! 道士长叹一声,正要出言劝说,却见孟沛东霍地站起,毅然直奔擂台。 蓝关雪大为诧异,不由转头去看钱江四少他们,却看见大家都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也没人再劝。 他怔了怔,不再说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的心情,他虽是方外之人,却也是知晓一二的…… 带着悲壮的心情,孟沛东上了擂台。 因为武功太差,三丈高的擂台,他是连爬带蹦手足并用才上去的。 满场的看客都震惊了。 紫金之巅,重阳论剑。这比武大会进行到今天,当属现下这一刻最是不可思议! 如果城里的赌场有选手的个人赔率,那么惜香才子孟沛东肯定是最高的。因为他的武功实在太差啦! 反观他的对手,简直是不得了、不得了哇。 轻轻松松将下任犹龙派掌门蓝关雪打下擂台,更别说还隐姓埋名,戴面具变白发,从身手到气场,都完完全全是一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绝世高手! 什么叫天上地下,云泥之别?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 惜香才子居然没有临阵脱逃,而是勇敢地上了擂台! 台上的顾菟看着他,目光也不由为之一凝。无论如何,心存勇气者总是让人尊敬的。 这时仲裁谢啸峰宣布:“第三场,郑伯仁对孟沛东。”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看向擂台。 青空下,顾菟一袭黑袍,披泻着满头斑驳的白发,静静伫立在台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痘花脸孟沛东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朝他走过去,一步、两步…… 忽然,他在一丈开外站定了:“这位兄台……” 顾菟看着他。 痘花脸:“只要你认输,我愿意出五百金!黄金!” 顾菟:“……” 台下的观众一下子炸了锅。哇,搞什么?公然行贿啊?好大手笔! 不过转念一想,他要是买通成功了,我们的银子不就不用输了? 于是大家能屈能伸,立刻又安静下来。 痘花脸声嘶力竭地倾诉:“这真的是我的全部积蓄了,娶媳妇的老本都在这儿了!” 顾菟:“……” 痘花脸走近一步,试着加码:“而且,大哥在官府有案底?我还可以试着帮你活动一下,想办法撤销通缉哦。” 顾菟:“……” 痘花脸恳切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夺妻之恨,不死不休!你不要逼我!再考虑考虑呗?” 顾菟:“……” 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痘花脸再踏前一步,试探道:“不然,钱是没得多了,再加点古董字画怎么样?绝对是名家手笔,如假包换!” 顾菟很无奈:“……” 他下意识转头去找仲裁。 这种有违比武精神的行为……可不可以来个人叫停? 一缕清风突如其来,扬起了他的白发。 电光石火之间,孟沛东已经踏入他身前半丈之内,骤然发难。 耀眼的阳光下,暴雨梨花针反射的银光刺得他眉睫生痛! 机簧发射,专破内家气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也可使用。 七步之内,一击必杀! 这一惊非同小可。 顷刻间,顾菟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开来,信手挥袖。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继左袖之后,他右边的袖子也被射了个千疮百孔! 暴雨梨花针的机括力道之强,更胜过蓝关雪的太极真气。近距离发射,近乎无解。 若不是他师承青丘君凭虚临风的绝顶轻功,只怕就要阴沟里翻船! 当然无耻偷袭的痘花脸也没落着好。 顾菟那挥袖一击力道何等之大,他哼都没哼出来,已被袖风震晕,扑地便倒,挺尸台上!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台下一片死寂…… 只有仲裁谢啸峰还是不受丝毫影响,站出来宣布结果:“第三场,郑伯仁胜!” 满场看客终于回过神,嚎啕大哭者有,破口大骂者也有。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无非就是给了你希望之后,再让你彻底绝望! 想赢点钱怎么就那么不容易呢? 选手席上,钱江四少见彻底没了指望,纷纷摇头叹息。 肖扬伸了个懒腰,哼道:“这小子,我早叫他认输了!雷老大,你去把他弄下来。” 雷大胡子摊开手脚不想动:“他花五百金买了这么个玩意儿,你不让他用一次,他怎么肯死心?” 小师弟穆少淮认真总结:“他如果再走近一步就好啦!就算那‘偷坟掘墓’再厉害也避不开了。” 肖扬恨铁不成钢,摇摇头:“你看他最后发射的时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随便换了我手下哪个兵士来,拿着这样的利器,宗师级以下绝对一射一个准。