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秦卿的气息稍有加重。 嘴里呼出的热息,也渐渐的滚烫灼人。 那气息尽数呼散在楼雁青的颈间。 华美的床帘外,烛光浅影摇曳。 屋外雷电交替,光影闪动。 此时,床帘外不远处,响起御医平然清漠的交代声。 “既然你不想我打扰,那我就先行离开,你也早些休息,以免加重‘病情’。” 此刻,年轻御医站在距离床边几步之遥之处,正眸色沉着地盯着床帘虚掩处隐隐露出的华丽衣角。 那衣袍之上轻羽云纹交绕,锦白无暇的衣角暗藏着几缕金丝浅华。 御医面色不心和,眼底的色泽却似深潭般,清碧幽幽。 那衣角无疑泄露了床榻上,并不是只有“大学士”一人。 随即—— 秦卿听到外面的人移动脚步离开。 直到厢房的大门被重新关上,他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你在害怕今夜与我‘同床’之事,被莫言之知晓?”楼雁青嗓音平缓地反问秦卿,那苍白的指尖轻触秦卿肩头的黑发,且慢条斯理地替秦卿顺着发丝。 秦卿轻缓地抬起头,眸色平和地回视楼雁青,并轻声地给予了回应:“如此场面,被谁见到都不好。” 被谁见到,被谁知晓,都会惹来非议。 楼雁青顺抚秦卿发丝的指尖稍有停顿。随后,那指尖便转而缓慢地抚上秦卿的脸颊。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在意他。”楼雁青近在咫尺地、目光缓然地欣赏秦卿的脸,嗓音轻低浅沉的悦耳。 那灼烫的指尖,抚移至秦卿容颜之上,那伤患之处。 秦卿眸色不稳。 他沉默地抓住楼雁青的手,轻缓地将楼雁青的手拉开,并压低。 使得楼雁青的手,重新放回被褥之上。 “你别再多言,服药的时辰到了,我去将药端过来。”言罢,秦卿替楼雁青拉盖好锦被,便沉稳地起身,去替楼雁青端药。 然而,楼雁青略显疲态的深眸,透过那屏风,静静地目视着秦卿的背影。 仿佛舍不得如此快,便离开秦卿。 这夜之后,秦卿在此别院内,足足逗留两日,他留在此地主要是为了陪着楼雁青。 虽然楼雁青现下是病患,但是每日府里为楼雁青安排的膳食,都是有多无少。 基本上,都是满满一桌,无论楼雁青是否会吃,都会将饭菜准时的送到。 这两日,几乎无御医来为楼雁青诊断,似乎御医们都已放弃。 即使是御医来了,也只是在屏风外,简短询问楼雁青病情。 连续两日秦卿都来探望楼雁青之事,也不是秘密;但是,无人知晓秦卿夜里会在此地为楼雁青守夜。 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楼雁青身边。 连日的暴雨,来势凶猛不减,似洗礼尘世般猛烈。 可再嘈杂的雨滴声,亦扰乱不了秦卿的心。 这天夜里,屋外风雨飘摇,屋内烛火昏黄。 秦卿安静地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热绸巾,耐心为楼雁青擦拭颈间的汗水。 在这短短两日的时间内,他亲眼目睹楼雁青日渐虚弱,以至于他的心情也随之愈发沉重。 虽然,楼雁青在面对他时总是很平静,不会表现出病重、难受、痛苦之态; 但是,他知晓,楼雁青情况并不好。 此刻,楼雁青正躺在锦绣浮华的被褥间,平静地闭合着双眸休息,身上渗出的虚汗弄得衣袍微润。 秦卿的手指碰到楼雁青颈间的皮肤,便稍稍地解开了楼雁青的衣领,替楼雁青擦了擦锁骨上的汗水。 他现在也不能随便翻动楼雁青,因为楼雁青的气息很微弱。 “楼公子,你振作些。”秦卿轻声地唤楼雁青。 这缓慢地言语声,温和且冷静。 楼雁青缓慢地睁开眼,双眸微眯、神情虚困地目视秦卿。 随后,才无力地动了动唇道:“我无事,还没死。” 说话时,楼雁青的气息,明显不稳。 秦卿神情异常平定,眼神无丝毫波动,可是隐约泛红的眼眶却溢出浅淡湿意。 