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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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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    但是她不明白楚姮的意思,只道:“表哥公务繁忙,每天都在衙门里,又怎会这般容易见到?”    楚姮冷笑:“是么?可我听蔺家下人说过,你经常来寻我夫君,可惜每次都扑了空。要么我夫君不在家中,要么就是已经睡下……表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我夫君对你不耐烦,故意找借口避而不见?”    叶芳萱握紧拳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表哥才不会这样!”    楚姮干脆编造道:“你和他经常待在一起,还是我跟他经常待在一起?实话给你说,你前下午来寻他,我正好和他在屋里……罢了,有些事儿表妹心知肚明就行。”她故意说的暧昧不清,将那叶芳萱气的双眼发红。    叶芳萱想歪了,满脸不可置信:“表哥从来通文达理,矩步方行,绝不会做出白日宣淫……”她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天气炎热,楚姮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摆了摆手:“夫君还等着我去看他,表妹莫在这儿站着了,快回去。”    说完,再不看叶芳萱一眼,快步离去。    叶芳萱揪着手帕跺了跺脚,不甘心道:“我总会见到表哥的!”    楚姮这次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讨厌叶芳萱了。    明明蔺伯钦与她成了亲,却还贼心不死,挤破头的想要插足,这种行为,让她想到那些费尽心机只为爬上龙床的女人。    楚姮的母后乃当今仁孝皇后,不到四十,人却看起来格外沧桑。她对楚姮很严厉,在外人面前也总是做出泰山崩而不变色的模样。可楚姮分明记得,在许多年前,举止端方的母后时常躲起来默默哭泣,而哭泣的原因,就是因为父皇封了新妃。    后来逐渐长大,母后的泪水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楚姮想着往事,心情有些抑郁。    她来到后堂,蔺伯钦正在整理卷宗。    卷宗旁边一碟红枣,红枣旁边一盏茶,看起来当真和国子监的老太傅一个德行。    “这是存放卷宗柜子的钥匙,方双平忘了交给你,托我给你拿来。”楚姮开门见山,直接把钥匙掏给他。    蔺伯钦“嗯”了一声,道:“放桌上罢。”他专心致志的翻看宋志河案堂审,并未抬头。    楚姮离宫这么久,今日突然有些想念宫中的母后,心思百转,站着没动。    到底是有些记挂远在京城的亲朋了,宁阙郡主,宇文小侯爷,浣月,洗星,玉嬷嬷,霍鞅师父……    蔺伯钦回头一看,见楚姮还拿着钥匙出神,不禁出声:“李四娘?”    楚姮回过神来,将钥匙放在桌上,神情恍惚,转身便要离去。    蔺伯钦看她今日有些古怪,到底有些不放心,将手中卷宗放下,将她叫住。    “干什么?”    楚姮转头看他,有些疑惑。    蔺伯钦才是真的疑惑。    他问:“你今日怎么了?”既没有给他甩脸子,也没有对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莫不是换了魂儿?    楚姮怔然道:“可能是因为给兰心送灵……”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突然脑子抽抽,竟开口问他,“你想你娘吗?”    蔺伯钦闻言一愣,但看她表情不是在捉弄他,便认真说:“娘每逢年关都会来清远县小住一段时间,沣水也不远,皆可随时相见。”    “真好。”    楚姮由衷说道。    蔺老太太为人豁达开明,蔺伯钦根本不用她操心,母子相见,也绝不会争吵。    若她现在回宫,仁孝皇后可能会将她批斗的体无完肤,再打包送给陈俞安。纵然再想亲友,她也万万不敢踏入京城半步。    蔺伯钦深深地看楚姮一眼,语气有些试探:“我记得你娘前些年得病去世……可是想亲人了?”    楚姮抿着嘴唇,颔首:“离家太久,是有些想念。”    蔺伯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自打他见到楚姮,这个女子就一直保持着强势的姿态,说话做事总是将他气得够呛。于是便忽略了她从云州远嫁而来,在清远县举目无亲。想必今日她去给温兰心送灵,触及心事,心底难过。    蔺伯钦不会安慰人。    他思索了片刻,才道:“若你当真想念,我便差人去云州,将你爹接来。”    楚姮本在想事,一听这话,差些吓得下巴掉地上,她忙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老爹身子骨弱,怕是经不起舟车劳顿。蔺大人你事务繁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操心了。”    她一席话嘻嘻哈哈,蔺伯钦却是无言以为。    本还以为楚姮思亲心切,却不料她又开始说话颠三倒四。    他书桌上放着一碟干枣,平日里蔺伯钦会用来泡花茶。楚姮扫了一眼,蔺伯钦以为她要吃,便道:“想吃就吃罢。”    楚姮古怪的看他:“谁说我要吃了?我最讨厌吃这些带核的东西。”    蔺伯钦以为她什么都爱吃,闻言一怔:“为何?”    “因为难得吐核,麻烦。”    蔺伯钦一阵失语,什么麻烦,分明就是懒!    就在这时,门外的杨腊突然来报:“大人,不好了,你那位表妹……”他一眼看到楚姮,剩下的话愣是憋着没说。    楚姮柳眉倒竖:“说啊,怎么了?”    杨腊看了眼蔺伯钦,见蔺伯钦颔首,才继续道:“她非要见大人,而且因为在烈日下站的太久,中暑晕倒了。”    他一席话说完,却发现没有动静。    抬头一看,楚姮和蔺伯钦都淡定的很。    蔺伯钦自然直到他这位表妹打的什么主意,所以长久以来,都故意疏远。叶芳萱中暑……想了想,蔺伯钦看向楚姮。    楚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交给我办?”    蔺伯钦颔首。    楚姮虽然行为鲁莽,但到底不是没分寸的人。    更何况,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夫人。    楚姮能怎么办?她哼了一声,对杨腊道:“愣着干嘛,中暑了当然送医馆,搁在县衙门口,难不成你家大人还会治病?”    蔺伯钦一张常年凝冰的脸,听到这话,竟是忍俊不禁,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杨腊抬头,就看到蔺伯钦在笑。    他为人聪明,立刻明白过来。    别看蔺大人平时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对这位云州嫁来的夫人也冷冷淡淡,可遇上关键的事儿,终究还是向着她。    思及此,杨腊又看了眼楚姮。    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这般好看的女子,他也愿意向着。    杨腊走后,楚姮没忍住,绕到蔺伯钦跟前,问:“实话实说,你当真一点儿都不喜欢叶芳萱?”    “不。”蔺伯钦回答的很干脆。    他拿起书案上的卷宗,用朱笔勾画了几个地方,皱着眉头。    楚姮凑上前,问:“怎么?”    蔺伯钦道:“关于宋志河的案子,我有个地方想不明白。”    “什么地方?”    “采花大盗的左腕齿印,乃秦安县的冷秋月所为。宋志河却说他在七月十日的红湖边,就已经看到了采花大盗,他在撒谎。”    