伪宗师又怎么样?不死也得瘫!” 雷大胡子表示赞同:“归根结底,还是他跟人动手的经验太少了。孟老四欠磨练啊,回去咱们得练练他!” 穆少淮突发奇想:“听说千金楼的鬼蜮化血针比暴雨梨花针还好用,可惜只闻其名,到处都没买着。” 慕容聿摇了摇头,叹气说:“就算这场赢了,也没什么用?这筒针不能用第二次……” 肖扬赞同道:“没错,对方还有一个人,他这纯属浪费。所以我才叫他不要试了。” 蓝关雪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一直没插上话。只觉整个身心不断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头上大汗涔涔流个不停。 他忧心忡忡瞥了慕容公子一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不好混哪! 师弟下山后成天跟这帮人混在一块,俗话说近墨者黑,发展前景简直不堪设想…… 几个人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还是雷大胡子舍得起来,跳上台去把昏倒的痘花脸扛了回来。 惜香才子的眼角似乎还挂着隐隐的泪花。 别看这重阳之会群英云集,可是全心全意只为了萧红泪而来的,只怕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可叹一片真情,付诸流水。 蓝关雪看在眼里,也有点不忍,茫然问道:“那现下怎么办?” 他们来参加重阳之会,是为了帮惜香才子孟沛东娶老婆,可是正主都被淘汰了,怎么办才好呢? 肖扬一耸肩:“怎么办?凉拌。” 雷大胡子多愁善感地叹气:“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只有穆少淮正正经经回答了他:“釜底抽薪,没得奔头啦。咱们事先就商量过,这样只能弃权了。” 蓝关雪目瞪口呆:“啊?” 慕容聿劝道:“师兄,咱们技不如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蓝关雪转头去看他,却见明媚的阳光下,慕容公子展眉一笑,霞明玉映,灼灼其华。 只听他温言道:“我师尊曾经说过,千里姻缘一线牵。如果四弟和萧姑娘真的有缘,那么总有一天,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蓝关雪喃喃念着那句“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有所思,终于释然一笑。 ☆、掌上明珠 万万没想到, 第四轮的最后一场竟会爆出这么大的冷门! 满场看客起初呆若木鸡, 等到回过神来, 整个山头都是哭天抢地之声。 连慕容公子他们都败了, 全场还有几个没输钱的人呐? 那一边, 看见顾菟从擂台上下来,小乔却是不假思索, 逆着人流向选手席跑, 欢欢喜喜迎了上去。 “兄长!”他规规矩矩向乔乐康行了礼, 无视了活财神, 随即便转头看向顾菟, 亲亲热热地喊, “兔子哥哥!” 顾菟哑然失笑。 乔乐康伸出手中的玉箫, 在小乔头顶轻轻敲了一记, 笑吟吟道:“没规矩,叫大师兄!” 小乔眼珠骨碌碌直转, 笑得狡黠:“大师兄哪有兔子哥哥听着亲近?再说了, 这是哪门子的大师兄,我怎么见都没见过?” 顾菟静静看着他, 眼中千般纵容, 万般宠溺。 乔乐康轻咳一声,板起脸道:“我让你叫你就叫, 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小乔迫于兄长的淫威,不敢反抗,只好不情不愿叫了一声“大师兄”。 随即他眼珠一转, 又来了精神。 他盯着顾菟脸上的人'皮面具,央求道:“哪有都叫大师兄了,还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大师兄,你揭开面具给我看看好不好?” 顾菟微微一愕,目光沉黯下去。 乔乐康在一旁道:“胡闹!都多大了,怎还如此不知轻重?” 小乔被他骂得好不委屈,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儿了。 顾菟看得心生不忍,迟疑道:“我……容貌丑陋,只怕吓着了你……” 小乔一听有门儿,忙不迭道:“我属鼠不假,可又不是老鼠胆子,怕什么惊吓!连你真面目都没见过,怎么能行?让我瞧瞧嘛!” 他这么一撒赖,口气娇憨,连他兄长乔乐康都受不住,更别说顾菟。 活财神徐愿在一边冷眼旁观,气得直翻白眼。这小子没脸没皮,恃宠生骄,他越看越来气! 小乔就没把徐愿放在眼里。 他见唬得顾菟手足无措,自以为得计,手一伸就去抓人家脸上的人'皮面具。 没想到顾菟应变极快,肩头一缩,便让过了他这一抓。小乔一不做二不休,仗着顾菟舍不得伤他,五指箕张,又是一抓。 乔乐康再看不下去,玉箫探出,勾住他后脖领的衣裳只那么轻轻一挑,便将他整个人凌空提了起来,斥道:“胡闹什么!” 这一招乔乐康从小到大用来对付弟弟,屡试不爽。 