楼雁青呼吸平定后,便气息虚弱地吩咐秦卿:“今夜御医还未送药过来,你去药房替我拿药。” 秦卿眼神细微波动,深深地看了楼雁青一眼。 最终,他没有拒绝。 “我这便去,很快便回来,你若是累了,便睡。”秦卿的眼角含泪,低若无声地缓言。 “嗯。”楼雁青呼吸沉缓地轻应。 秦卿放下了手中的绸巾,在动身离去之前,默默地看向楼雁青; 楼雁青脸色苍白,薄如蝉翼,但却正注视着他······ 秦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厢房,他缓缓拉上房门的那一刻,心中一痛。 因为他知晓,楼雁青已撑不过今晚。 秦卿在离开别院前,便将面具重新佩戴好,轻羽帽也拉至头上; 今夜狂风呼啸,树影乱晃,满园飞花,散尽芳华。 秦卿心情忐忑,沉默地走在去药房的路上。 远处回廊之上,过路的下人全都形色匆匆,全都身着黑白双色的仆役服; 丫鬟穿白裳素裙,家丁则是黑衣墨褂; 甚至,连屋檐下所悬挂的红灯笼,也全都换成了白灵灯。 所有一切,似乎都在为祭奠谁,而做准备。 夜里风雨呼啸,寒风斜斜吹入长廊之中,其中夹杂着几缕清雨,微微地染湿秦卿的衣袍。 风吹动着秦卿身披的轻羽袍,帽檐边缘的洁羽凌乱纷动; 深夜的回廊,因其华美身影而更添绮丽。 秦卿的容颜被帽檐下的暗影笼罩,他走过转角处,穿过数座荷池、长廊、花园,才抵达药房。 入园途中无回廊遮挡,导致秦卿身染雨水。 秦卿站药房门前,只觉得此地幽静,雨水敲打屋檐之声格外清晰。 药房前,两盏灯笼,烛火幽暗。 药房的几扇木门敞开着,屋内中心有丹炉大鼎正在炼药,不时有缕缕薄烟飘渺溢出。 他踩着门前柔软的入阁毯,入了药房。 药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偌大的厅堂之中,分别摆放着两排会客桌椅,宽广的阁楼内药阁满壁。 秦卿环顾四周,却不曾见到此地有人。 “可有大夫或御医在此?”秦卿出声,空灵之声幽幽回荡。 可惜无人响应。 药房右边有数间药阁,每间药阁前都有纱帘半垂。 而每间药房前,都有小巧的红柱间隔。 红柱之上还用木牌注明药阁内的用药归类,但秦卿却看不懂繁复的字。 他走到药房最内侧的药阁旁,这才发现鹅黄色的纱帘后,有一道通往侧苑的门。 透过纱帘,可见院中暴雨席卷,四方长廊之上壁烛昏暗。 秦卿撩开了纱帘,少入内院的回廊,当即便见到不远处的煎药房中有火光,还有人影走动。 他来到煎药房前,第一眼见到的—— 便是那位年轻的御医。 那人身着青墨华袍,黑发如墨,长泄及腰; 冷然清美的容颜,比初见时,更是精俊。 浓密的睫毛下,那泪痣似点精之笔般迷人。 那跳跃的火光,照耀在其身上,将其冷艳寒俊之眸,照得内华浅绕,更将其身锦袍衬得光华旋绕。 屋内炉火燃烧着,灶旁摆放着精致陶盅,药似乎还没煎好。 此刻,那年轻的御医,也已见到秦卿。 “我是来替大学士拿药的,不知此药还要熬制多久?”秦卿缓步入屋,礼貌地询问年轻的御医。 年轻的御医放下了手中厚厚的隔烫布巾,沉默不语地看向走近的秦卿。 然而,秦卿刚走近灶旁,便嗅到一股鸡肉的香味。 那飘香的味道随着炉中溢出,越发的浓郁幽香。 这个年轻人,似乎并非在煎药。 而是,在炖汤。 “大学士这病症,似乎不宜食用这类进补之物,否则会加速病症恶化。”秦卿站在御医身旁,平静地言语着,且留意着旁边几座灶炉。 其他灶炉上的药罐子都摆放整齐,没有任何煎熬药物的迹象。 年轻御医眸色平定,语气平稳地直言:“依照大学士的病况来看,他已不需要再服用任何汤药。” 炉火的微光,衬得年轻御医那清眸越发深滟。 “此言怎讲?”秦卿保持平静的反问。 屋内柔和的火光,使秦卿帽檐下的暗影退衬至鼻下。 以至于,他的嘴唇及下巴,都暴露在柔光中。 “他过不了今晚,吃再多药也无救。”年轻御医稳声缓言,言语间无多余的感情交杂,亦毫无继续医治的打算,“阎王要他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言毕,便慢条斯理地走至一旁,平稳地整理桌案上的药材。 