楚姮点了点头:“正因为他撒谎,所以我们确定他是杀害杜娇娇的凶手,这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这里。”蔺伯钦赫然用朱笔将这段堂审圈了起来,他抬起头,目光如炬,“那时宋志河一直被关在羁候所,外人一律不能探视,他为何会知道采花大盗的左腕有齿印?当日上午,我才收到杨腊从秦安县带回的文书,而下午宋志河也知道了,这说明县衙有人给宋志河通风报信。”    楚姮眼珠子一转,忙道:“是杨腊!”    蔺伯钦摇头:“虽然杨腊好财,但绝不是他。我曾去牢中审问过宋志河,他说他当日醒来,便收到一张纸条,纸条的内容便是采花大盗的左腕齿印一事。宋志河按他的吩咐去做,自以为可以洗清嫌疑,却不料反而暴露谎言。”    楚姮问:“那纸条上的字迹你总认得?”    “纸条上的字,是剪下卷宗里的单字拼接而成。”    而存放卷宗的屋子白日里打开,县衙上下,谁都可以进去。    蔺伯钦拧眉:“我想不通,县衙内鬼,他既没有收受贿赂,也没有把柄,为何要帮助宋志河洗清嫌疑。”    楚姮视线落在卷宗上,朱笔圈起来的地方,十分醒目。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叶芳萱朝她吼过的一句话。    “表妹喜欢表哥,天经地义。”    蔺伯钦没听清:“什么?”    瞬间,楚姮之前想不通的疑点全部得到串联,她激动的汗毛直竖,一把抓住蔺伯钦衣袖:“表妹喜欢表哥,天经地义!那表哥喜欢表妹,也是天经地义!给宋志河通风报信的人,不是想让宋志河洗清嫌疑,而是故意引宋志河露出破绽,帮他转移视线!甚至说,他就是想让宋志河顶罪——”    “顶罪?”    “顶温兰心的罪。”    楚姮眼眶有些温热,她忍声道:“兰心是个热爱生命的人,我一直记得她说过,生命美好,无论遇到什么,也不能放弃生的希望……可是她放弃了。她无法忍受亲近的人凌辱了她,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今后的人生,她没了希望,所以她选择自缢而死!”    蔺伯钦闻言一怔。    他显然想到了那个人是谁。    他沉声道:“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我才不需要证据!”    楚姮猜到了伤害温兰心的凶手,怎能忍得住心头之恨,二话不说,扭头奔出门外,解开拴在照壁上的马匹,翻身上鞍,一甩鞭子狂奔出城。    蔺伯钦只道这李四娘胆大妄为,连马都敢抢,当即叫上胡裕杨腊,追了过去。    二三章    楚姮的骑术乃禁军统领霍鞅亲自教导,每年皇家秋猎,她都名列前茅。    一抖缰绳,将蔺伯钦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县城守卫认得楚姮,见她气势汹汹,没敢阻拦。    楚姮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此刻,只想为温兰心讨回一个公道!    她策马狂奔,顺着前往鄞州的官道,总算看到了送葬队伍。楚姮双目圆睁,立时跑去送葬队前方,拦住去路。    “方双平!”    楚姮猛然一勒缰绳,身下马匹抬腿长嘶,扬起飒飒灰尘。    这般大的动静,将扶灵的温家亲属都吓了一跳。    邓长宁磕磕绊绊的问:“蔺夫人?你、你这是作甚?”    楚姮仿若未闻,只死死盯着方双平。    方双平见到楚姮的目光,神色从惊愕到平静,他转身对邓长宁等人道:“麻烦各位暂避片刻,我与蔺夫人有话要说。”    待人走远,楚姮翻身下马,冷然道:“你考取功名不易,只因兰心一死,便要解绶回乡,是否值得?”    方双平垂眸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白花,淡声道:“蔺夫人骑术精湛,令在下刮目相看。”    楚姮闻言一愣,随即恶声恶气的道:“莫顾左右而言他!”    方双平看着身侧的棺椁,不说话。    楚姮上前两步,一字字道:“方双平,你应该心知肚明,我来这里的原因。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兰心怎会寻死?即便她真的遭受采花大盗的凌辱,她也不会如此草率的放弃生命。直到我想通一件事,兰心知道凌辱她的凶犯是谁,而她又束手无策,才会走向极端。”    说到此处,楚姮冷笑:“她为什么会束手无策?因为这个凶犯与她自幼相识,对她极好。兰心本性善良,绝不会去官府揭发,毁掉此人的光明前途。他们住的很近,随时随地都会相见,而每一次相见对她来说都是难堪!所以兰心在反复的为难下,用一根披帛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样,她的丈夫不会知道真相,那位凶犯,也不会暴露在众人面前。但不知,这凶犯午夜梦回,想到兰心,会不会有丝毫的愧疚呢?”    她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尖刀,戳在方双平身上。    方双平听着她的分析,喉头有些哽咽。    半晌,他才抬起头:“蔺夫人说完了?”    “你还不肯承认?”    “在下不明白蔺夫人的意思。”方双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极了。    楚姮见状,不由笑的讽刺。    她抬手抚着棺椁的边缘,缓步走着,道:“兰心,你曾对我说过,这辈子最敬佩尊重的人是你表哥,你说他敢作敢当,有心有德。可如今想来,当日你自缢之时,怕是已经恨透了他……九泉之下,定是十分失望,十分恶心!”    方双平身形微微一颤。    “你闭嘴。”    “我为何要闭嘴?”楚姮冷眼看他,“兰心知道自己一直敬重的表哥,竟然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她该有多绝望?多难过?方双平!你只图自己一己之私,害了她一生,她花样年华,本不该如此死去!”    方双平蓦然抬头,双眼布满血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我说错了吗?”    “错了!”方双平睚眦欲裂,“兰心她选择死,是因为过不了心里那关,她觉得对不起邓长宁那窝囊废!”    楚姮一愣:“你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方双平也不必隐瞒。他转过身,幽幽道:“我和兰心自幼青梅竹马,若不是邓长宁横插一脚,她本该是我的妻子!那日,我喝了许多酒,趁邓长宁不在家,实在按耐不住,去找兰心讨个说法……”    方双平直接翻墙进到邓家。    温兰心见到他,还以为方双平出了什么事,满脸关切。    可方双平却直接握住她的手,嘶声问:“兰心,你老实说,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表哥,你不要这样……我已经嫁给邓长宁了。”温兰心眼神躲闪,“我喜欢长宁,他对我很好。”    “我难道就对你不好吗?”方双平扳着温兰心的双肩,大声质问,“你家草草收下邓家聘礼,给你定了吉时出嫁。直到你出嫁前夜,我才知道你要嫁人……温兰心,你可有想到我?”    温兰心欲哭无泪:“表哥,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我……我不能反驳。且长宁真的很好,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趣。”    方双平听到这话,更是生气。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情绪,趁四下无人,便将温兰心摁在桌上亲她的唇。    “兰心,我喜欢你,喜欢你啊!”    温兰心一开始拼命反抗,可后来,却逐渐松开了手,半推半就的从了他……    说到此处,方双平眼神有些飘忽。    他看了眼楚姮,竟是笑了:“蔺夫人,若兰心对我无意,我绝对不会让她受伤。