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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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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姮十分有趣:“那要怎样蔺夫人才不会生气?”    楚姮故意发难,从车帘里伸出一只手:“简单啊,五十两银子拿来。”    粗糙的灰色车帘,将那只纤纤玉手衬托的更加好看,仿佛是玉石打造,连指甲都圆圆的透着粉色。    顾景同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钱碎银,放在楚姮手心:“在下每个月俸禄不多,仅三两六钱。便从中取一钱银子交给夫人,一年便还一两,还足五十年,多出来的就当利息。”他说完,马车里的人并未回答,正准备说话,就见楚姮将银子一握,缩回了手。    清脆的嗓音从马车里传来:“好啊。”    顾景同忍不住笑了笑。    楚姮根本不知道顾景同在干嘛,反正有钱她就拿。她将银子扔给苏钰,道:“拿去买糖葫芦吃。”    苏钰双手捧着钱,不知所措:“买糖葫芦……用不了这么多。”    楚姮又说了他几句,他才小心翼翼的将银子塞进贴衣的小兜中。    清远县和沣水县距离并不远。    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沣水境内。    楚姮坐在马车里,就听顾景同和杨腊攀谈。    “那柯志喜住在沣水什么地方?”    杨腊挥了挥马鞭,道:“柯家镇上,住户不多,应该很好找。”    顾景同思考了一会儿,言道:“即便找到了柯志喜,我觉得这桩案子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杨腊问:“顾县丞这话何意?”    “柯志喜虽是李仲毅邻居,但对于有的事,他毕竟没有参与其中,无法得知真相。”顾景同语气一顿,“不过咱们在县衙里做事的,本就不该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马车中的苏钰听到这话,一颗心落到谷底:“夫人,我还是不能知道真相吗?”    楚姮心一软,忙安慰他:“不会的。”随即撩开车帘,对顾景同凉凉道:“既然如此,顾县丞就不要在那杞人忧天了。”    顾景同看着她就觉得好笑:“怎么又惊扰到蔺夫人了?”    “因为你说的全是废话,我听不下去。”    楚姮白了他一眼,又钻进车厢。    她和苏钰睡了一觉,醒来便已经到了柯家镇。    柯家镇上人口不多,临近日暮,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小贩在准备收摊,店铺许多也打烊关门,看起来格外冷清。镇口的榜上贴着江洋大盗玉璇玑的海捕文书,已经被风吹破,具体样貌看不清,不过脸上的几颗痣倒很清晰。    楚姮仔细看了两眼,确定这是她“画蛇添足”的成果,不禁好奇:“这海捕文书怎么和清远县的一样?”    她只是在清远县的海捕文书上做了手脚,沣水县她根本未曾来过啊。    顾景同凑近一看,解释道:“清远县是望州与各州接壤地,一般朝廷下达的文书都先送到清远。由清远县衙上交望州府衙,再由府衙分发各县。”    楚姮听完,差些高兴的跳起来。    如此一说,她在望州境内基本就是安全的!不用怕有人觉得她长得像通缉犯,更不用担心霍鞅会来捉她!再加上那原本的画像就与她不相似,她又顶着“县夫人”的名号,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顾景同见她眸光神采飞扬,不禁好奇的问:“蔺夫人在高兴什么?”    楚姮敛起神色,气鼓鼓的瞪他:“谁给你说我在高兴?那玉璇玑无恶不作,现在都还没有抓到,我这是生气!”    “好好好,蔺夫人连生气都这般有特色。”    “要你管。”    楚姮从他身侧走过,还故意踩他一脚,上前拉着苏钰,问杨腊:“打听到柯志喜到底住在哪儿吗?”    