那修长的手指拨理着名贵的药材,似在精打细先准备加入汤中的配补之药。 煎药房内,只听见顺理药材、以及火炉燃烧之声。 秦卿沉默片刻后,便缓步地上前,平静地询问道:“他的病,当真无药可救?” 年轻御医沉缓地侧过头,眸色平静地回视秦卿:“也许华佗再世可救他,但府里却无人有此能耐,况且他早已错过最佳医治之期,现下神仙也救不了他。” 秦卿默然地站在原地。 他早已知晓会是如此结果,但亲耳听到御医如此直言,还是不免失落。 随后,年轻御医也未多言,揭开了锅盖,将补药加入锅中。 “你似乎很关心大学士,还亲自来为他端药,若是此事被莫公子知晓,不知莫公子会作何感想。”年轻御医沉然语毕,眸色微垂地重新盖好锅盖。 “你言重了,只是端药罢了。”秦卿沉稳地道尽,便动身离去。 如若此番善意也要别人曲解,那他无话可说。 但是,他清楚莫言之即便是知晓,也不会在意此事。 “你还是别再回大学士别院为妙,我想大学士也不想让你见到他临死前的模样。”年轻御医缓言奉劝。 火光之中,眼下清漠之气,衬得其眸色青碧深幽。 那眼下的美痣,却更添冷艳。 秦卿听闻此言后,便稳缓地止住脚步。 他轻缓地垂下眼,睫毛下的暗影掩盖住其眸色。 “现下外面风雨飘摇,何不喝碗热汤再走。”年轻御医慢条斯理地拿着锦帕擦手,且有条不紊地抽空看向其背影。 “御医的美意我心领,喝汤便不必了。”秦卿清浅的言毕,便移步离开了煎药之地。 在返回大学士别院的路上,秦卿走得极慢。 回廊上的灯笼都被风吹熄,他迎风走在黑暗之中,被暗影笼罩的容颜神情不明。 在经过荷塘饮风亭时,他平稳地停下脚步。 因为他知晓,其实楼雁青并不希望他回去。 正如年轻御医所言,楼雁青不希望他经历那生离死别的瞬间。 既然,楼雁青不想他回去,那他便不回去。 秦卿轻缓地侧身依靠着回廊边的红柱,沉静地注视着那被雨水泛滥的荷塘。 只是,那消寂的眸色,略显疲惫······ 嘈杂喧闹的暴雨声,扰乱了秦卿的心绪。 那湖面被雨水溅起的波澜,犹如秦卿此刻的心情般杂乱。 当莫府里响起召集下人的锣声时,他便知晓——楼雁青断气了。 他轻缓地闭上以双眼,无力地将头抵靠着红柱; 那暗影笼罩的帽檐下,有晶莹的水珠自其眼角溢出,缓缓地沿着其脸庞滑落。 那泪水沿着下巴滴落,悄然地坠落在地—— 无声的掩埋在这喧嚣的尘世间。 不留一丝痕迹······ 此刻,屋檐外,暴雨愈发猛烈。 那沿着屋檐滴落的雨水似珠帘般接连不断,形成雨帘,水珠掉落在地面发出响声格外的清脆。 今夜,注定不平静。 暴雨未停,秦卿回到“大学士”别院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与秦卿想象中相同,别院内外多了许多负责善后的伙计。 他站在远处的回廊上,悄然静视院中的情况。 老管事在指挥安排伙计搬运物品,而伙计们正冒雨清理“大学士”用过之物,似乎是要抬去焚烧。 “秦爷,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过路的年轻管事提着青色灯笼,身着黑白锦被走近了秦卿。 秦卿略有愣怔。 不曾料及,此刻竟会有人突然出现。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秦卿的嗓音沉闷,鼻音略重,与平日里稍有不同。 年轻管事看向院中忙碌的伙计,再回眸礼貌地看向黑暗中的秦卿。 “秦爷可是在为大学士的死而难过?” 这毫无避讳的直言,令秦卿身体略微僵硬。 可是,秦卿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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