但是,她心甘情愿,她也是喜欢我的。”    楚姮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来:“无耻!”    “信不信在你。”    “方双平,现在人已经死了,你要怎么说都可以。”楚姮漠然的扫他一眼,“回到鄞州,再另娶娇妻,曾经因你而死的女子,不会在你心里留下痕迹……呵,看来你所谓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方双平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怒道:“你可以说我不对,但不能怀疑我对兰心的感情!”    “你若真爱她,怎会做出让她难堪的事?”    “我……”    “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方双平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他扭头看了眼棺椁,咬牙道:“蔺夫人,你知我为何要挂冠回乡?”    楚姮凉凉的说:“第一,你做了亏心事,无颜再待在清远县;第二,你深知事迹早晚会败露,如此早些离去,即便日后被人发现,也可以高枕无忧。方双平,我没有说错?”    “错的离谱。”    方双平看向楚姮的目光,带着讥讽。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对兰心的深情。”    他抬起头,看着陪送的丧葬品。除了扎好的纸人,竟还有燕子形状的纸鸢,白色的纸鸢在棺椁前摇摇曳曳,平添凄凉。    “你所谓的深情害死了她!”    方双平浑身一颤,双膝一弯,“咚”地跪在棺椁前。    他低头目光哀恸,道:“蔺夫人,你说的不错,若不是因我冲动,兰心不会死……是我害了她。”    楚姮漠然不语。    她之前想,自己拔刀杀了方双平,会不会算替温兰心报仇?可听了方双平的讲述,她有些动摇。    杀了方双平,温兰心的冤魂当真就会高兴吗?温兰心和方双平相处有多愉快,楚姮是见过的,她甚至相信方双平没有撒谎。    那晚,温兰心应是随了自己本心。    可当太阳升起,她的思想也清醒过来,她无法面对这一切,她对不起那位老实憨厚的邓长宁。是非对错楚姮已经分辨不清了,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方双平抬头,看向楚姮:“我辞官回鄞州,不是逃避,而是想永永远远的陪着她。”他语气一顿,脸上忽而露出一个诡然的笑容,“不论生死!”    楚姮还没明白他话中意思,就见方双平突然站起,满脸沧然,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一头撞在棺椁上!    但听“砰”的一声,方双平扶着棺椁委顿在地,额头血肉模糊,血流披面。    “方双平!”    这一变故来的突兀,楚姮骇然不已。四周的邓长宁等人看到情况,纷纷飞奔而来。    邓长宁一把扶起方双平,憨厚的眼里满是惊恐担忧:“表、表哥?你、你这是……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把我……和兰心……的坟,挨在一起。”方双平艰难的说完这句,头一歪,合上双眼。    邓长宁吓的惊叫一声:“表哥!表哥!”    楚姮尚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她听到邓长宁的呼喊,才忙蹲下身子,一探鼻息,颓然道:“他死了。”    邓长宁忍不住抬袖擦泪:“表哥,你放心,我、我一定会遵你遗愿,将你和兰心的坟挨在一起。”    楚姮闻言,扭头看了眼这个身量不高的憨实汉子,情绪复杂。    她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告诉邓长宁真相,只道:“方双平太思念他表妹,忧思过重,便……”    “表哥怎这么傻啊!”    她说什么,邓长宁就信什么,楚姮觉得他才是真的傻。    就在这时,蔺伯钦带着胡裕杨腊等人赶到。楚姮怕蔺伯钦说漏嘴,让邓长宁这个老实人得知真相,忙拉着他衣袖走到一边,将大致经过告诉蔺伯钦。    蔺伯钦缄默片刻,捂着右肩神色不愉。    他方才急急忙忙的追了过来,又拉扯到了伤处,抬起头对楚姮愠怒不已:“你何时才能听从管教?若你不这般莽撞,方双平怎会撞死在此?”    “你怪我?难道不该怪方双平自食其果吗?”楚姮压着怒气,“他本来就没想活!”    蔺伯钦清楚楚姮说的是真话,但他仍是恼怒。    可他对胡作非为的楚姮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约束,半晌,才斥一句:“李四娘,我当真不知,世上还有你这般独断专行之人。”说完,便拂袖离开,查探方双平的遗体。    楚姮心想他是伤患,忍住没有争吵。    但见蔺伯钦和邓长宁在说话,她跺了跺脚,嘀咕道:“绿乌龟,两个都是绿乌龟!没得救了!”    二四章    方双平的遗体被他家人带回鄞州,刚好和温兰心一同下葬。    邓长宁一边抬袖擦泪,还一边说:“表哥,你和兰心的坟挨在一起,每年清明祭日,我刚好一并来探望你们。九泉之下,你们也可作伴。”    楚姮听不下去了,将头扭向一边。    蔺伯钦与方双平家人说了几句话,目送他们离开。    夏风萧萧,吹起白幡挽联,纸钱纷纷扬扬,伴随着错落的恸哭声,更显悲凉。    蔺伯钦来到楚姮身侧,不发一语。    两人各自沉默的站了一会儿,到底是楚姮率先开口:“我并没有想逼他死。”楚姮长吁一口浊气,“兰心和我朋友一场,我只是想替她讨回公道。可现在,这一切超出了我的预料。”    蔺伯钦目光平静,问:“你的预料是什么?”    “伸张正义,让方双平得到应有的惩罚,即便只是挨一百七十下的板子。”说到此处,楚姮看了蔺伯钦一眼,神色复杂。    蔺伯钦看着送葬队远去的方向,淡淡道:“世上超出预料的事情多如牛毛,你不必感到郁结。回去罢。”    说完,他转身便走。    楚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心想,不管怎样,温兰心的死总算查明了前因后果。    胡裕驾来马车,将蔺伯钦扶上去。    楚姮紧随其后。    她弯腰钻进车厢,就看蔺伯钦黑着脸,顿时愀然无乐:“你这是什么表情,温兰心的案子水落石出了,你难道还不高兴?”    蔺伯钦眼皮子一抬,冷冰冰的瞧她,指着在路边吃草的马儿:“你夺马离开之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楚姮语气有些结结巴巴:“算什么账?我……我这是为了破案,替你缉拿疑凶。你慢腾腾的,万一方双平跑了怎办?”    “强词夺理。”    蔺伯钦又问:“那你倒说说,你在哪儿学的骑马?”    一个没上过学堂的女子,骑术比胡裕杨腊还好,说出去谁信?可偏偏这事儿发生了。    楚姮此前就想到这点,为了圆谎,她故意将脚踝给弄破了皮。    她一把撩起裙摆,褪下长袜,露出伤处,眼泪汪汪的道:“也就远远看过几回,懂如何坐在马鞍上不掉下来罢了,我哪会骑什么马呢?只是当时情况着急,便头脑发热冲了出去……下马的时候不会,还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不信你瞧瞧,这儿都摔破了!”    女子纤细白皙的脚踝上,有一些破皮渗血,看起来就像一副洁白的画卷上点了朱砂。    蔺伯钦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撩裙子,飞快移开视线,忙道:“裙子放下。”    楚姮“哦”了一声,乖乖照做。    蔺伯钦神色仍然紧绷,但语气到底放轻了些:“我每次训你,都是为你好,可你总不听。倘若方双平被你揭穿,恼羞成怒,将你劫持要挟也未可知……李四娘,你到底明不明白?”    