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软化
侍者在前头打着灯笼照明, 林霏与鬼朴子跟在后头。 原本鬼朴子已备好车轿,奈何林霏坚持步行。 花了一炷香多一点儿的时间,终于抵达紫微宫。 紫微宫位于十四宫正中心, 建筑华丽, 占地面积远比天梁宫大,当真是“廊腰缦回, 檐牙高啄”。 正殿外的门屏上高悬着一块木刻匾额,其上刻有“紫微”两个金漆大字, 匾周以各种龙凤、花卉、珠玉雕饰之。 林霏抬头看了那匾额一眼, 就要跟着鬼朴子入内, 却被门外的鬼算子拦下。 鬼算子朝林霏作了一揖,出言道:“姑娘稍等,主子正在用膳。” 林霏了然地点头, “好,我在外面等他。” 鬼朴子蹙眉瞧着老哥哥,想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哪知鬼算子睬也不睬他一下, 只牢牢守在殿外。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林霏也等了半个时辰,直至侍者们将玉盘与残羹剩汁端出。 紫微宫中多是男侍者, 婢女们只负责扫地擦地。那群侍者排成一列自林霏身边经过,林霏不禁多看了几眼,便见盘中肴馔几乎未动,实在浪费奢侈。 侍者们尽数离开后, 鬼算子与鬼朴子一道入殿禀报,不多时,仅有鬼算子一人出来。 “姑娘,主子正在处理急务,您看若是没有甚么大事,便先回去罢。”鬼算子两手掖在袖中,微微佝偻着腰,他虽与鬼朴子长得相像,气场却截然不同。 鬼朴子内敛,他却是外放。 林霏听罢,便知自己这是既吹了西北风又吃了闭门羹。 谢桓不愿见她,她却有话要和他谈。 林霏:“他先处理急务罢,我不急,再等他一会儿。” 鬼算子便朝林霏笑了笑,作了一揖后毫不避讳地踏入殿中,复将大门合上。 林霏猜没有一个时辰以上谢桓是不会见她的,左右无事,殿外的侍卫又被遣散,她便坐在汉白石铺就的宫阶上,从袖兜里取出那支紫昙花把玩。 她已将紫昙花中的机要摸透,拆拆折折几十回,期间鬼算子与鬼朴子相继被遣离,林霏却依旧不得入内。 第一百零一次将紫昙花折好,林霏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突闻一声“吱嘎”,蓦然回首,便见谢桓站在殿门后,正睥睨着坐在宫阶上的她。 林霏缓缓站起身,四目相对。 谢桓冷着脸,今日他穿的是素色锦衣,正好与林霏相配,只是宽袖不慎染上了墨汁,竟未换下。林霏知他好洁,轻易不会让衣袍蘸染液体,十有**是方才写字之时心神不属。 他只冷冷看着林霏,也不说话。 还是林霏主动开口问道:“急务都处理完了吗?” 谢桓却直言不讳:“没有急务。” 他如此说,便是承认故意将林霏晾在外头这一事实,回答得太过直接,林霏一时不知如何接。 “有甚么事?”谢桓语气平淡,态度疏离。 林霏摇了摇头,答道:“就是想见见你。” 谢桓又问:“来道歉的?” 林霏还是摇头,话语却变得正经:“今日之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谢桓呵了声,反问:“所以是我错了?” 这一次,林霏点了点头。 谢桓冷笑,企图将门合上,却被林霏掠上前撑开半个口子。 “我想和你谈谈。”林霏好言与门后之人道。 谢桓却不买账,猛地使力把门关紧。 林霏在外头叩了叩,里头毫无回应,她有耐心地等着,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门又再次打开。 谢桓:“无事就快走,回去守好你的窦宁儿。” 林霏未理会他酸里酸气的话语,反倒从身后拿出那支紫昙花,献到谢桓面前。 谢桓比她高,远远看来,这般女献男花,竟别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紫昙花开,枝叶舒展,林霏觉得美极,奈何谢桓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样。 谢桓收回视线,未接林霏手中的花,却让开了身子,无声邀她入殿。 哪知林霏拉住了他的宽袖,一把将他扯出殿外。 林霏:“明日可能会下雪,好几天见不到如今夜这般皎洁的月亮。陪我去庑殿顶坐坐罢。” 谢桓未置可否,林霏便当他默认了,主动牵上他的手,要施展轻功跃上庑殿顶,谢桓却突然将手抽回。 谢桓:“何必叫我?让某人陪你不是更好?” 林霏抿了抿唇,幽幽道:“可我此刻只想与你一起看。” 谢桓缄默,凤眸微眯,牢牢盯着林霏,似在分辨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今日她为了那帮奴才,要与自己恩断义绝,他的心早已凉了大半截。 后又听说林夕落水,原以为依她的性子,定是眷注完了其他人,才轮得上自己,哪知她竟抛下林夕,来了紫微宫。 谢桓记挂了一下昼,盼的就是她能来给自己作个解释,可等她真的来了,谢桓却不想见她了。 她到底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只稍她三两句的骗哄,自己便怒气全消。 如今他气的反倒不是林霏,而是不争气的自己。 念及此,谢桓冷哼了声,讥道:“与我一起看?今日才说要恩断义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 林霏一言毕,谢桓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但你最后放下屠刀了,所以恩还在,义未绝。”林霏笑言,又问道:“去庑殿顶坐坐吗?” 