奈何弟弟长大了,再不是小猫小狗一样的份量。这会子硬生生把他揪起来,又是一场剧斗方罢,乔庄主只觉得手也酸心也累。 于是待小乔双脚刚一离地,便立刻松手,将他摔出去老远:“滚回去反省!” 小乔熟练地一个懒驴打滚,化解了跌势,却不立刻起身,还不死心地冲着顾菟喊:“大师兄,你看兄长又欺负我!” 顾菟明知他在装模作样,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扶他,心疼问道:“跌痛了没有?” 小乔眨巴眨巴眼,楚楚可怜道:“有点儿,不过你要是肯揭了面具给我瞧瞧,说不定就不痛了!” 这小子精明得很,没半刻工夫便看出,顾菟比他兄长要心软许多。 奈何在摘面具这件事上,顾菟和乔庄主立场一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顾菟抱歉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件事不能答应你。若是换了别的事,大师兄赴汤蹈火也会为你做到。” 小乔立马翻脸:“揭个面具都不肯,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呀!”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走,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讨价还价道:“揭不揭?揭不揭?” 顾菟:“……” 他只能默默摇头。 小乔这回可火大了,一字一顿道:“那你、别、跟、来!不准再鬼鬼祟祟跟着我,要不然跟你翻脸!” 见他发脾气,顾菟无奈地目送他走远,还真不敢跟上了。 乔乐康在旁笑道:“无妨,他那几个小友身手不凡,在这金陵城中也可横行无忌了。师兄无需担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活财神徐愿将这话听在耳中,心中暗自冷笑。 身手不凡又如何?这里是谁的地盘,就敢称横行无忌? 若是在芙蓉山庄也就罢了,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未必敢太岁头上动土。可在这金陵城里,做主的人就轮不到乔乐康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边师兄弟两人相谈甚欢,目光渐渐幽暗,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这时乔乐康的心思全在久别重逢的师兄身上。 他转头凝视顾菟,目光柔和,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欢喜:“咱们一家人重又团聚,往后时日还长着呢,以前的事慢慢告诉他也不迟。师兄你可别宠坏了他。” 顾菟怔了怔,含含糊糊答应了。 他瞧着小乔的背影没入人群中,不一会儿便和等在那里的梁御风他们会合在一处,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百感交集之下,顾菟悠悠长叹。 ——怎么舍得不宠他呢? 五月五,过端午。 顾菟记得很清楚,小乔这孩子出生的那天,正是五月初五,恶月恶日。 民间俗谚说,不举五月子。 五月五日所生的婴儿,无论是男还是女,都不能抚养成人。一旦抚养则男害父、女害母。 顾菟还记得,师娘当初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兴化才女郑怡安一生专心治学,生下大儿子乔乐康时,便觉得大大上当。一孕笨三年,耽误了她不知多少读书编书的工夫。 时隔八年再度有孕,她压根就不想再生。 可师父青丘君说:“这可不成,答应了许给小顾的媳妇儿,怎么能不作数?” 顾菟又一次被师父拎出来当挡箭牌,不懂自己怎么就成了乔家的童养婿。 可没想到,这次生下来的还是个男孩子。 师父哈哈大笑,对他说:“小顾,看来你注定娶不上我乔家的媳妇儿。师妹又没了,多了个师弟。” 可他还是很开心,跟乔乐康争着抢着去抱小弟弟,照样当成掌上珠,心头肉。 瞧着小婴儿玉雪可爱的脸庞,他想,师妹算什么,师弟才是真绝色! 师娘坐着月子,满心气不顺:“乔清秋,你又哄我上当!” 师父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绝不骗你了……” 那是绍兴十四年。 五月初,从江浙到福建,都发了大水灾。整整一个多月,他们一家五口困居在山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不久还听说,连建州城都被大水给淹了,冲垮了不知多少房子,淹死了上千人。 可师父还是决定下山。 产妇要补身,婴儿要喝奶,他们两个小的从小练武,也都是能吃能喝的年纪。 他舍不得小乔,师父便把他留在山上,要他照顾好师娘,管好家里的下人,从容地带着大乔下了山。 但—— 这一去便成永诀,师父再没回来…… 纵有绝世武功,又怎能敌得过天公无情、共工一怒? 