楚姮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    心中感动,脾气便不那般刁钻了,她甚至交握着双手,对蔺伯钦低声道:“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别生气,别生气,我回家给你做甜汤。”    “……谁要喝甜汤了?”    “那怎么行,你肩膀伤还没好呢,多喝甜汤好的快。”    “乱讲!”    别以为他不知道,楚姮每次做甜汤都是为了练手。    楚姮瞪圆了眼,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还不领情?”    “不需要你赔礼道歉,你安分守己一些便好。”    蔺伯钦淡声道。    “反正我要给你煮甜汤。”    “不需要。”    “乖嘛,听话。”楚姮说着就去摸他脑袋。    蔺伯钦出来得匆忙,未戴官帽,一头黝黑的头发用白玉簪盘在头顶,色泽柔顺,看起来手感极好。    车厢狭窄,蔺伯钦又有伤在身,躲避不及,只能从牙缝里泵出几个字:“李四娘!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那可由不得你。”    “……”    胡裕和杨腊正在驾车,听着车厢里传出来的对话,“噗”的笑出声。    到了县衙门口,果不其然,他们的刻板守旧的蔺大人一脸寒霜的撩开车帘,看起来心情不佳。    然而楚姮却乐开花。    她一撑车辕,跳下马车,朝蔺伯钦伸出手:“我扶你下来。”    蔺伯钦瞪她一眼:“不用。”    “哎呀,别耍小孩子脾气,你肩膀伤重,别不小心摔个大马趴。县衙门口人来人往的,瞧见多不好。”    蔺伯钦险些被她气笑了。    她还知道这儿人来人往呢?一个女子伸手去扶一个大男人,像什么话?    “胡裕,扶我一把。”    胡裕正和杨腊两个笑的促狭,一听这话,忙不迭的跑去搀扶。    “夫君真是薄情呢。”楚姮咬着唇瓣,幽怨的说道。    蔺伯钦闻言,差些崴脚。    便在此刻,突然见一妇人和一中年男子拉拉扯扯的往县衙来,两人争吵声音越来越大,街上过路行人都纷纷侧目。杨腊和胡裕见两人越吵越凶,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忙上前呵斥:“干嘛干嘛!县衙之外,大呼小叫,是想以寻衅滋事罪挨板子吗?”    那两人见是官府衙役,忙停止争吵。    其中的妇人“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一把抱住杨腊的腿:“求官爷做主啊!这杀千刀的李仲毅,要抢我孩儿啊!”    妇人看起来四十上下,头发却白了许多,穿着一件灰麻布长褙,鞋子上还打着补丁,她跪在地上哭的凄惨,楚姮都被吓了一跳。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当街抢小孩儿?    太没王法了!    楚姮一撸袖子便要去主持公道,却见那名叫李仲毅的中年男子也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胡裕的双脚:“官爷别听这泼妇乱说,分明是她抢了我的孩子,此时却来污蔑我!”    见状,楚姮立刻顿在原地。    她要是上前,指不定被抱住双脚的就是她了。    胡裕和杨腊推也不是,骂也不是,忙朝蔺伯钦投来求救的目光:“大人,这、这两人在争子,可要升堂审理?”    蔺伯钦捂了捂略痛的右肩,微微站直身子,正色道:“审。”    站班皂隶站在公堂两端,手持棍杖大喊“威武”。    李仲毅与妇人并跪在堂上,各自报上身份。    年迈妇人名叫苏梅,住在六里村的西河乡。家中无父无母,丈夫死后一直没有改嫁,守着一个独苗儿子,靠做绢花卖钱过活。李仲毅是县城里做买卖的货郎,平时走街串巷,挣的银子不少,在北墙根儿买了四合院,正妻早逝,未续弦,至今膝下无儿无女。    楚姮站在公堂外,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蔺伯钦见她探头探脑,思绪总被她扰乱,便微微侧坐了些,不去看她。    半晌,他才以拳抵唇,轻咳两声,问:“何为原告,何为被告?”    李仲毅上前一步,直接跪在原告石上,指着苏梅道:“大人,小民为原告!”    “告什么?”    “告苏梅偷走我家孩儿!”    李仲毅指着苏梅大喝一声,将苏梅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匍在地上哀声恸哭:“恶人先告状,好没天理!”    “没天理的是你!”    李仲毅双目发红,显然十分生气。    他朝蔺伯钦弯腰叩首,忍声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十年前,我妻朱氏难产,苏梅是出了名的稳婆,来我家接生。岂料孩子刚出世,我妻便流血而死,孩子也唇乌脸紫,没了气息。当时草民心头悲痛,只想着安排亡妻后事,至于那早逝的婴孩……若不是因为这个婴孩,我妻便不会死。当时草民在气头上,怨恨此子害死我妻,便让苏梅将孩子掩埋掉。但草民万万没有想到,婴孩当初并没有死,只是暂时没气,苏梅明明知道我孩子尚活在人世,却不告诉草民,将草民的孩子当做她的养了十年,直到现在,也不肯归还!”    苏梅闻言,气的捶地大哭:“胡说,你胡说啊!孩子是我生的,我十月怀胎生的!李仲毅,不就是因为我没有买你的货,你怀恨在心,要抢走我孩子!我们孤儿寡母的,你竟也忍心欺负!?”    “我抢你孩子?分明是你抢我的孩子!”    “李仲毅,你分明是因为膝下无后,才会打起我孩子的主意。就因为当年我好心替你家接生,你便可以肆无忌惮的诬陷我……王家、李家、刘家……全都生了孩子,年岁也都跟你的一样大,怎不见你去找他们要?还不是因为我好欺负……呜呜……”    苏梅越说越伤心,捂着脸又哭起来。    李仲毅也不想跟苏梅纠缠,他直接对蔺伯钦一拱手,道:“大人,我亡妻朱氏小脚趾天生畸形,没有骨骼,这是她朱家祖传的疾病。当年我儿出生,小脚趾也是一样的情况。若大人不信,可将那孩子叫来,脱掉鞋袜,一验便知!”    蔺伯钦问:“那孩子现在何处?”    “就在牛子口!”    蔺伯钦叫来杨腊,耳语了几句,杨腊立时去办。    楚姮没想到是一场夺子大戏。    她翘首以盼等着杨腊带人过来,却不料来的小孩儿穿着葛衣,一身短打,身形越瞧越熟悉。    阳光照在小孩儿身上,显现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    楚姮忍不住低呼出声:“苏钰?”    二五章    苏钰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次来县衙,双脚像灌铅似得,步伐磨磨蹭蹭。    站班皂隶催促他快些,将他差些吓摔在地。    “钰儿!”苏梅哭着喊了一声。    苏钰这时才看见她,快步上前,扶着苏梅的胳膊:“娘?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苏梅还未开口,李仲毅便扑过去抱住苏钰,哭道:“儿啊!我可怜的儿啊!爹找你找的好苦!”    苏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措手不及,他看了看苏梅,又看了看李仲毅,问:“娘,你不是说爹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经死了吗?那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你爹!”    李仲毅立刻反驳:“别听她的,她根本不是你娘!十年前,是她将你从爹身边偷走的!你真正的娘亲在生你的时候已难产而死!”    苏钰震惊至极,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跪在地上,朝蔺伯钦胡乱的磕了磕头:“大人!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钰之前给楚姮和蔺伯钦驾车过,深知这位县太爷性格平和,因此并不畏惧。    