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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情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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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之间, 何菁只觉得身周暖洋洋的, 被一股慵懒舒适的感觉紧紧包裹。    睁眼的一瞬,似有斑驳的阳光晃着眼睛。    玻璃窗框铁锈斑斓,墙壁上残留着透明胶带, 掉了漆的老式写字台与不配套的床头柜,这里是……    “终于醒了, 你看看,太阳都偏了西了!”坐在写字台前的男人从折叠椅上扭过身子, 懒洋洋地笑着望她。    声音是熟悉的, 面孔也是熟悉的,可此时的感觉,却极为陌生。好像已经隔了很多年, 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很多年都没有回过这间屋子。    房间十分窄小,他挪了挪折叠椅, 稍一欠身就凑到她跟前, 伸手撩了撩她脸边的散发:“人家周末约会,是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咱们约会,是你跑来我这儿睡午觉,你有没有点……嗯, 虚度光阴的负罪感?”    她依旧愣愣地躺着,回不过神,良久, 才动了动嘴唇,试着发出声音。    “我做了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你和我都穿越了,去了明朝,你做了锦衣卫的密探,我和你结了婚,还做了你的助手,帮你一起去潜伏探案。可是,咱们遇见了危险,有人要杀你,我却束手无策……”    他的身子悬在城墙之外摇摇欲坠的情景在脑中闪现,是那般真实,真实得一点也不像是个梦。    她忽然冒出一个堪称奇异的想法:是不是我又死了,然后反方向地穿了回来?    他听完显然一点都没信,嗤然而笑,荒诞地挑起眉心,两臂的手肘撑在膝上,故作正经地说:“我问你,就算我真和你一块儿穿越了,咱们都还是这副长相么?你又是怎么认出我,还来嫁给我的?”    她被问愣了,是啊,我是怎么认出他、确定那个人是他的呢?    悬在城墙之外的那个人的模样又闪现在眼前,那明明不是他,与他现在的样子没有半点相似。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都不怀疑,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一定认得出你!”想不出道理,她就干脆开始不讲道理,反正在他面前,她总是可以不讲理的。    她还咯咯笑着坐起身,捏了一下他高挺的鼻子,学起《不见不散》里葛优的语气:“这是爱情的力量!”    这是爱情的力量——自己的声音好像带着回音,在脑中不断回荡。    她自己却觉得这话好笑死了,也傻死了。爱情神马的,脆弱得就像个肥皂泡,你还在傻呆呆地仰着脖子欣赏它如何美丽的时候,不期然它就“砰”地一下破掉了,化作极小的一撮水雾,被太阳晒得不见踪迹。    他俩在一起,好的时候是很好,可每一次吵架都有着分手的风险,她一点陪他白首终生的希望都不敢抱,还敢去信什么爱情的力量?那真是傻死了!    记得他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传说,如果一个人碰巧爱上了前世他就爱过的人,他便能恢复前世的记忆,想起上一段恋情,可惜故事里的那个主角真爱上了前世的爱人、恢复了前世记忆之后,却没能叫他的恋人也爱上他,于是就成了一段悲剧。    当时他揽着她的肩膀,两眼放光地问:“你说,要是咱俩也在来生遇见了,我又来追你,你还会再答应吗?”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还会被这种童话式的爱情故事感动,她半点风情都不解,鄙夷地推开他:“去去,我被你缠上这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再搭上下辈子?你就赶紧阴魂散了!”    其实,不论嘴上如何说,心里如何不敢抱希望,她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想到将来他们可能会分开,她心里是遗憾的,是伤感的,绝没有一点庆幸之情掺杂其中。    她知道他俩的性子其实很投合,如果将来真的与他分手,她很确定此生此世再不会对另一个人用情如此之深。有时她也想平心静气地告诉他:只要你再对我稍稍好一点,温柔一点,耐心多一点……只需稍稍那么一点点,我就也情愿收起自己的锋芒,踏踏实实陪你过一辈子。    她也想相信情比金坚,也想相信爱情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可惜,现实总是在摧残打压着她的信心。    为什么只因你觉得不好看,就要把我精心挑选来的菊花扔掉,问都不问我一声?为什么我生病的时候想要你陪陪我,你却坚持要去打你的游戏联赛?我一次次为些鸡毛蒜皮与你吵架,朝你发脾气,为什么你只顾怪我不讲道理,从不想想我为什么那么容易失去耐心,为什么那么不愿与你讲道理?    