天边玉树西风起,知有清秋到世间。 没来得及等到秋天,六月底,师父青丘君便因一道微不足道的外伤,久治不愈,意外去世。 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妙手空空、盗中之圣,也是无人知晓的恶人榜上的“偷坟掘墓”—— 青丘君乔清秋,为了替爱妻搜集古书经卷,不惜从梁上君子沦为盗墓贼。一生历经大风大浪,最后却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一场洪水中。 他和师娘甚至都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 大乔是被沧浪主人梁欢送回山上的。 这位恶人榜榜首当年定居泉州后,因地缘之便,和师父青丘君也多有往来。最初虽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却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 但梁岛主历经破城之危丧妻之痛,武学境界一再提升,终于在一年半前晋身宗师。 他知道,梁岛主和师父开玩笑时曾说过:“青丘君再这样沉溺温柔乡,怕是日后只懂奶孩子了,武学再无寸进!” 如果师父也能早一步进阶宗师境界,会不会就不会死? 当初并驾齐驱的两个好友,一步之遥,终成天堑。 可—— 即使如此,师父也终究是没有后悔的? 师父临终前也不忘嘱咐大乔,不要告诉师娘他的死讯。 “她既然总当我是白狐,便让她以为我回青丘去了。志怪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么?” “就让我骗她最后一次罢。”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师父青丘君在世时,师娘常爱念“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以后,却再也没说过这句话。 终其一生,直到她油尽灯枯、回光返照那晚…… 顾菟至今都不知道—— 师娘是不是真的信了大乔的话? 那时,梁岛主见他们一家只剩下孤儿寡母,想劝他们一同出海去往合欢岛,也好照拂一二。 可师娘又怎会同意? 早在师父生前,便不知游说过她多少次,要她一同回家乡舒州潜山。乔氏虽历经战乱,不复当年世家望族,可也有族人有田地,邻里淳朴,最适合一家安居。 可是师娘说,这山上书斋,满屋子上千卷藏书,都是她毕生心血,珍贵之处更甚性命。 时值乱世,远隔千里,就算师父青丘君身负盖世武功,也不敢担保能将所有藏书完好无损地送到…… 当年师父为了师娘,终是不曾回乡;事到如今,斯人已逝,师娘更加不会改变主意! 他们婉拒了梁岛主,还是留在了山上。不久,便发现大灾之后日子捉襟见肘,过得越发艰难。 那一年,他十二,大乔九岁。 师娘不通世事,不识俗务,在师父去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只知编书修书,对所有琐事都无心过问。 没了成年的家主管束,下人偷奸耍滑。她一怒之下,更是遣散了全部仆从。就连小婴儿小乔,都是他和大乔用米汤和羊乳,一口一口喂大的。 没了外人也好,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也能过日子。米缸空了,他就拿银子下山去买米;水缸空了,他就提着桶去打水。 三年岁月转瞬而过,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师父留下的银子用光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去问师娘。 师娘沉迷于书中,浑然不知饥饱,只是一口咬定,千万别学你师父,就算再穷,也不能去偷盗人家的东西! 他想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看见饿得吐泡泡的小乔和有气无力的大乔,他终于下定决心—— 要是活人的东西不能偷,就去偷死人的? 他还依稀记得,当年师父曾经带着小小的他去过一次武夷山。 在九曲溪的峭壁上,师父施展凭虚临风的绝顶轻功,从悬棺中取出了龟形木盘,带回来给师娘研究古越风俗。 师父说了,其实悬棺里还藏着名贵香料、陪葬玉器,想必都能用来卖钱? 十五岁,他便顶了师父“偷坟掘墓”的名号,犯下生平第一桩大案。 可惜的是,不管香料也好,玉器也好,他和大乔都不知该如何脱手,直到结识徐愿…… 那小子不过和大乔同岁,却已在江湖上厮混了好几年,见他们年幼可欺,便试图压价。 不过他只想尽快出手,三文不值两文的,也就卖给那小子了,换了钱便买米下锅。 再后来,他听了徐愿的怂恿,孤身一人去了龙虎山仙水岩,盗出了天师道祖师爷悬棺中的宝贝。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一桩惊天大案,让“偷坟掘墓”直接跃升至恶人榜第三位。 时至今日,大乔想起这件事,还对徐愿痛恨不已。 可是他并不后悔。 