蔺伯钦自然不会和一个十岁的小孩儿计较公堂礼节,他大致讲述了一下苏梅和李仲毅的争执,便沉声问道:“苏钰,你小脚趾是否天生畸形?”    苏钰愣了愣,忙褪下鞋袜。    但见他左右双脚的小脚趾,果然没有骨骼,诡异的蜷缩成一团。    “回大人话,我自幼脚趾便如此……但这不能说明我娘不是我娘。”苏钰到底是向着苏梅,“我娘亲的左脚小脚趾和我一样。”    苏梅忙道:“大人,虽我仅有一只脚是这样,但钰儿当真是我亲生!”    说到此处,苏梅便要脱下鞋袜,蔺伯钦避开视线,命人带个婆子来查验。婆子仔细查看过后,上前给蔺伯钦禀报:“左脚小脚趾的确和苏钰一样。”    苏钰听到这话,疏远警惕的看了一眼李仲毅,那表情分明在说:好端端地,你给我家找什么事?    李仲毅见得他神情,心头一痛,大声道:“你生母、祖父、曾祖,小脚趾与你长得一样,你定是我的儿子啊!苏梅……苏梅那只是巧合!”    苏梅她抬手拭泪:“大人,天下脚趾畸形的人无数,怎能因我儿双脚脚趾畸形,就非是他李家人不可?”说到此处,她眼神一亮,指着李仲毅,“当年你妻朱氏死后,我与你曾在县城里偶遇过,那会儿我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你还祝我母子平安……李仲毅,难道你忘了吗?”    “十年前的事,我怎会记得?嘴巴长在你嘴上,你想怎么编造都可以。”李仲毅一拍大腿,和苏梅呛声。    苏梅说不过他,又看向蔺伯钦,泪流满面:“蔺大人,你是咱们清远县的父母官,你可要评评理啊!难道就因为李仲毅一句话,我就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拱手送给他?!”    李仲毅脖子一梗:“我要回孩子,难道还有错?”    蔺伯钦见两人争吵的嗓门越来越大,抬手拍了拍惊堂木,微微蹙眉:“你二人各执一词,其中真假犹未可知。此事当堂无法定案,且容本官调查之后,再做判决。”    “大人明察秋毫,定会秉公办理。”李仲毅朝蔺伯钦磕了下头,随即道,“还请大人让苏钰跟我一起,回十里湾祭奠他生母朱氏。”    苏梅一脸惊忧,正要开口,就听蔺伯钦淡声道:“此案未判,不能断定苏钰是你孩子。驳回。”    李仲毅脸色变了变:“可是大人,苏梅她又凭什么能跟孩子在一起?这不公平!”    “大胆!”一旁的杨腊厉声而斥。    蔺伯钦微一抬手,拦下杨腊,对苏钰道:“两方争论不下,苏钰,你可愿意在判案前暂居县衙?”    苏钰也不过一个十岁小儿,即便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可遇到这些事情,只能手足无措。他一直敬爱的母亲,被人说是人贩;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非说是他亲爹。苏钰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是点了点头:“回大人的话,我愿意待在县衙。”    在外旁听许久的楚姮看不下去了,她趴在栅栏上,大喊一声:“苏钰!别待在县衙,跟着我去。”    苏钰恍惚回头,见是楚姮,眸光微微一亮:“蔺夫人。”    他不知想到什么,忙看了眼公堂之上不容人直视的蔺伯钦,低下头摆摆手:“不、不用了,我就住在县衙。”    楚姮很少同情心泛滥,可对于苏钰,她总是格外宽容些。因为这个孩子和她九皇弟一样年岁,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而苏钰却因为贫穷不得不肩负起生活的重担。    她不忍心的说:“县衙给你住的地方脏兮兮,乱糟糟,这么热的天,你怎么熬?听话,跟我一起回家。”    蔺伯钦听不下去了,远远瞪她一眼:“无关人等,勿要喧哗。”    楚姮叉腰:“这么一个小孩儿,你忍心看着他在这儿吃苦?不如你问问苏梅李仲毅,他们肯不肯让孩子跟我去?”    县衙里的房子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收拾出来也不好住人。    苏梅心疼孩子,忙点头:“民妇愿让钰儿跟着夫人。”    只要苏梅别跟他抢孩子,李仲毅自然也不会反对。更何况蔺伯钦带着苏钰,也不怕苏梅从中作梗,他也连连颔首:“草民无异议,在这儿先多谢蔺大人、多谢蔺夫人了!”    蔺伯钦:“……”    他还什么都没说好么。    但苏钰跟着楚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蔺伯钦没有拒绝,起身退堂。    苏梅本还想和苏钰说些话,却被李仲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到底是没有开口,擦了擦眼泪离开。    楚姮忙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没吓着?”    苏钰摇摇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解:“夫人,我……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事。我和娘亲相依为命,以为就能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人生不如意十之**,超出你预期的事就更多了。”楚姮难得一本正经的安慰人,“不管李仲毅是你的生父,还是苏梅是你的生母,这些你都不必操心,蔺大人会查明真相,给你交代。至于结果如何,你现在更不用考虑。”    蔺伯钦本想训斥楚姮没有规矩擅作主张,但听到她的这番话,顿时一怔。    她弯腰摸着苏钰脑袋,逆光之下,她笑容隐约,阳光在她脸上轮廓镀上一层暖色,细细的绒毛纤毫毕现,眸子里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以至于楚姮转过身,朝着他笑问:“我将苏钰带回家住,你没有意见?”    蔺伯钦点过头之后,才反应过来。    楚姮没想到他今日这般好说话,心头高兴,便忍不住道:“一起回家,我给你们做甜汤喝。”    蔺伯钦愣了愣,拒绝道:“我还要对此案做些调查,你自己回去罢。”    一旁的苏钰,忍不住抬起头问:“蔺大人,你要怎么调查?我能帮助你做些什么吗?”    蔺伯钦看这个小孩儿一脸认真,也认真的答道:“目前来说,不能判定苏梅和李仲毅所说的真假,我会让胡裕杨腊分别去走访他们邻居,仔细问明情况。如果能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那就更好了。至于你……好好吃饭休息,便是对本案最大的帮助。”    苏钰没想到蔺大人会这般关心他,忙努力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甚至确信,蔺伯钦一定会找出谁是他的生母。    苏钰此刻不敢去想结果。    如果是李仲毅无中生有,他定会十分生气;可如果叫了十年的娘亲,是当初偷走他的坏人,他……又该如何?    苏钰低下头,忍住泪水。    他小小年纪,心思沉稳,很快便将神色恢复如常。    楚姮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波澜。    她牵起苏钰的粗糙的小手,对蔺伯钦道:“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哦,我晚上给你换药。”    蔺伯钦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对。    扭头一看,果然,几个衙役都在那低头忍笑,一脸促狭。    他正想拒绝楚姮的好意,却见她已经牵着苏钰走远了……    ***    苏梅和李仲毅夺子一案,很是棘手。    十年白云苍狗,李、苏两家的邻居搬迁了不知几翻,再找线索十分困难。    