你一次次用行动提醒着我,小说里那种两心相映、男女互宠的桥段都只能是假的,即使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都没办法互相理解包容,我还怎么对咱们的爱情抱信心,怎么敢相信咱俩能相守白头,怎么敢去想象来生……    可是纵然如此,我还是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也是真的,听你承认了照片里的那个人是你,我面上是相信了,理智上口口声声判定你是渣男,强迫自己再不去想你。    其实我心底深处一直留着一方余地,相信你只是故意那么说来气我的,相信现世不至于龌龊到那种地步,相信爱情那个肥皂泡即使要破,也该破得凄美,而不该是那么肮脏丑陋……    我也相信,如果咱们真的能在来生相遇,一定还会彼此.相爱,因为世上与我最最契合的人,本来就是你!    所以,到时只要给我机会,给我时间,我一定能认出你,这就是……就是爱情的力量!这个信念再傻,再幼稚,我也情愿相信它是真的!    没错,我知道那个人是你,我早就知道那个人是你,除了你,没有谁会那么爱我,也没有谁会那么令我想去爱,我早就知道了!    真的睁开眼时,何菁只觉得浑身僵硬得好似打了石膏,所有的感官都很麻木,还不如梦里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垂着金线流苏的床帐顶子,视线顺着喜鹊登枝雕花的乌木床架缓缓下移,她终于见到了床边倚靠在圈椅里、正一手扶额打着瞌睡的邵良宸。    看见了他,才觉得自己重回人间,心头霎时就踏实下来。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非常非常之重要,可是何菁使劲儿转动脑筋想来想去,又想不起来。似乎那件事跟眼前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看着面前的一切就不但得不到半点提示,还在不断被分神,愈发想不起来。那么重要的事儿,她竟然忘了,这种感觉真难受!    昏睡期间她做了很多梦,旧的梦都被新的梦掩埋下去,宛若被墙灰盖住的涂鸦,即使还留在原处,也无法再看得出一点痕迹。这就像做了个梦,半夜醒来惦记着天亮后一定要说给别人听,可真等再睡完一觉,就只记得有过那么个梦,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到底是想跟他说什么来着?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不过昏迷之前的记忆倒是逐渐复苏,想起了二哥要将他扔下城头时的危急景况,她心头凛然发寒,立刻觉得其它什么事都不重要、无需去计较了。    她想出声唤他,却哑着嗓子发不出声,想抬手去拉他,又发现自己只能勉强动动手指。    这是怎么了呢?联系到昏迷之前的记忆,何菁冒出一个很怪诞的猜想:是不是二哥还想整治他,怕我出手阻止,就用了什么法子,叫我半身不遂了?    “唉呀,二小姐醒了!仪宾爷,二小姐醒了!”绮红挑帘进门,看见床上睁着眼的何菁,险一险把手里端的汤药都摔了。    邵良宸被惊醒过来,望着何菁,脸上尽是惊异:“你……真醒了?不是我又做梦了?”    何菁失笑:“怎么了?你以为我醒不过来了?”一出了声才发觉嗓音实在沙哑得厉害,听上去就像在打磨生锈的铁器,连她都觉得难听死了,简直都不好意思说话。    他凄然蹙起眉,也不管绮红在场,凑上前来在何菁脸上吻了又吻。先前他们再如何公认感情好,都还没当着外人这般亲热,何菁又是羞涩又是迷惑,又不好意思出声,只能忍着脸热任他施为。    最后邵良宸与她抵着额头,似是费力地压制住澎湃的情绪,好容易才重新说出话:“菁菁,你都已经……已经昏迷了十二天了!”    都已经十二天了,怪不得身上僵硬得如此厉害。    绮红将放了药碗的托盘放在圆桌上,一说话也带着点哭声:“您看我们就说呢,二小姐铁定没事,铁定好得起来!”    何菁隐然心酸,望着邵良宸问:“都这么多天了,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邵良宸却很快敛起脸上的所有哀戚,很家常地微笑着:“其实据太医们说,你只是身子太过虚弱才会昏迷不醒,等歇过来了,便会没事。都是我太过挂心,总是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    何菁很好想象,如果换成事他昏迷不醒,她也会成日提心吊胆,不见他醒过来,就总也放不下心。真不知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怪不得看上去,他像是瘦了一圈,颧骨都突出来了,原本圆滑的脸型都有了棱角,脸色也很不好。    绮红端了药碗到跟前:“仪宾爷,药还需趁热喝,是我来喂二小姐,还是您来?”    “还是我来。”邵良宸接了药碗过来,“你出去跟大伙儿都说一声,让他们也放下心,不过就先别叫他们进来了,免得吵到菁菁。哦,再差人去唤太医过来一趟,也给姑母父亲他们都送个信去。还有二哥,给二哥也送个信去。”    绮红答应了出门而去。何菁却咂摸着邵良宸这话里透露出的讯息,看起来二哥是与我们“重归于好”了,至少至少,把我害半身不遂那种事是不可能有。    