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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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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帛书上用鲜卑文写着简洁明了的意思:既来南秦, 不得不防汉人奸狡, 若预感婚事不谐,要早做打算, 务必给南秦重击重创。    罗逾带来的侍从都是皇帝叱罗杜文派给他的,自然都先于他看过了帛书,这会儿有两个到门口查看有无外人, 其他人七嘴八舌提建议:    “这段日子, 我也觉得南秦这里虚与委蛇,不像真的要嫁公主,连准备嫁妆的架势都没有!殿下还是早做打算。”    “劫持南秦公主, 便是好好地打击了杨寄这个破落户了!”    “不不……劫持太难,也有风险,若是真的打算破釜沉舟,不妨杀之后快。”    “对!咱们殿下得不到, 就谁也别想得到!”    ……    他们大概也看出罗逾犹豫的样子,撺掇了一会儿又改换了口吻:“殿下,大汗的脾气您是懂的, 他有命令下来,底下人就是务必要执行的, 否则,叫大汗起了疑心, 就不大好了……”    罗逾皱着眉,环顾了几个人一圈,说:“大汗有命令, 我岂有不执行的?但是命令里说的是‘婚事不谐’,若是八字有了一撇,却给你们搅黄了,试问各位谁担这个干系?!”    他到底是皇子,威严拿出来,下头人互相对看着:对啊,挑唆完了,要是弄巧成拙了,谁担这个干系?怎么说这位也是大汗的亲儿子,就气怒教训也有限的,到时候要找背锅的,岂不是谁多话谁倒霉么?不由地就噤若寒蝉了。    罗逾把帛书捏在手心里,丢下一句:“我今日也有点酒了,要早点睡。不急的事情,不要来打扰我。”    他在房间里一通洗澡,然后把衣裳丢出来说:“找些手脚利落,做事干净的洗衣娘洗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我可找你们算账。”    接过他的衣裳,特别是内里的中衣,大家就恍然大悟进门时那股甜甜的桂花气息是怎么来的了——正是沾染在他的衣衫上。    男人家讲究熏香的,无非是降、沉、速等木香,又或者是昂贵的龙涎,哪有小姑娘一样喜欢用花儿草儿的气味的?    这昨晚上要了衣箱,一夜未归,到底是去了哪儿?    要做新郎官的人,总不会还被南秦的官贵们吆喝着去逛青楼?    大家仿若又懂了什么,彼此会意地笑一笑,该找洗衣娘的找洗衣娘,该做其他事的做其他事去了。    罗逾独自躺在榻上,手捏着帛书,一遍又一遍地看,终于看得失望、绝望,一骨碌起身,把那张帛书负气一般在灯火上烧掉了。    烧掉了,心里仿佛就放下了,他对自己道:管他!大不了这辈子就游荡在北燕之外——我不在家,阿娘也好好的,一回去,反而拿着她吓唬我。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反正这条命令也语焉不详的。    抛开之后,满脑子就开始想杨盼,想她的小酒窝,想她明亮的眼睛,想她俏皮的语气,还有抱在怀里温软的手感。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对感情虽然也有洁癖,可是面对喜爱的人,就是思之若渴了。不觉身体就热了起来,这下子难受劲上来,辗转反侧再难入眠,闭上眼就是她的俏模样,手指在被窝里不知道怎么摆放才舒服。    第二日起身,罗逾的亲卫们看见主子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在白白的肌肤上显得很醒目,也很好笑。    他们忍着笑,上前问道:“殿下,昨日劳神了?可想到了什么主意?”    罗逾不好说昨儿一晚上想的都是车上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滋味,激动得根本睡不着;而那帛书,烧掉之后就丢脑后去了。他倒也有些急智,冷冷说:“两国缔亲,是重中之重,若是让西凉公主的事再重演,我估计人家看着我‘克妻’的命,我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所以——”    他摇摇头:“国家大事,不能揪着一个思路不放。我昨儿想了一夜,朝政的事,视野就是要大。你们看西凉覆灭,无外乎乱在内部,武州郡的惨祸,贻害十年不止。所以,我有一个思路……”    罗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说得有模有样,而且还真的付诸实施,别说他带的亲卫信了,连皇帝杨寄那里都信了。    皇帝皱眉对沈岭说:“罗逾那天打着拜会前朝远亲的名义,去看望建德公的后人。这是在朝堂上扯开脸说过的事,咱们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不让他去,不然打自家的脸——但是,到底他和前朝扯得上点关系,万一假借拜会之机,做点什么手脚,总归是大患。”    沈岭道:“要来得简单,嫁祸他就是。”    皇帝撮牙花子不语。    沈岭点点头说:“是了,嫁祸他之后,婚事就不谐了;婚事不谐,与北燕的和谈就掰了;和谈掰了……”    皇帝皱眉笑道:“你还没完了……不嫁祸他,自然就是大方落落地给他去瞧故人。前朝的名望狗_屎一样臭,其实我也不怕他们几个小的翻天,若是他想着扶持建德公的后人,在我这里作祟,不妨将计就计,是?”    