顾菟一生愚笨,除了从师父那里学了点微末本领,实在别无所长。能用这点本事,换来一家人好好生活下去,他在所不辞! 直到四年后,大乔十六,已经俨然成了一家之主,倒买倒卖玩得比徐愿还熟练,再也不需要他出去以身犯险。 连八岁的小乔都成了个小财迷,算盘打得溜溜的,还没事就跟他念叨:“兔子哥哥你等我长大了养你啊!我给你造黄金屋!” 他忽然就闲了下来,只要没事在家练练功就好。他心满意足,以为就此人生圆满。 可是大乔还觉得不够满意。 十六岁的少年对不食人间烟火的母亲特别看不顺眼,非要和她对着干,宣布要带全家搬回舒州潜山。 师娘编书正到紧要关头,哪里会理他? 于是大乔不由分说,一把火点着了她藏书的草庐…… 大火冲天而起,在最最危急的关头,师娘毫不犹豫地选择抢救自己的手稿,根本没管在草庐里看书看到睡着的小儿子…… 为了怕他出面阻拦,大乔特地选了他平时在后山练功的时候放火。却万万没有想到,在母亲眼里,手稿真的比儿子还珍贵! ……又或许,她其实一直都是恨着小乔的。 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大乔在火场中找不到弟弟,几乎崩溃。 传说中,生命里重要的人发生意外的时候,无论离得多远也能感应到—— 或许是这样,他在后山才会忽然心生感应,顾不得真气行岔、走火入魔,决然而起闯进了火场…… 熊熊烈焰中,他满头白发,半面烧伤,狰狞如恶鬼,终于找着了小乔。 小孩儿受惊过度,三日三夜高烧不退。好容易醒来后,把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更有甚者,一看见他烧伤的脸,便会吓得放声大哭…… 经此一事,大乔和师娘彻底决裂,再无劝说余地。 不久,大乔便带着弟弟回了舒州潜山,再也不认那个娘。他左右为难,想到师父最后交代的话,要他留在山上好好照顾师娘,终还是留了下来…… 十年了,师娘终是完成了一生心愿,编成《青丘通志》,流芳千古。 临终前,她才再次同大儿子相见。 人死如灯灭,母子俩相对无言,最后师娘轻轻念着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长辞人世。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可是当年说要造黄金屋给他住的小娃娃,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漫长如斯的十年。 幸好,他还有更长更长的来日可期待—— ☆、变生不测 九月二十, 重阳节会第四轮的最后一天, 四强全部出炉。分别是: 甲组十三号:梁御风, 石桐宇, 钟寅 乙组三十号:雷简, 肖扬,穆少淮 丙组三十七号:赵珣, 乔乐成, 莫风止 丁组五十二号:郑伯仁, 郑仲义, 王聪(顾菟、乔乐康、徐愿) 这结果一出, 江湖震惊, 人人侧目。 因为除了三十号队伍之外, 几乎全部都是冷门! 笑到最后的赢家, 只剩下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老板。输光了全部家当的江湖人纷纷反思,这一切的背后, 会不会全是阴谋? 带着不甘的泪水, 他们黯然退场,赶紧回城奔赴赌坊重新下注…… 一夜过去又是一条好汉, 说不定明天还能翻盘! 当然啦, 小乔可不在这帮失意人之列。尤其是最后这场丁组的大反转,足以让他赢到盆满钵盈。 虽然兄长他们依旧在对他卖关子, 不过小乔的心情还是很不错。光是想着即将落袋的铜板和银两,他就眉花眼笑。 梁御风忍不住问他:“乔庄主富甲一方,应该也从没亏待了你。你到底是怎么变成一个小财迷的?” 小乔理直气壮:“兄长有钱是兄长的事。再说了, 钱这种东西还有嫌少的?我攒够了钱,还要造一座黄金屋呢。” 梁御风挤眉弄眼:“哟,你要金屋藏娇呀你?” 石桐宇听不下去了:“哪来这许多胡说八道!” 梁少爷立刻乖乖闭嘴。苗苗是他的禁区,这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 倒是小乔觉得有点迷糊:黄金屋……好像并不是要为苗苗造的哎。 可是,他为什么打小就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愿呢? 四强出炉之后,大家的心情都轻松许多。 虽然这时他们还不知道钱江四少已经打算弃权,但就从四强名单来分析,四个队伍里有三队都是自己人,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 接下来,如果梁御风他们能在明天的比武中取胜,那么最终奖品的那颗宝珠便将成为囊中之物。 剩下来的赛事无论谁胜谁负,关系都不大了。 梁御风道:“说起来咱们和郭翁约好了,今日去取浑铁枪。” 小乔不以为然:“有我哥和兔子哥哥在,重阳之会拿冠军如同探囊取物。梁二哥你们输赢无所谓啦!” 梁御风被他气笑了:“好你个小子,仗着有新认的哥哥撑腰,不把梁二哥放在眼里了?” 小乔冲他吐舌头,左颊上的小酒窝又深又甜:“难道我实话也说不得了?” 梁少爷拿他没办法,只好伸手指去戳他的小梨涡:“别猖狂啊!