胡裕和杨腊问了一圈,总算找到一名和苏梅以前同为稳婆的洪婆,请她来县衙录口供。    洪婆年纪比苏梅还大两轮,十年前就有些老迈,到了如今,更是步履蹒跚,行动迟缓。    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挪,旁边的急性子胡裕实在看不下去了,问:“洪婆,你能再走快点不?”从衙门口到刑讯房,短短一分钟的路,她已经挪了半刻钟。    “啊,杨腊,你不要催我,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万一不小心摔着了……”洪婆微微直起佝偻的背,对胡裕说道。    胡裕脸色黑了黑,指着旁边的杨腊:“你看清楚点,我是胡裕,穿蓝衣服的那个才是杨腊!”    洪婆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可那步伐,却丝毫没有加快。    杨腊“哎”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喟道:“我一看这老婆子,就知道这儿有问题,你非不信,还把人给弄县衙里来盘问。待会儿一问三不知,大人定会怪罪我们。”    胡裕还没来得及附和,就见洪婆突然停住脚步,使劲儿一顿拐杖,甚不乐意:“我脑子清楚得很,这清远县十里八乡,就数我记性最好!当年苏梅高龄怀子,即将临盆,他丈夫还因为一件事跟她吵了一天一夜!我住在隔壁,听得一字不差,明明白白!”    杨腊闻言大喜,忙上前一步,问:“他们因何事争吵?”    洪婆不友好的朝他“哼”了声,显然是不高兴他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她扭身朝胡裕招了招手:“杨腊,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胡裕:“……”    杨腊:“……她说的能信?”    二六章    不管能不能信,胡裕仍是凑上前,听她说些什么。    洪婆低声道:“那晚,苏梅哭的很惨,我趴在墙壁上听,正好听见苏梅的丈夫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第二天一早,苏梅脸上好几个巴掌印呢!”    胡裕连连点头:“然后呢?”    洪婆一伸脖子,反问:“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你听到他们夫妻谈话,一字不差,明明白白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洪婆拉过杨腊的衣袖,“胡裕,来,你给他说,我有没有说过这话。”    杨腊:“……算了。”    好不容易将洪婆带到蔺伯钦跟前,杨腊和胡裕已经做好了被降罪的准备。    蔺伯钦对老年人甚为守礼,见洪婆老态龙钟,便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着。    洪婆见着蔺伯钦乐呵呵,枯树一般的双手交叠在腿上:“这位便是官老爷?长得可真俊。”    蔺伯钦轻咳两声,直接问:“洪婆,关于苏梅,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    蔺伯钦闻言,吩咐旁边的主簿铺纸研墨,记录口供。    方双平去后,县丞的职务暂且让主簿兼任,听说府衙上又下派了一个人过来顶替,具体还不知道是谁。    洪婆摸着自己的牛头拐杖,一板一眼的道:“苏梅老家是并州的,她六岁就跟父母来清远县定居。因长相不好看,二十岁也没嫁出去。后来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嫁给了她早死的丈夫,但不知因何缘故,两人一直没有孩子。苏梅那会儿子天天求神拜佛,直到她二十八岁那年,可算怀上了!”    蔺伯钦对主簿道:“不要遗漏每一句话。”    洪婆又道:“如果苏梅长得跟官老爷你一样好看,说不定十四就嫁出去了,也没现在这档事。”    蔺伯钦:“……这一句话就不要写了。”    主簿拿着笔,低头忍笑。    蔺伯钦侧身,又问:“洪婆,苏梅当时所怀之子,便是现在的苏钰?”    “应该是。”洪婆也有些不确定,“毕竟苏梅自己就会接生,她生孩子也没个外人在场,到底是不是苏钰,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敢肯定。不过她的的确确是挺了九个月的大肚子,街坊邻居都知道。”    说到此处,她咳嗽起来。    蔺伯钦忙端了一盏茶给她。    洪婆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平缓了些,不好意思的道:“老毛病了,总是咳啊咳的。”    “无妨。”    洪婆摩挲着茶杯边缘,又继续说:“苏梅当年和李仲毅的妻子朱氏,算是闺中密友,两人感情甚好。有年苏梅的丈夫生病,家里没钱,还是朱氏包了八两银子送去,解了她家燃眉之急。”    蔺伯钦有些不确定她话中真假,问:“时隔多年,洪婆你还记得清楚?”    “我记性好着呢!”    杨腊和胡裕对视一眼,听不下去了。    洪婆拍了拍胸脯,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皱的更凶:“我这么多年来,亲手接生过一百零七个孩子,那些孩子的姓名生辰,我全记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区区苏梅家事!她当年住在我隔壁,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苏梅生下来的孩子脚趾畸形,婴儿时你刻曾见过?”    “寒冬腊月的,小孩儿包的可严实了,哪能看得见脚。”洪婆拢了拢衣袖,“不过到了夏天,苏钰学着爬路,那小脚趾是看起来不大对劲。”    蔺伯钦心头信了几分,又问:“那关于李仲毅一家,你还知道什么?”    “李仲毅?”    洪婆摇了摇头:“李仲毅家在北墙根呢,我跟他又不是邻居。不过我知道李仲毅当年有个不错的兄弟,是做白事的,名叫柯志喜,好像搬去沣水了。关于李仲毅的事,你找他问保准没错儿!”    蔺伯钦若有所思的颔首。    他又问了洪婆几个问题,洪婆都答不上来,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便吩咐胡裕找马车将人送回去。    洪婆见胡裕过来搀扶,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谢谢你了啊杨腊。”    ***    蔺伯钦一回家,就看见苏钰和楚姮正在翻花绳。    她似乎对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哪怕是很简单的几个步骤,都能在那儿笑地花枝乱颤。    苏钰眼尖,看到了院子外站着的蔺伯钦,忙站起身,有些局促:“蔺大人。”    楚姮顺着视线看过去,笑了笑:“你吃过了没?”    蔺伯钦道:“吃过了。”    楚姮点了点头:“我和苏钰也吃过了。”她第一次殷勤的邀请他进屋,“快来,讲一讲案子有没有进展?苏钰特别关心呢!”    蔺伯钦站着没动,皱了皱眉,似乎在犹豫这种事该不该告诉涉案人。    楚姮才不管那些,她忙将蔺伯钦半拉半拽的拖进屋子:“别磨磨蹭蹭,快些告诉我们。”    蔺伯钦只好道:“今日找到了苏梅的老邻居洪婆,问出来一些不算太重要的线索。倒是李仲毅有个朋友住在沣水,我准备命人去将其带来,仔细盘问。”    “你准备让谁去?”    蔺伯钦道:“杨腊或者胡裕。”    “我和苏钰也去。”    “不行。”    蔺伯钦一口回绝。    楚姮和苏钰互相看了一眼,撇嘴道:“为何不行?    蔺伯钦冷冷道:“不行就是不行,哪有为什么?”    “你无理取闹!”楚姮指着他呵斥。    蔺伯钦简直要被她逗笑了,“无理取闹”这四个字明明是她的专属词,今日反用来说他。蔺伯钦见她还想胡扯,便起身离去。    