郎舅两个相视一笑,皇帝摇摇头说:“得到消息,阿灿已经到平城了,转眼迎亲到黄河边上暂驻,咱们这边也不能太拖延,横竖一路都是自己的地方,且走且看。”    他最后说:“这次,朕亲自送女儿出嫁。这样的诚意表出来,若是罗逾再有犯迷糊,就不是我们悔婚,而是他咎由自取了。”    皇帝做事,雷厉风行,突然之间就宣布同意北燕的求婚,而且将御驾亲自送女儿和亲。二十万大军随侍,顺道把黄河岸边的四大要镇巡视一遍。    罗逾和他带来的人都有点诧异,可是这样堂皇而热情,又不好驳回,只能惴惴地谢恩。    大朝后,皇帝热情地留下罗逾,挽着手,拍着肩说:“贤婿,我这次倾尽国库之力陪送嫁妆,别无所求,希望你要对阿盼真心。”    罗逾急忙摆手:“陛下不用这样客气,我求的是公主,不是陪送。”    皇帝笑道:“这也是我天-朝大国的面子!总不能叫我一个堂堂的皇帝嫁女儿,就一只藤箱,几件粗布衣服——我自己是穷了半辈子,一直就发誓要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以前阿盼那小日子过的,真是啥都不愁,什么好的用什么,现在要远嫁了,其他什么关爱、疼宠、幸福之类的,我只有指望你给,但嫁妆东西,只能我给了呀!走,去库房瞧瞧。”    罗逾却之不恭,只能被准丈人拖着到内库去看未婚妻的嫁妆。    一看之下确实咋舌,皇帝对女儿,这是没说的,陪嫁是一片金光灿灿,除了金银首饰、器皿、四季衣裳等常见东西,还有一些器用、家什,真是就差把太初宫搬给她了。    皇帝还扭头叫人:“快叫大公主过来一起瞧,万一还有啥想要的,一起开单子!”    罗逾推辞的话立刻不说了,满心欢喜地等着再见杨盼。    但是,杨盼却托辞身子不适,不肯前来,罗逾满心的欢喜化作淡淡的郁闷。皇帝劝道:“她害羞呢。其实,还有许多东西,到了雍州一总儿给你送楼船上去。”    “不过……”他语气转折,“这些东西,我只交付扶风郡。阿盼到平城拜会舅姑之后,就按我们约定的,跟着你到燕国的扶风郡去住。”    “我……”罗逾也有些犹疑,“我想带着我的阿娘一起去扶风郡呢。”    皇帝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锐光,但紧接着就笑眯眯说:“孝顺孩子!这自然可以。阿盼侍奉婆母,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你阿娘么,是前朝的宗女,万一有些念及前事……只怕,有点尴尬呢。”    罗逾忖了片刻说:“我能劝好我阿娘的。”    “真的?”皇帝挑眉问。    罗逾顿时给他问得没有了底气,硬着头皮答道:“天下无不能解开的仇怨,我只拿一颗真心煨着,事情总有转圜。”    皇帝冷笑道:“你的阿娘若只是当年大楚送去和亲的宗女,这颗真心煨着,或许有用。但若是前朝末帝、废帝的亲近姊妹,只怕这关就难过了。”他锉着牙齿,却也不说破。好一会儿说:“这样,我再派一个人去陪着你阿娘,好好劝解她,你阿娘有个亲人陪伴,也许劝解起来也容易些。”    罗逾心一颤,果然见皇帝笑容沉沉,带着机心一般:“你认识的——前几天刚刚去拜会的——建德公的后人,建德侯的妹妹,赠封建德郡君的皇甫亭。都是一氏之人嘛,不是亲戚又是什么?”    皇帝果然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罗逾心里微微震荡,好在自己去拜会也没有说什么有把柄的话,做什么有有把柄的事,他低头低声说:“是。若是皇甫郡君自己愿意,真是再好不过呢。”    皇帝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出发,从雍州折道寿张,一路行经秦岭、黄河,送广陵公主出嫁和亲。”    和亲的大事,居然就这么成了八分。    罗逾深感和这位以赌摴蒱而获天下的皇帝比起来,他的小心思都不值一提。    路上休憩的时候,他对自己的那些亲卫说道:“我欲扶持皇甫氏的后人,埋一个造反的种子给南秦,却不想一下子被戳破了,皇甫氏的郡君跟着我走,一旦过了黄河,就百无一用。若是父汗问起来……我总归是尽力了?”    欲要内乱,先要有个可以立作“火种”的人,然后引得天下英雄或枭雄折腰,然后群雄并起,借这颗火种的名义造就内乱。而自亡国。    可是,王国不乱,也有不乱的道理。    古人叫它作“气数”,实则也是造反的成本高于好好过日子的成本,谁想把脑袋拎手上活着呢?    坐着皇室最尊贵的金根车的杨盼,在百无聊赖,又惶惑不安的路途上,情不自禁地抚弄着配给她出嫁的那些饰物,就连车里摆的,也都是红艳艳、光彩照人的锦缎,上面绣着金凤、牡丹、石榴和娃娃,配合得宜也不觉得艳俗,倒是真感觉喜庆。    她撩起同样金灿灿、红彤彤的车窗帘子,问外头的人:“到哪儿了?”    外头人看看路,笑道:“回禀公主,这是快到雍州界了。您看,这崔嵬的高山便是秦岭,登高往东眺望能看见黄河。咱们马上驻跸的小城外是块宝地,城外的山最适合打猎,名叫‘苍盂山’。”    杨盼顿时一震:苍盂山!    上一世她死于那里,死于骗局。    这一世,在与父亲和舅舅谋划试探罗逾的“局”时,她执拗地再次选择了这里。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她要试一试,一切是不是会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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