有的是亏给你吃哩!” 石桐宇看他俩闹成一团,心累。五十步笑百步,一对现世活宝! 说说笑笑间,一行人结伴回城。 郭翁给梁御风定制的兵器,约好他们自行去取,不过地点可不是在瓦舍了,而是在他自家的打铁铺子。 没想到他们刚到城门口,黄一铭便遣人送了信来,请他们前去有事商量。 小乔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到哪都有黄一铭?这情敌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不想见讨厌鬼,于是嚷嚷着要和小王爷他们去散心,庆祝目前的辉煌战果。 要是换了往日,石桐宇为人谨慎,可不放心他到处乱跑。不过看在有小王爷结伴的份上,好歹有可靠的张统领和黑衣十八骑在,最后两拨人在城门口分道扬镳。 众小打打闹闹策马远去,只剩下梁御风和石桐宇两人去和黄一铭会面。 梁御风十分好奇:“不知道黄捕头是不是查案有了进展?” 石桐宇思忖道:“也许。这金陵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又有血沿檐那魔头的图影画像作参照,他也该现形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刚见到黄一铭,便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什么?血沿檐那魔头已经死了?!” 黄一铭缓缓点头:“不错,此事说来匪夷所思……” 原来,这一年高宗退位,太子赵昚继位。为避今上讳,改庐州治下的慎县为梁县。 这新上任的梁县县太爷,在金宋前线任职,倒也懂得唯才是举,在当地提拨了一个草莽出身的叶捕头。 梁御风讶然:“姓叶?紫蓬山叶家人?” 黄一铭微一点头:“不错。” 同样是新官上任,加上家族败落,叶捕头也正想大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 他知道此地发生过武林惨案,当初家主鸳鸯刀叶周宏便在此役身殒,便带着手下去案发地反复盘查。 没想到那么久之前的案子,还真给他翻出了新线索—— 距离血沿檐杀人那处荒村不远,有间破落的尼姑庵。 战乱年间,大小尼姑早就逃得没影儿了,时不时倒是有乞丐和流民在此栖身,好歹是个挡风避雨的所在。 这冷月庵年久失修,夏末一场暴雨之后,庵堂彻底塌了,不巧压死了一个乞丐。 他的同伴随便在树林里找了个地方,想挖个坑把他埋了,没想到几铲子下去,先挖出了一具尸体。 梁御风失声惊呼:“那具尸体是血沿檐?你怎么确定的?” 石桐宇虽然没开口,但也是目光凝重地望着他。 黄一铭压力山大,但仍是徐徐道来:“那具男尸深埋地下,被虫蚁啃啮,早已面目难辨。叶捕头起初以为也是死于非命的乞丐,但仵作验尸后,他才重视起来。原来这尸体竟生有并指畸形之症!” 所谓并指畸形,是一种先天性手指畸形,两个或以上手指并合在一起。 ——这也正是血沿檐画像上最主要的特征! 石桐宇眼神沉暗如墨:“身份确已断定?” 黄一铭毫不犹豫:“是。查阅卷宗后,我又去信向刘捕头问询,他肯定那具男尸是左手的中指和食指骨骼相连,天生并指。应是血沿檐无疑了。” 其他特征都可以仿造,这天生骨骼畸形,却是万万假造不了的! 梁御风无比震惊:“是谁杀了他?” 血沿檐武功之高,不是宗师也是伪宗师,怎会无声无息埋骨在荒郊野外?还是在他犯下的血案现场附近? 黄一铭认真道:“那具男尸发现得太晚,死了少说有半年了。除了周身被虫蚁啃啮之外,他整个上半颗头颅都没了,应是埋下前便已尸骨不全。当年我听圣居士老人家说过,血沿檐修炼的功法名唤轮回诀……” 这轮回诀之所以号称邪门魔功,是因为追求速成走了捷径,与一般内功修炼下丹田不同,它是从紫府练起。 所谓紫府,就是上丹田,泥丸宫,在人的两眉之间。按照道家丹经的说法,上丹田藏有先天真一之神,丹成之后,此处为出神之所。 而习武之人只有真正晋升了宗师,进入先天之境后,才会开始修炼紫府。 血沿檐不练下丹田,一开始就蓄气于紫府,虽然轮回诀让他内力进境神速,但也造成了他神智狂悖,喜怒无常…… 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是练功练到了灭绝人性! 更可怕的是,轮回诀的传承也毫无人性,据说弟子如果能将师傅的紫府泥丸化为己用,起步便是伪宗师! 听到这里,石桐宇的脸色已经变了:“你是说血沿檐还有弟子?” 埋尸体的人偏偏将血沿檐的上半颗头颅毁去,想必便是为了挖出传说中的紫府泥丸? 黄一铭沉重点头:“我亦是怀疑,当初传信之人便是他!” 世人都传说血沿檐穷凶极恶,六亲不认,没想到他真的还有个徒弟…… 石桐宇面沉如水:“此人为何传信给我们去救苗苗?猫哭耗子假慈悲?” 惊蛰那天的荒村惨案,背后真相到底是什么? 苗苗到底伤在何人手中?! 是血沿檐?还是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徒弟? 梁御风半天没说话,忽然插嘴问:“等等,如果血沿檐早已死了,那么前些天杀了南刀客的人是谁?” 石桐宇被他提醒,也是悚然一惊:“莫非也是他这个徒弟?” 