谢桓意兴阑珊,神色冷漠,似乎想撇下林霏入殿去。 林霏一把拉住他的手,挽留意味深重。她在殿外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手脚都有些冰凉,谢桓却一直待在供有地龙的大殿,是以二人手心间的温差极大。 谢桓反手握住她,只问了句:“倘若我真的杀了那些奴才,你当真会与我恩断义绝?” 林霏沉默一晌,答他:“倘若你真的这么做了,那真正为她们招致杀身之祸的,是我。我难以原谅自己。” 谢桓平淡道:“有何难以原谅?你放弃窦宁儿,她们皆可活命。” “何必如此?非要有人失去性命才行吗?不过只是一桩小事,她根本未害及我的性命。” 谢桓冷笑,“她未害你,却害了林夕。” 林霏被他说到痛处,秀眉紧蹙,不发一言。 谢桓见她这副神情,心情愈发不好,却和缓了语气:“你究竟为何处处维护她?” 林霏垂下眼睫,久久未作声。 谢桓攥紧她的手,催问:“为何?” 待她再次抬起头,眼眶已然发红,谢桓心下一紧,顾不上自己满腹怨气,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怀中。 林霏:“谢桓,我……我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你们生命中的。” 谢桓呵斥:“说甚么傻话。” 林霏却已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我生父生母兴许是大荆人,但我不是。你曾问过我,我的梓乡在何处,它其实在极远的地方,在你们看来,它远到与世隔绝,被叫做‘世外桃源’。 而我本应在梓乡待到血肉化作尸骨,一辈子不可下山,更不应当遇见你和窦宁儿。但我打破了山中戒规,恳求村长带我入天川祭祖,经得先祖同意才可下山。 我的运数与你们都不相同,不应插足你们的人生,更不应与你们有羁绊。大千世界皆有其规则,是为天道,我却打破了天道,不知救了窦宁儿,抑或与你在一起,是不是逆天而行。 倘若真是逆天而行,说我自取败亡也好,但我不愿影响到他人。 我确实是自欺欺人罢,总想着宁儿若有个好归宿便不是因我而害了她……” 所以企图力挽狂澜。如今我欲与你结为伉俪,更加不愿面对天谴,以为宁儿此生圆满,就能说明我的所作所为并未违背天道,还能与你相守一生。 现在真的错了吗? 不单害了窦宁儿,还将危及身边人?谢桓又会如何? 林霏思绪混乱,发红的眸中不禁淌下清泪。 谢桓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启声道:“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祸福相倚,怎能将责任算到你的头上?” 林霏却摇了摇头,“我自下山起,所遇之人皆不得善终。” 谢桓捧起她的脸,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的凤眸深邃,眼仁极黑,其中似有广袤天地,又似一片沉寂的汪洋,暗流涌动,见之使人畏怯,偏偏又可安抚人心。 “你为何不想好的只想坏的?若不是因为你,窦宁儿哪里能苟活至今?我也不会兴起做个善人义士的念头。倘若真有劳什子的天谴,我替你受,定不教贼老天伤你一分一毫。” 听罢,林霏泪水流的更多,喑哑道:“不要,你也给我好好活着。” 谢桓展颜一笑,妖惑横生。他俯首吻去林霏眼中流出的泪水,将人紧紧搂入臂弯。 “罢了。窦宁儿随你处置罢,我与你一同去梓乡便是。” 林霏微惊,不禁抬头去看面前人,“你要与我回晏源?” 见谢桓理所当然地点头,林霏却蹙起了眉心,“怕是不成。不瞒你说,我也不一定找的到晏源的入口,更何况,不准带外来客入山是先祖定下的规矩。” 谢桓也蹙起了眉头,不悦道:“窦宁儿可以去,我如何不能?这规矩怕是你定的罢?” 林霏捶了他一下,嗔责:“我与先祖怎可相提并论?你莫要不敬。带宁儿一人已是坏了规矩,如何能再带多你一个?” 谢桓觑着她,反问:“我若偏要去呢?” 林霏咬唇,竟无言以对,憋了半天,只说了句:“反正不行。” 原以为谢桓还会紧追不放,哪知他只是低哼了声,话锋一转:“为何说你生父生母可能是荆人?” “据师娘所言,我出世不足一月便被丢弃了,生父生母下落不明。” 谢桓沉吟片刻,又问:“所以你也是外来客?” 林霏滞了滞,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嘴上却辩道:“能否入源由天不由人。” 谢桓心里有了主意,也不再追问此事,问起了其他:“还想去庑殿顶坐坐么?” 林霏想与他说的都说了,现在便没了再去看月亮的心思。 见她摇头,谢桓弯唇一笑,道:“那就做些别的。” 林霏似懂非懂,刚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眸亮如星辰,又澄澈似秋水,谢桓二话不说,低下头就去寻她的绛唇。 冷冽的气息靠近,林霏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柔意起伏,缓缓合上眼。 就在两唇即将相触间,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谢桓不作理睬,依旧我行我素,林霏却学不来他的置若罔闻,忙不迭撇开脸,一把捂住谢桓欺近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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