楚姮见他竟然敢跑,正要发火,却见苏钰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衣袖:“夫人。”    “怎么了?”楚姮低头看他。    苏钰有些腼腆,道:“夫人何必与大人如此剑拔弩张……我虽然年幼,但也深知夫妻之间应当和睦相处。夫人若真想带我去沣水,不如给蔺大人说说好话?蔺大人宅心仁厚,定会同意的。”    楚姮双手一环:“我才不要去讨好他!”    “夫人……”苏钰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欲言又止。    他想快点结束这件纠纷,或是快点得知自己的身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楚姮到底心软了,转身唤来濯碧溪暮,问她们将蔺伯钦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夜深。    晚风中从来花香,沁人心脾。    楚姮端着药膏纱布的托盘,努力攒出一个微笑,敲响蔺伯钦的房门。    屋里的人迟疑了半晌,才道:“进来。”    楚姮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蔺伯钦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本稼轩词集。    “我不会同意你带苏钰去沣水。”蔺伯钦低头看书,油盐不进的模样。    楚姮一听这话,忍住将托盘扣他脑袋上的冲动,笑的僵硬:“别这样嘛,先换药,先换药。”    蔺伯钦:“……”    已经换过几次药了,这一次倒也不觉得尴尬。楚姮熟练的给他清创,上药,脑子里却在想怎么让他松口。    视线落在那本稼轩词集,她随口找话聊:“你喜欢稼轩居士的词?”    蔺伯钦“嗯”了一声,叹道:“世人谁不喜欢?”    楚姮微微颔首:“稼轩诗词,道人之不能道,发人之所未发。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间……倒是写尽他一生悲欢。”当年仁孝皇后第一次给她读诗词,便是稼轩居士的这首《八声甘州》。楚姮年幼,对其懵懂,但也能听出其壮志未酬无可奈何的悲凉意。    蔺伯钦闻言,略惊诧的看向她:“李四娘,你曾念过学堂?”    楚姮心头一跳,她哪儿知道李四娘有没有念过学?但不管怎样,都只要硬着头皮说是。    “在云州……父亲给我请过私塾先生。”    蔺伯钦竟是没有怀疑,还点了点头:“本朝女子不兴习学,没想到令尊竟十分开明。”    楚姮嘴角的笑容都快有些挂不住了,只能附和:“是啊。”    她给蔺伯钦包扎好纱布,眼神犹犹豫豫的望着他:“那个……我想和苏钰……因为我也想出去走走嘛,苏钰更想快些知道真相……所以……”    蔺伯钦见她还惦记这事儿,内心颇为想笑:“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得?我不同意,你还非拗上了。”    楚姮觉得自己可精明成熟,听到这话自然不乐意:“我哪里像小孩儿了?”    “你喜欢翻花绳,那只有小孩子才喜欢。”    楚姮张嘴就道:“你懂什么?我小时候可想玩翻花绳了,可是我爹娘都不允!他们……”他们觉得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端庄稳重,这些轻浮的玩意儿都不能碰。    楚姮话锋一转,嘟哝道:“反正我要带苏钰去,顺便还可以看望一下蔺老夫人。”    她若真要去,也不是不可以。    蔺伯钦蹙额道:“我不让你去,是担心你的安危。毕竟上次出了采花大盗的案子,你又险些……罢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放心,我这次保证不会有事。”楚姮做出发誓的样子,“若你还不放心,就派几个衙役跟我一起。让我顺便看望看望蔺老夫人,也替你聊表孝心。”    她这番话简直让蔺伯钦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无奈,他微微颔首:“明日来县衙,我给你批一份出城文书。”    二七章    楚姮头次和蔺伯钦这么好说话。    她高兴的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闭上眼就浮现蔺伯钦在灯下一脸无奈而纵容的表情,越想越觉得好玩。    相识这么久,楚姮已经摸透了蔺伯钦的脾气,只要不涉及原则道德,她软磨硬泡,总能达到目的。    思及此,楚姮没忍住笑出声。    睡在外间守夜的濯碧溪暮听到动静,问:“夫人,已经丑时了,你怎还不睡啊?”    楚姮忙捂着嘴,装作口干嗓子嘶哑:“渴醒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汩汩倒水声,濯碧打着蜡烛端了茶来:“夫人,快喝些润润。”楚姮不渴也硬是灌了一大杯,然后问:“苏钰睡得怎样?”    苏钰住在前院厢房,屋子不大,但是干干净净,左右两边窗户打开,夜风习习,十分凉爽。    濯碧转身便去前院看了看,回来道:“睡得很好。”    楚姮这才放心。    夜里睡得晚,第二日便起迟了。    楚姮洗漱完毕,带着苏钰来到县衙外街,已临近中午。    天气正热,楚姮又没吃早饭,便有些晕晕乎乎,刚走到街口,突然横窜出一匹马来,眼看便要撞倒苏钰,楚姮瞬间清醒,右手将苏钰一把拽入怀中,足下一点,堪堪转身避过。    “没长眼睛吗?”    楚姮大怒,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指不定就把苏钰撞伤在地。    骑马人亦心有余悸,幸好这女子反应快,不然……    他翻身下马,拱了拱手,朝楚姮赔不是:“姑娘,此事是在下不对,还望你多多包涵……”话说到一半,就听楚姮劈头盖脸的朝他呵斥:“包涵什么?有什么好包涵的?承认自己没长眼睛很难吗?”她将手一伸,“赔钱!”    顾景同二十多年来还是头次见到这般泼辣之人。    他不禁抬头,仔细看去。    却见面前的女子穿着粉色对襟襦裙,腰肢不盈一握。唇如晚樱,眉如远山,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正生气的瞪着他。    便有千般气恼,此时也消失殆尽。    “姑娘要我赔多少?”顾景同自认为长得不差,他露出一个淡笑,桃花眼弯弯。    哪知楚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扭头问苏钰:“五十两银子够不够?”    顾景同笑容僵硬起来:“五十两?”寻常人家二十年都用不到五十两银子,她张口就要这么多,分明就是敲诈嘛。    楚姮冷哼一声:“怎么?嫌赔得少?”    顾景同哑然。    苏钰怕他们起纠纷,忙一脸尴尬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受伤,还是算了。快些走……”他拉着楚姮的衣袖扯扯。    楚姮最受不了他一脸无辜水汪汪的样子,瞪了顾景同一眼,扬了扬拳:“下次别让我碰见你!否则打爆你的脑瓜!”    她能不生气吗,苏钰险些受伤,这是其一;其二,方才差些就暴露她会武功,万一被逮回了京城,看她不将此人拖出去砍了!    顾景同牵着马上前两步,想叫住她,却又不知道她的名字,顿时失笑。    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被人威胁呢!    ***    楚姮和苏钰来到县衙,蔺伯钦正在和杨腊说事。    见她来了,便沉声道:“我会雇车将送你们到沣水,去看望我娘。”    楚姮愣了愣:“那找柯志喜呢?”    “这件事交给杨腊去办。”蔺伯钦低下头抬笔写些什么,随即交给杨腊,“这是柯志喜的住址,快些将人带回来。”    “是。”杨腊接过纸条塞进袖里。    楚姮不甚高兴,她嘟哝说:“昨晚你明明答应我,可以和苏钰一起去找柯志喜,怎么天一亮就变卦了。”    