杨腊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夫人,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先把你送去蔺老夫人所在的明月镇,然后……”    楚姮打断他:“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杨腊一开始就负责从云州接亲,自然明白李四娘是个什么脾气。在路上就已经刁钻古怪,如今嫁给了蔺大人,反而没有耐下性子,还更加无法无天。他都不知道这苦差怎么不交给胡裕,哎!    “这样罢,你不说,我不说,蔺大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就两天时间,保管不会出岔子。”    “可出了岔子,卑职也负担不起啊。”    “这有什么,蔺大人他罚你,我就替你求情。”楚姮眨了眨眼,“绝不会让你为难。”    楚姮无疑是美的。    这么一个大美人朝他抛媚眼,尚未成亲的杨腊自然被迷的七荤八素,正要点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的顾景同,神智立刻清醒:“……不成啊夫人,顾县丞还在呢。”    “你管他做什么?”    但看杨腊小心翼翼的模样,楚姮只好转身,几步走到顾景同跟前:“待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柯志喜,然后再去明月镇看望蔺老夫人,这事你不许给蔺伯钦说。”    顾景同明知故问:“可蔺大人并不同意你这样做。”    “那又如何?”楚姮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将顾景同逗笑了。    他道:“既然如此,夫人请自便。”    楚姮看他两眼,道:“你这人如果口风紧,那之后你欠的四十九两九钱银子就不用还了。”    顾景同微微一笑,倒是风流倜傥:“这不行,答应的事情怎能反悔。”    “挺有觉悟。”    楚姮这倒是对他刮目相看。    便在此时,去打听的两个衙役快步走来,对顾景同道:“县丞,找到柯志喜了,他就住在柯家镇铜鼓巷的尽头,只是……”    “只是怎么?”    “县丞去了就知道。”    两个衙役的话倒是勾起了楚姮的好奇心。    她牵着苏钰,跟着顾景同、杨腊等人来到铜鼓巷,却发现这里十分破败,暮晚的风一吹,竟让人遍体生寒。    铜鼓巷的店铺大都是关了门的,尽头一家挂满白幡、挽联的店铺,却将门大打开着。    门槛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短打打扮,头发乱糟糟,正埋着脑袋刨木头。    店铺里摆着许多棺材,角落里还有各种香蜡纸钱、花圈石碑,看起来阴森森,暗沉沉,铺面而来的桐油混合发霉的味道极其难闻,楚姮忙抬袖掩鼻。身后的苏钰也似乎很害怕,他靠近楚姮,从她身后探出一只脑袋。    “你是柯志喜?”    她问。    柯志喜似乎也察觉到来人,忙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要买棺材?”    苏钰年纪小,被他吓了一跳,忙捂着双眼。    楚姮顾景同等人也是一惊。    披头散发的男人,面目惨白,唇薄无色,没有眼睛,而是黑洞洞的两个窟窿,衬着他背后的尽是一口口棺材,看起来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顾景同还算镇定,他皱眉道:“我们不是来买棺材,是想问你关于李仲毅的事。”    “李仲毅?”柯志喜愣了愣,他忽而桀桀怪笑起来,“倒是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站起身,众人才惊觉他身量十分高大,杨腊不算矮,可在柯志喜跟前,愣是低了一头。    苏钰就更害怕了,瑟缩在楚姮背后,看都不敢看。    柯志喜明明没有眼睛,可众人似乎能感受到他传递来的视线。    他扶着门框,声音如砂纸办粗糙:“李仲毅……他怎么了?”    二九章    顾景同粗略的给他讲了讲苏梅和李仲毅的纠纷。    柯志喜沉默半晌,苦笑道:“十年前,我的确和他情同手足,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但亲兄弟都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更何况我跟他呢。”    