梁御风道:“还有一路上顶着血沿檐的名头杀人如麻的,都是他?” 黄一铭沉吟道:“据我推测,此人可能并不像他师傅那样神智狂悖,他有意模仿作案,应是想嫁祸给血沿檐!” 可是血沿檐凶名远扬,模仿他的作案手法只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人又岂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他定然另有目的! 石桐宇皱眉:“莫非他也是为了定魂珠而来?” 梁御风叹气:“金陵城的人心乱了,他才好浑水摸鱼!” 既然这人也练了轮回诀,捷径哪是那么好走的? 走火入魔是早晚的事,照样需要定魂珠来镇压心魔,延续寿命。 黄一铭目露深思之色,缓缓道:“这其中还有我想不通之处,尤其是他为何选择南刀客下手,令人费解,很可能就是关键……” 梁御风摸下巴:“所以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是,有个假冒的血沿檐已经混进了金陵城,伺机而动……” 石桐宇沉声道:“但我们不知他的长相,也不知他的身份。而且他至少是个伪宗师!” 黄一铭的脸色严峻起来:“不错,没有画形图影对照,此人可能比真正的血沿檐更加危险!” 石桐宇的目光不由黯淡下去。 他想起了小妹苗苗…… 如果对上的是血沿檐这凶名昭著的大魔头,苗苗只会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绝不会松懈大意。 可她所受的致命伤却正中后心! 他情不自禁取出姊妹箫,轻轻抚过亲手刻镂的花纹。 当初被小乔偷走的那管也早被他拿了回来,两管短箫并列在一块,如此相似。 他睹物思人,伤心无限。 ——伤了苗苗的人,到底是不是这个假冒的血沿檐?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见他神色黯然,梁少爷悄悄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掌心相贴,火热的体温熨帖了他冰冷的手心。 他深吸口气。 无论如何,黄捕头现下查知了真相,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人迟早会现形! ☆、祸起萧墙 梁御风他们那边在纠结不已, 众小这边却正热闹着, 在商量找个地方吃酒, 好好庆祝一番。 可小王爷出身皇家, 眼界也是非一般的高!醉仙楼不太瞧得上, 太白居更是不入眼。 他鼻孔朝天,哼道:“金陵城里难道就没什么好地方可去啦?” 小乔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马上冒出来坏水:“都说夜泊秦淮近酒家, 十里秦淮, 六朝金粉, 咱们何不干脆包一条画舫去喝花酒?” 小王爷大为新奇, 立马拍板:“这个好, 我还没喝过花酒呢!” 钟寅吃了一惊:“小乔, 你太胡闹了?” 不管是小王爷还是莫风止, 根本还是小孩子好吗?怎么能去喝花酒? 小乔凑到他跟前咬耳朵:“你怕什么?找条画舫,叫几个花娘唱曲儿, 糊弄他足矣!” 钟寅还是很犹豫:“狸奴怕水, 我还是不去了?” 闹半天这才是他的重点…… 小乔杏眼一瞪,生气了:“你就知道狸奴!”当下一把拎过他怀里的大黄猫, 丢给了张统领, “烦劳张统领找个地方看顾这只猫。” 大黄猫受惊,立刻一通张牙舞爪, 张统领差点被抓了一脸花,也是倒了血霉。 他一边叹气,一边还得谨遵小王爷口谕, 找人去秦淮河上包下一条画舫来。 这画舫可不是好包的,张统领忙前忙后,逐一排查船家和花娘,就算查不着祖宗八代,至少也得来历清白。 这工程太庞大,认真起来三天三夜也查不完。小王爷哪有那耐性去等,张统领只好勉强挑中一条船。 这时河中灯火初上,笙歌阵阵,正是秦淮风物最盛之际。 桨声灯影里,一艘画舫缓缓滑过河面,漾起层层涟漪。船上环肥燕瘦,群芳争艳。 丝竹弦乐声中,更有位宫装女郎托着香腮倚窗而坐,身姿窈窕,神态动人,有如嫦娥思凡,碧海青天夜夜心。 画舫在岸边停下,她似有所觉,缓缓回过头来。 见几个孩子都睁大眼睛向这边看,女郎嫣然一笑,百媚丛生,眉梢眼角,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小乔心里咯噔一下。 错觉?怎么感觉又有点眼熟? 女郎盈盈起身,迎他们上了画舫。 小乔悄悄去看她的手,发觉没有扳指,指环倒有两个。他忍不住头痛起来,这货到底是不是死人妖? 女郎似笑非笑,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自个儿把顾菟赶走了。 天赐良机,徐愿又岂会错过?! 灯影水色,波光潋滟,色不迷人人自醉。 张统领千挑万选才选中的这条画舫,正是秦淮花魁婵娟姑娘的船。都说婵娟姑娘千娇百媚,赛过月里嫦娥,果然名不虚传。 黑衣侍卫们见了,纷纷在肚子里嘀咕,老大也忒浪费了!给几个孩子找这等佳人,至于吗? 俏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搭! 