杨腊听到“昨晚”两个字,眼神就变了。    暧昧的在蔺伯钦和楚姮之间看来看去。    蔺伯钦似乎猜到他满脑子在想什么,眸光冷冷一斜:“出去。”    杨腊忙不迭的弯腰钻出门,甚至还将房门给关上了。    楚姮叉腰说:“你明知道苏钰记挂此事,还这般言而无信,也不怕让他失望。”蔺伯钦皱眉道:“我是为你好,官府查案,你们跟着去像什么话?”    “就当去看看热闹。”楚姮眼睛一亮,绕到蔺伯钦身前,“我和苏钰站远一些?”    她见蔺伯钦不说话,忙一撇嘴:“还真想赖账啊。”    蔺伯钦毕竟答应了楚姮,思索片刻,才道:“届时你跟杨腊一起过去,要听他的话,不许胡闹,更不许擅作主张。”    楚姮心头一喜,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便在这时,杨腊又在外面敲了敲门。    “又怎么了?”蔺伯钦问。    杨腊道:“大人,新调来的县丞已在门外。”    蔺伯钦一愣,忙道:“快请。”    楚姮也想看看顶替方双平的人是谁,拉着苏钰站在书案后。不多时,便见门口光线一暗,却是一名身穿淡蓝直裰的年轻人,再看两眼觉得眼熟,顿时愕然,这是刚才差些撞到苏钰骑马人!    “佩之!”    “……盛风?”    蔺伯钦似是不敢置信,他上前两步,上下看了眼来人,露出一个楚姮从未见过的惊喜笑容:“盛风,真的是你!”    顾景同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没想到?在望州府我得知你这边儿有个县丞空缺,于是专程找陈知府写了份调任文书,来清远县帮你。”    “你要过来,为何不早说?我也好做准备,为你接风洗尘。”    顾景同笑道:“若早告诉你,怎能看到你今日神态?怕是你也没有这般高兴了罢!”    蔺伯钦摇了摇头,忍俊不禁。    楚姮和苏钰对视一眼,随即弱弱的举手:“打扰一下,那个……你们认识?”    蔺伯钦颔首,指着身侧人介绍道:“这是我多年的好友,顾景同,字盛风。当年我们一同寒窗苦读,促膝长谈,为同科中试。后来我被赐同进士出身,便留在京城任吏部考功主事,而盛风就回了望州,在府衙任职。”    顾景同没想到楚姮会在这里。    而且和蔺伯钦十分熟稔。    他呆愣了半晌,才问:“佩之,这位姑娘和你是……”    蔺伯钦和楚姮同时语塞。    两人视线交汇,又飞快错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还是苏钰童言无忌的道:“当然是夫妻啊。”    “夫妻?”顾景同彻底呆住了,他看楚姮未梳妇人发髻,还以为是蔺伯钦的远房表妹。再看苏钰,顿时错愕的对蔺伯钦道:“我知你已成亲,却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    蔺伯钦还未解释,楚姮便眉头一皱:“胡说什么呢!我能生的出这么大的孩子吗?”    顾景同想到之前在街口她的泼辣样儿,顿时勾了勾唇角,故意说:“看你模样得二十**了,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足为奇嘛。”    楚姮一听这话,又气又怒。    她忍住捶爆顾景同脑瓜的情绪,愤愤说:“就是这人,刚才在城区纵马,差些将苏钰撞伤!”顾景同以拳抵唇咳了咳:“这事儿是我不对,但我当时已经赔礼道歉……哦,对了,你夫人张口就要赔五十两。”    蔺伯钦心想,这不是敲诈吗?    他深知两人性格相冲,忙道:“都是误会,便不要再提了。”随即一指苏钰,在旁解释,“这孩子的母亲陷入一桩案子,未结案前,他由我们暂且照顾。”    “原来如此。”顾景同直接问,“是什么案子?”    他作为清远县的县丞,了解这些事是必然的。蔺伯钦显然很高兴告诉他,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道:“午后杨腊便会带苏钰和四娘前往沣水。”    顾景同思忖道:“这案子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不如我也一道去沣水,以免遗漏什么。”    蔺伯钦笑道:“有些职务上的交接,我未曾给你细说。你从平南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最好在县衙休息几日。”    顾景同摆了摆手,对他道:“佩之,你我相处何必似外人。”他直接从包袱里拿出印章文书,一股脑儿的塞给蔺伯钦,“你身为县令不能擅自离开辖区,去沣水的事我亲自跑一趟才能放心嘛。至于那些个交接,你自己拿章盖。”    他这行为对蔺伯钦可谓十分放心了。    蔺伯钦拿着他的东西哭笑不得,但也深知顾景同说的话很对。    “你去我自然放心……”说到此处,他看了眼楚姮苏钰,“这一路上,便拜托你照顾一下他们。”    楚姮嘟囔道:“沣水又不远,至于么。”    她讨厌这个顾景同,更无法忍受与这人同行。    “听话。”蔺伯钦沉下脸对楚姮说。    楚姮到底是懒得和他理论,牵着苏钰,冷哼一声离开。    顾景同看了眼楚姮,又看了眼蔺伯钦,觉得他们相处的方式一点儿都不想夫妻,倒像是……不受管教的小儿和她的严肃老夫子。    思及此,他看着楚姮大步离去的背影,兴趣盎然的问:“佩之,你何时娶了这么娇俏的夫人?我记得当年一起读书,你曾说你喜欢的女子,应当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如今这个嘛……大相径庭啊。”    “难为你还记得。”    蔺伯钦回答完,才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对,似乎在默认什么一样。    身侧的顾景同是他至交好友,想来这事儿瞒着他也没有必要。于是他清咳了两声,道:“其实也不算。”    顾景同闻言一怔:“不算?”    “不算我夫人。”    二八章    蔺伯钦给顾景同讲述了他和李四娘约法三章的事。    顾景同掏了掏耳朵,诧异的看着他:“佩之,你竟也会答应这种事?这可一点都不符合你的处世态度啊。”    同窗数载,蔺伯钦的刻板守旧、遵礼谨德在书院几乎人尽皆知。    按理说李四娘提出的这种要求,会被他当场拒绝,可他没有,反而还陪着她继续演戏。说实话,蔺伯钦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当初他会答应的那般干脆。    他蹙眉道:“母亲她年事已高,又一直惦念着父亲当年的承诺,我只是为了让她放心罢了。”    顾景同倒是想到了别的地方,他问:“可你这样和李四娘相处也不是办法。”    “什么意思?”    蔺伯钦侧首问。    顾景同道:“李四娘虽然不在意你娶妻纳妾,可万一李四娘喜欢别人了呢?她要改嫁,你又当如何?”    这点蔺伯钦倒是从未考虑过。    只因李四娘为人粗鲁无礼,他根本都没想过有人肯要她。    蔺伯钦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才道:“若当真如此,我自然不会将她留在身边。想必母亲知她对我无意,也不会强加阻拦。”顾景同微微颔首,拍了拍他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后的事今后再谈。”    蔺伯钦闻言一笑:“甚是。”    下午楚姮和苏钰收拾好行囊,便跟着杨腊一起坐上马车。    杨腊在前驾车,顾景同便领着另外两个衙役骑马随行。楚姮见到他,将帘子“刷”地一放,压根儿不想和他有交集。    顾景同却乐了。    知道她和蔺伯钦是表面夫妻,他厚着脸皮敲了敲马车车厢:“蔺夫人,你何必对在下如此不待见?”    楚姮冷哼:“你管我呢?”    第一印象不好,后面说啥也是白搭。    顾景同被逗笑了,他只觉得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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