顾景同问:“怎讲?”    “自从他妻朱氏死后,我便和他没有来往了。”    楚姮皱了皱眉:“朱氏的死,与你何干?”    “我当年在清远县专做白事,李仲毅和我数年邻居,关系极好,便开玩笑说,若家中死人定让我来操办,给我封一锭大银子。后来没多久,朱氏难产而死,李仲毅委托我送灵去朱氏的老家下葬,中途露宿郊外,我不小心被毒虫咬了手,一双眼睛也被毒瞎了……”说到此处,柯志喜似乎十分难受,他凝噎片刻,又道,“我当时瞎了双眼,方寸大乱。回到清远县便怪罪李仲毅,说他不该让我去送葬,没想到李仲毅反而污蔑我,说我为了挣白事钱,为了得到那所谓的一大锭银子,故意咒他家死人,还骂我心肠歹毒,一双眼睛瞎得好!”    柯志喜抑制不住的愤怒,他身子微微颤抖:“这种人,我还跟他做什么朋友?第二年,我就搬来沣水,与他不相往来。”    楚姮又问:“那关于李仲毅和朱氏,你知道些什么?”    柯志喜幽幽道:“夫妇二人算是相敬如宾,但李仲毅应是喜爱朱氏多些。李仲毅根儿就在清远县,祖祖辈辈都是货郎,没什么好说;至于朱氏……她老家在通川十里湾,地方偏僻,但景色不错,有一处百花谷非常出名。当年李仲毅去那边卖货,遇见朱氏,一见钟情便下聘将人求娶来了。后来没多久,我跟李仲毅朱氏他们一起去十里湾游玩,正好遇见朱氏的父母吵架,好像是因为朱父在外面鬼混……倒也记不清了,在十里湾没待多久,便回了清远县。因我去过十里湾,找得到地方,李仲毅才让我给朱氏送灵。”    他话音一落,神色黯然:“若知道有此后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下来。”    旁听的顾景同有一事不明,他问:“为什么朱氏回乡下葬,李仲毅不随行?”    “李仲毅生病了。”柯志喜蹙了蹙眉头,“病情来势汹汹,整个人都烧的不行,昏昏沉沉路都不好走。”    楚姮只关心苏钰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只问重点:“当初朱氏产子,那个死去的孩子,你见过吗?”    柯志喜摇了摇头:“并未。”    苏钰落寞的低下头。    但柯志喜又说:“不过……因为那个死去的孩子不受李仲毅喜欢,他让朱氏的好友苏氏,带去乱葬岗埋了。你们大可问问那个姓苏的,她当年把孩子埋在哪儿。”    便在此时,杨腊插话道:“这个早就问过了,乱葬岗被推,现在成了坪山,好多地方都种上果树,不可能找到。”    楚姮听到这话,表情怪怪的。    她问苏钰:“是上次种桃树去过的坪山?”    苏钰点头。    楚姮咬牙咒道:“好你个蔺伯钦,竟然带我去乱葬岗。”她一脸不忿,似乎早已忘了是自己死皮赖脸跟去的。    顾景同摸了摸下巴,问:“柯志喜,你知道朱氏他们一家有遗传小脚趾畸形的毛病么?”    “当然知道。”柯志喜嘶哑着声音,抬手比划,“朱氏、朱氏的爹、朱氏曾祖,全都是这样。我去十里湾正值酷暑,他爹光脚在田里插秧,我见过的。双脚小趾都是团成一块儿,看着很奇怪。”    “那苏梅呢?”    “苏梅我不清楚,但搬来沣水之前,还听说她生了个双脚脚趾畸形的儿子。”    “柯志喜,你还知道什么?”    柯志喜蹙眉,想了半天,道:“我不知道了。”    杨腊从袖子掏出传唤文书,正准备给柯志喜看,可突然想起人家是个瞎子,忙又悄悄塞回去。    他咳了咳,道:“柯志喜,按律例我得把你带去清远县衙录口供,你应该不会反对罢?”    柯志喜虽然模样可怕,但为人算好,他摸索着门框,有些局促:“我看不见,一路上怕是会给官爷添麻烦。”    顾景同摆手:“无妨,来回我会差人护送你回来。”    柯志喜微微颔首:“如此便好,我们何时启程?”    “我们在明月镇还有别的事要办,恐怕得明早才会前往清远县。”顾景同说到这儿,看了眼楚姮。    楚姮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忙道:“等会儿就去蔺老夫人的住处。”    柯志喜还挺热情,他指了指自己的铺面,道:“我铺里还有空房两间,官爷不嫌弃,今晚可以暂时落脚。”    棺材铺里阴冷黑暗,散发着腐朽的霉味,门口挂着的寿衣被风吹的呼啦啦响,白幡挽联飘来飘去。    杨腊和另外两个衙役一脸拒绝:“不了……”    顾景同当然不愿意跟棺材睡一晚上,他道:“柯志喜,你不用管我们,自己先早些休息,明日清晨我们再一起去衙门。”    “好。”柯志喜点了点头。    这边事情谈妥,一行人便往明月镇去。    明月镇和柯家镇离的不算远,半个时辰不到就已抵达。    杨腊来过蔺老夫人的住处很多次,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一户青瓦小院前,敲了敲门:“蔺老夫人,你在家吗?”    不一会儿,房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蔺老夫人一手握着蜡烛,一手防着风,过来开门。    她一开门,见杨腊楚姮都在,顿时惊喜的“啊”了一声:“四娘,你怎么来了?”    楚姮露出一个微笑:“娘,夫君有案子需要来沣水,我顺便过来看看您。”    “快进来快进来。”蔺老夫人连忙去拉楚姮,楚姮刚侧过身,蔺老夫人突然一怔。    她瞪大眼睛,指着顾景同道:“你是盛风吗?”    顾景同笑了笑:“许久不见了,伯母。”    “哎哟,你怎么也来啦?可好多年没瞧见你了。”蔺老夫人忙将蜡烛塞给杨腊,去拉顾景同的手。    她一手拉着楚姮,一手拉着顾景同,这场景看着有点怪。    楚姮于是不自然的缩回手,去牵苏钰:“夫君一直记挂娘亲身体,娘亲这些日子可还好。”    “甚好。”蔺老夫人笑的慈祥,“在沣水住,我的朋友多,白天说不完的话,这人一高兴,身体自然而然就好了。四娘,你回去告诉伯钦,让他好好当官儿,不用随时惦记我这个老娘。待到年关,我就过来。”    楚姮乖巧的点了点头:“娘亲的话,我会带给夫君的。”    顾景同觉得她每次说“夫君”两字,咬音特别好听,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这李四娘演戏演的可真滴水不漏。    若不是事先被蔺伯钦告知,说不准他也以为他们是伉俪情深的一对璧人。    蔺老夫人将他们请进屋,简单的问了问案子进展,倒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她目睹过的案子太多了。    她对顾景同甚是感兴趣,问了他这些年在府衙做些什么,又问:“盛风啊,你现在也快二十五了,还未娶妻,家中爹娘怕不是要着急死了。”    顾景同笑的爽朗:“伯母,我这不是找不着吗?若你有合适的,大可给我说媒一个。”    蔺老夫人抬手掩嘴一笑:“好好好,这话伯母记下了。”    她二人在聊蔺伯钦和顾景同一起读书、上京赶考的事儿,楚姮听得兴致缺缺,便找来绳子跟苏钰玩翻花绳。一旁的蔺老夫人见她如此,忍不住笑问:“四娘,你这些日子和伯钦相处的如何了?”    楚姮一愣,随即胡诌:“很好,夫君对我礼遇有加,我也甚是喜欢夫君。”她说完还低下头,故作娇羞。    顾景同看她这模样,顿时忍笑,将头侧去一边。    蔺老夫人不疑有他,拍了拍楚姮的手背,柔声道:“四娘啊,你和伯钦总要有个一子半女才行。希望过年的时候,娘亲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楚姮这下笑的当真尴尬,她低下头道:“娘亲,这种事情急不得……”    “好啦,娘亲知道。”蔺老夫人估计也知道这话只能对着女眷说,当着顾景同的面儿,她自不会喋喋不休。    哪知道顾景同这厮竟好死不赖的伸长脖子,朝着楚姮做出恭喜的手势:“那就等蔺夫人和伯钦的好消息了,届时在下,一定送上厚礼。”楚姮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厚礼就不用了。顾县丞连五十两银子都要还五十年,省些钱不如留给自己娶媳妇儿!”    蔺夫人不知二人在说什么,正要询问,就听楚姮笑道:“娘亲,我困了,先带苏钰出去洗漱一番。”    “啊,去去,待会儿我们三个挤一挤。”    蔺老夫人见天色很晚,对顾景同也道:“盛风,你也去休息。我院子窄,就只有隔壁一间房,不过通铺挺大,你和杨腊还有那两位小兄弟,怕是要委屈一夜。”    顾景同一点儿也不在意,他道:“伯母,倒是叨扰您了。”    一行人在蔺老夫人的院子暂时歇息,次日天未亮,众人便要带柯志喜回清远县。蔺老夫人连夜装了一篮鸡蛋,递到楚姮手上,让她带回去吃。楚姮道过谢,这才往柯家镇去。    三十章    柯志喜看不见路,便和楚姮和苏钰坐在一辆马车。    苏钰人小,看着柯志喜总是瑟瑟发抖的害怕,一路上,连话都没有跟楚姮说几句。    楚姮深感无聊,盯着面前邋里邋遢的柯志喜,打开话匣子。    “柯大叔,当年你瞎了眼睛,怎么就想起了开棺材铺呢?这打磨棺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柯志喜听声音是个清脆悦耳的姑娘,想到是那位同行的县令夫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莫看莫看,我这幅样子,怕是吓到你。”这遮掩的动作,倒让楚姮惭愧。    楚姮的声音放柔了些:“世人百态,柯大叔不必自卑。虽然你眼睛看不见,但是会做棺材扎纸人,那些东西你教我我都学不会呢!”    她这番话让柯志喜愣了愣。    柯志喜道:“夫人聪慧,这等活计要学肯定学得会。只是太过粗劣,还是不要学的好。”    楚姮微微颔首:“便听柯大叔的。”    谈话过后,柯志喜放开许多,他抬起头,给楚姮道:“其实我以前只是做白事,不会做棺材扎纸人什么的……瞎了之后,生活拮据,以前一个老朋友便找关系,将我带去棺材铺做活,久而久之,自己摸索着也学会了。不仅是做棺材,还有扎纸人、做白幡、做寿衣……香蜡纸钱什么的是别处买来的,那个我实在不会。”    楚姮问:“棺材铺以前的老板呢?”    柯志喜答道:“老板前年病逝,棺材铺被我就盘了下来,赚不了多少,糊口倒行。”    楚姮看了眼身侧的苏钰,她咳了咳,问:“柯大叔,其实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没事,你问。”    “你当年和李仲毅……当真关系极好?”    柯志喜有片刻语塞。    他长吁了一口气,感慨道:“好啊,好的不得了。我和他是多年邻居,两人又兴趣相投,不论是喝酒、赌筹,都能玩儿到一块去。我母亲病逝那年,李仲毅守着我寸步不离,生怕我忧思成疾出什么事……后来他说:‘老柯,如果你死了,我就替你养你爹和你弟弟。’”思及此,柯志喜黯然垂首,“如今我爹和我弟弟都得病死了,倒只剩下我在世间苟延残喘。”    曾经兄弟间的真挚许诺,如今情随事迁,已变成浮光幻影。    柯志喜心有所感,忍不住道:“夫人,我柯志喜一辈子没什么文化,更没念过几天书。唯一能背下来的一首诗,还是当年李仲毅教我的,你猜是什么?”    楚姮摇了摇头。    她想起柯志喜看不见,忙又道:“怕不是‘床前明月光’?”    柯志喜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淡笑:“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世未了因。”    “这是苏仙写给其弟的《狱中寄子由二首》,颈联和尾联。”楚姮下意识的说道。    柯志喜略惊讶的说:“没想到夫人连这么偏僻的诗句都有造诣。”    楚姮笑道:“苏仙诗词,众人皆知。”    “夫人谦虚了。”    柯志喜喟叹道:“我当时并不知道这诗何意,还专门找了个秀才帮忙写下来解释。后来知道意思,便想,我和李仲毅的情谊怕也是如此了……然而现下想来,只觉得讽刺。”    他脸上挂着讥嘲的笑,两个黑黢黢的眼眶看起来格外阴森。    楚姮忍不住问:“柯大叔,到底是什么毒虫,会让你双目失明?”    柯志喜身体微微颤抖:“是在通川附近的一种毒虫,昼伏夜出,平时很少见。可那日,我偏偏遇到了……后来眼睛病的厉害,怎么都治不好,不挖出来恐会烂在脸上,人也会死,这才请了个大夫用铁勺子……硬生生抠出来的。痛啊,真的痛……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    楚姮和苏钰听不下去了,她忙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马车粼粼,行至清远县郊一带,天气越来越闷,乌云沉沉,地上的热气跟大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的干土,似凉又热。    可杨腊实在坐不住了,他勒停马车,揉着屁股下来,对顾景同和楚姮等人道:“暂时休息片刻,实在是腰酸背痛啊。”    苏钰自然明白驾车不容易,探头道:“杨捕头,要不待会儿我来驾车?”    杨腊连连摆手:“怎能让你一个小孩儿来,快去坐着。”    楚姮摸了摸苏钰的脑袋:“能休息就休息,小小年纪太累了不好。”    