一行人鱼贯上船,分宾主坐下,花娘们也纷纷上前,偎依着坐在客人身边。 小王爷当然是大马金刀坐了上首的主位,屁股还没坐热,他就急不可耐地问了:“我们是来喝花酒的,你们都有什么花样?还不赶紧搬出来?” 船上的花娘们大大吃了一惊。 看今天席上的几位客人,年纪都不大。小王爷更是满脸稚气,根本还是个小豆丁,想不到竟是个色中饿鬼,猴急成这样,真是人不可貌相! 花娘们一时无话。还是婵娟姑娘饱经大风大浪,转眸一笑,莺莺呖呖道:“小公子说笑了。来了奴奴这里,当然是你想玩什么花样,奴奴都一并奉陪啊!” 她燕语莺声,娇柔无限,旁边的黑衣侍卫们听了,个个骨头都酥了半边,心里那叫一个火热。 奈何小王爷不解风情,不耐烦道:“我哪知道你们有什么花样?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婵娟姑娘:“……” 小乔笑得肚子痛,刚才那点疑心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好容易才忍住笑道:“那个,你们这里喝花酒都有哪些花样,不如说来听听?” 小王爷连连点头:“对,说来听听!” 婵娟姑娘不愧为秦淮花魁,吃了挂落也毫不气馁,她媚笑着偎向小王爷,柔声道:“奴奴的花样可就多了,小公子是想听奴奴唱曲呢?还是要行酒令?” 小王爷见她的身子都要靠进自己怀里来了,伸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推远,皱眉道:“什么啊?唱曲有什么好听的?行酒令也没什么稀奇呀!” 他一脸大失所望,对所谓的花酒也丧失了大半兴趣。岂不知黑衣侍卫们看得几乎要吐血,这样的艳福给小孩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婵娟姑娘无论是心胸还是脸皮,都非常人所能及。 她朝小王爷抛了个媚眼,娇声道:“奴奴这里,无论是行酒令还是玩骰子,可都是有彩头的。” 小王爷怎么可能在乎这个,浑不在意道:“哦。” 倒是小乔来了兴致:“咦,什么彩头?” 婵娟姑娘撩了撩肩上的轻纱披帛,冰肌雪肤若隐若现,颊飞红霞含羞一笑:“公子你真坏!彩头当然是谁输了谁就脱衣服呀!” 小乔顿时意兴阑珊:“……就这样?那算了。” 黑衣侍卫们差点飙泪。这种口气算怎么回事?这么有情趣的事,小孩子家果然不懂! 婵娟姑娘:“……” 她拿起酒壶给小王爷斟了一杯酒,又试探着道:“那公子你们说,定个什么彩头才好呢?” 小乔想都不用想:“当然是银子啊!” 一直没说话的钟寅悄悄叹气。这货果然沉迷赌博无法自拔了! 小王爷不以为然:“银子算什么彩头!还不如脱衣服呢。” 可他转念一想,忽然一拍桌子,来劲了。 他指着小乔的鼻子哈哈大笑:“对啊,这女人脱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我宁可看你脱!我们来赌脱衣服啊,谁输了谁脱!” 张统领大惊失色,黑衣侍卫们更是面无人色—— 不会?小王爷他、他他…… 幸好听到他接下来又补了一句:“不然在脸上画乌龟也成!” 黑衣侍卫们泪流满面,齐齐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小王爷还是原来的那个小王爷…… 小乔也不含糊,立刻跟小王爷讨价还价:“行啊,我们来赌。你输了给银子,我输了脱衣服,在脸上画乌龟也行!” 钟寅以手掩面,简直听不下去。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这货简直毫无节操…… 没想到这两人连他都不放过,小乔转过头来就问他:“那小猫你呢?” 钟寅放下手,认命道:“我输了给银子。” 小乔满意地点头,又问莫风止:“小疯子呢?” 莫风止一怔,轻声道:“我?我也要赌吗?” 小乔斩钉截铁道:“当然!” 莫风止迟疑道:“我还是算了……” 小王爷很有义气:“小莫,你别怕!你输了算我的!” 小乔杏眼一瞪:“愿赌服输,谁都不准耍赖啊。” 小王爷嚷道:“小莫哪来的钱?” 小乔坏笑:“他没钱可以学我呀!不给银子就脱衣服嘛,再不然就画乌龟!” 钟寅叹气。这货当别人跟他一样厚脸皮呢! 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情,他帮腔道:“不然小莫就拿随身物件抵押?左右不过是个彩头。” 小乔撇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帮他说话!好,拿东西抵押也行。” 莫风止还想说话,小王爷却已替他一锤定音:“那就这样!” 他转头便吩咐婵娟姑娘,颐指气使:“你,去拿骰子过来。” 满船的花娘们憋着笑,静候着婵娟姑娘去拿赌具骰子。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包船喝花酒的天天都有,客人行酒赌骰子也并不稀罕,可放着婵娟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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