邵良宸扶她坐起一点,为她背后垫上靠垫,将药碗端来她嘴前:“来,先把药喝了。”    何菁看着药碗有点奇怪:喂人喝药怎不用勺呢?    她就着碗沿抿了一口,立刻皱了眉头咧了嘴:“怎这么难喝?”    都不是单纯的苦,而是一堆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在一处,简直喝了就叫人反胃。    邵良宸板起脸道:“快老老实实地喝了,若非刘太医这方子开得好,你还不定什么时候能醒呢。别等我硬灌你。”    何菁只好屏住呼吸硬把一碗药喝下肚去,真觉得整个肚肠都难受得翻腾起来,忽又想起一个疑问:“我没醒时也在喝这药?是怎么喝的?”    “我喂你的啊,”邵良宸说得很轻描淡写,将空碗放回桌上,“就是先喝到我嘴里,再由我喂到你嘴里,你就老老实实咽了。”    何菁呆愣愣地,这下才想明白,为啥绮红端来的药碗没有配勺子。可见他这会儿想要享受难得的与她独处时光,不想再有外人打扰,才没叫绮红去拿。    她问:“那,你喂我的时候,绮红她们就在一旁看着?”    “大概,我也没去留意旁边都有谁。”邵良宸依旧说得很轻松,拉过她的手臂来为她揉捏肌肉,“身上很酸?这都是小毛病,以后休养好了走动走动就恢复了。倒是你的肠胃这些天都没正经吃东西,得慢慢适应饮食。”    何菁对此并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刚咽下去的汤药在胃里隐隐翻腾,一个个疑问接连自脑中冒出来:“我这些天除了汤药,还吃什么了?都是你那么喂我的?”    “一开始想喂你些粥吃,结果怎么也喂不下去,我就叫他们熬汤来,各种肉汤菜汤轮流喂给你吃,你才勉强吃了。”    何菁眨着眼:“那大小解的时候,是怎么办的呀?”难不成由他来给她把尿?那画面……    邵良宸一笑:“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成吗?反正,我伺候你总比你伺候我容易,你要觉得亏欠了我,就乖乖把自己养好了,以后别再给我添这些麻烦就成了。”    何菁被他揉捏得舒坦了不少,回想起原来听说过的一些照看植物人的细节,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做了十二天的植物人,他又是担惊受怕,又要尽心竭力照顾她,其间辛苦真是难以想象。要是自己跟他掉个个儿,恐怕等他醒来这会儿,自己也要病倒了。    一感受到他的温情,心底那点思绪便有点冒头,可又像停在地上的麻雀,虽主动现身对路人探头探脑,一旦你停下步子看它一眼,它就“腾”地一下,眨眼就飞没影了。    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何菁想得脑仁疼,可盘桓在脑子里的还是眼前被二哥造反折腾出的这些事,怎么也捕捉不到那个躲躲闪闪的念头,最终只好暂且放弃。    “二哥……”何菁很有些抵触这个话题,好像多拖一阵不去谈起,就可以回避掉一样,“他……没事了?”    “嗯。”他依旧神情轻松,“你放心,等到你身子恢复一些,但凡可以上路的时候,咱们便可启程回京城去,谁也不会阻拦咱们。至于其中细节,等你精神再好些的时候,我自会说给你听。”    何菁也无力坚持,她确实感觉得出比起之前的状态,现在要严重了许多,整个人就像个瘪了的气球,只能软哒哒地瘫着,什么也做不成,精力也很不足,头脑处于高度孕傻状态。    她有些担忧地问:“太医有没有说,我这次会不会留下病根?”    “太医说,倘若休养得当就不会,要是再来前次那样一回,那就一定会。”    最初看诊那时,邵良宸好不容易才从刘太医一大堆骈四俪六的中医专业术语中提炼出中心思想,简而言之何菁就是体力和精力过度透支,就是累着了,不过说着虽然轻巧,累也是可以累死人的,何况是连冻带累,还是身心俱累,所以能否恢复如初,就看事后休养。    好在身处宗室之家,各样补品药材都存货富足,外在条件可以充分保证,剩下的就看自身安排了。    邵良宸的语气里并没什么责备的痕迹,何菁自己却自责起来,幽幽叹了口气:“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怪我?”    事情只在正当口时才显得比天还大,等到时光境迁,再去回想时,就开始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当时二哥是真想杀他么?她只是见到二哥在拉着他的手,其实就连钱宁那封传书上也没有写明二哥的恶意,只是说了见到王长子着人将二仪宾带去西城墙,恐有变故而已,这么一想,再加上脑袋里有浆糊,何菁一点也不确定二哥是真动了杀心。    想起自己当时喊出去的话很不留情面,似乎有些过分,事后又昏睡了这许久给人找麻烦,好像整件事里,自己的过错反倒比谁都重。    邵良宸一时没有回答,她冲动?确实是,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把自己折腾个半死不活,当然是冲动。可当时若非她及时赶到,他很可能就真被二哥扔下城去了。她是真的救了他一命。    他为她理着衣襟,温言道:“听话,多歇两天,咱们再来细说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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