苏钰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柯志喜愕然:“这么小就会驾马车?”楚姮解释了一下,柯志喜叹气说:“那的确要快些查明他的身世,生活本就不如意了,怎能继续陷入泥沼中。”    楚姮看了眼柯志喜,觉得他虽然相貌恐怖,但心地倒是不错,怪不得李仲毅愿意跟他结交。    她牵着苏钰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这地方瞧起来很荒僻,左侧是山壁,右侧则是一大片密林,长势茂盛。不知道为什么,楚姮总觉得这里眼熟。    苏钰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忙道:“夫人,再往前走一里就是蔺大人那天带你去的坪山,这地方树林又多又很大,按理说也属于坪山范围。”    “坪山?”楚姮脸色变了变,“不就是那个乱葬岗吗。”    苏钰“唔”了一声,不答话。    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树木皆随风狂舞,天气说变就变。    顾景同喝了口水,将水壶挂在马上:“走了,这天看着暮霭沉沉,怕是要下暴雨。”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道闪电划出亮光,照的天地间一片煞白。闪电过后,接着便是一道隆隆雷声,那雷声仿佛从头顶滚过,然后重重地一响,猛烈炸开来,震耳欲聋。    苏钰吓的浑身一抖。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马匹因雷受惊,抬起前腿仰头长嘶,妄图挣脱缰绳,风驰电掣一般朝前奔驰。    “柯志喜还在马车上!”    楚姮大惊失色。    马车里传来惊呼,顾景同对楚姮叮嘱:“跟着杨腊在此等候,不要乱跑!”随即飞身上马,带着另外两个衙役去救柯志喜。    顾景同前脚刚走,大块大块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落在泥地上,溅起一团团灰尘。    杨腊用挎刀挡着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夫人,快找个地方躲一躲。”    楚姮抬袖护着苏钰,见不远处有的林子里有棵大树:“去树底下!”    三人一起往树下奔去,楚姮见另外一匹马在暴雨中慌乱的踏步,心底不忍,转身又跑回去牵马。她刚牵住马缰,就听身后传来“啊”地一声惨叫。    杨腊大呼:“住手——”    隔着滂沱雨幕,但见一披头散发手持铁锹的疯妇挟走了苏钰,苏钰挣扎不已,却完全没有作用。疯老妇显然十分熟悉这片地形,尽管暴雨倾盆,地上泥泞坑洼,她腾挪间竟是跑的极快,几个眨眼,便甩开杨腊一大截。    楚姮惊骇不已,那疯老妇明明就是上次遇见的那个!    疯子无状,险些杀了蔺伯钦,如今又挟走了苏钰……人命关天,楚姮此时顾不得许多,翻身上马去追。    疯老妇往密林深处钻去,竟十分灵活。    暴雨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马匹视线受阻,四蹄不小心绊住倒地的枯树枝丫,“轰”地一下,人仰马翻。    好在楚姮功夫极佳,她右手撑地,堪堪在泥水里滚了几圈,一个鹞子翻身,继续追那疯老妇。    远远跟在后面的杨腊揉了揉眼睛,估计是自己看花了……    疯老妇没想到楚姮穷追不舍,她喉咙里发出“荷荷”地嘶吼,将苏钰夹在腋下,勒的更紧。苏钰拼命挣扎,用手去掰她的臂膀,却如蚍蜉撼树,他哭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楚姮见身后的杨腊身影几乎看不清,四下无人,她擦了擦眼前的雨水,足尖一点,身形微晃,唰唰两下踏着树干上了树枝,在树梢几个起落,身子如离弦之箭,瞬间赶到。    疯老妇只觉眼睛一花,被拦住去路。    “松开他!”    苏钰没想到楚姮竟追来的这般快,他忙大声呼喊:“夫人救我!”    疯老妇挟持着苏钰倒退两步,手中的铁锹扬了起来。    那样子,也不知是想拍死楚姮,还是想拍死苏钰。    楚姮自然不允许她胡乱伤人,让苏钰闭眼,立刻拔身而起,窜上前左手猛地一拍疯老妇腋下,疯老妇吃痛却仍不松手。    楚姮不禁一怔,普通人根本受不了这种痛,没想到这疯老妇意志力如此强硬。她不得已绕到疯老妇身后,那疯妇见她绕到后面,转身就要用铁锹拍她,但她哪比得上楚姮动作快,还没转过身,就被楚姮用手刀狠狠劈在她右侧肩头。这一下极痛,疯老妇仰头惊叫一声,松开苏钰,楚姮眼疾手快,右臂一捞,稳稳将苏钰捞入怀中。    暴雨中,楚姮一手抱着苏钰,站的笔直。    疯老妇似乎也知道面前人不好惹,她捂着痛处,“荷荷”叫了两声,转身就跑。    似乎没有看到脚下一块岩石,疯老妇被绊一跤,左脚的破布鞋也被绊掉。但她没有去捡,而是拖着身子往密林里逃去。    暴雨肆虐,灰蒙蒙一片,树林在雨中变得格外模糊。可就是这样模糊的情况下,楚姮的视线刚好落在疯老妇那只掉了鞋的脚上。    她眸光一紧,厉声吒道:“站住!”    三一章    “夫人……”苏钰眨了眨被雨水淋湿的眼,看着楚姮,满脸不敢置信。    即便雨下得再大,他也看到了楚姮的动作,那分明不是一个女子该会的。就好像,说书人说过的“武林高手”。    苏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楚姮扳着他肩膀,十分认真的说:“苏钰,今日我救你,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杨腊蔺大人他们问你是怎么得救的,你就说是疯老妇主动放开的你。”她见苏钰傻愣着没有回答,眉眼一沉,眼眸里似有精光,严肃冷冽:“记住了吗?”    苏钰心下一颤,连连点头:“记住了。”    身后的杨腊已经跟上来,楚姮将苏钰塞给他,道:“我去追那疯妇,查明真相,你和苏钰在树下等我汇合。”    杨腊大惊:“使不得啊夫人!这林子极大,你可别走丢了!况且大人临行前对我千叮万嘱,一定要安全护送夫人你回家,不能让夫人你擅作主张,万一蔺大人怪罪下来……”    他话没说完,楚姮已转身快步跑开。    “……我就死定了。”    杨腊望着楚姮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喃喃自语,一脸绝望。    楚姮健步如飞,很快就看到那疯老妇拖着受伤的右肩,在密林中乱窜。她纵身一跃,拦住疯老妇,问:“你当真是神志不清?”    这句话转瞬就被瓢泼大雨的声音淹没,在林中听起来格外暗淡。    疯老妇见是楚姮,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竟将铁锹藏在身下,连连后退。    她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倒坐在地,沾的满身泥泞。    暴雨冲刷着她的头发,一缕缕的贴在沧桑的面颊上,楚姮看着她,亦知自己也是如此狼狈。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步步紧逼:“我问你话,你听清了没?”    疯老妇怯然低头,双手抱肩,瑟缩的靠着一棵大树,狂乱的摇头摆首,那模样,仿佛楚姮要杀她似得。    楚姮冷声问:“你脚伸出来,让我仔细看看。”    疯老妇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她双手连忙捂住脚,哇哇大叫,说的什么,楚姮一个字都没听清。便在此时,她急红了眼,将身后的铁锹猛然一甩,直直朝楚姮脑袋飞去。    楚姮反应极快,面色阴沉,闪身一避,但听“砰”的一声,铁锹插入泥土中,溅起雨水纷纷。    待回过神来,那疯老妇已经跑出了十来米远。    “想跑?门儿都没有!”楚姮气愤不平,她转身拔起铁锹拿在手上,势要去追。然而那疯老妇竟十分聪明,见她来了,从怀里不知撒出一把什么东西,楚姮暗怕有毒,忙举起铁锹后退,躲避在一棵大树之后。    她定睛一看,没想到只是一把泥沙。    从树后出来,再要找疯老妇,却已经没了她的踪影,只剩一片雨雾萧索。    “不可能!”    楚姮皱眉,完全不相信一个不会武功的疯子,竟然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她用铁锹拨开草丛灌木,疯老妇并未藏身其中。而四周都是茂盛的大树,在倾盆的大雨中,郁郁葱葱,羽盖葳蕤。    不知是因为在树林里,还是因为天色越来越暗,楚姮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似乎……    迷路了?    四下里的树木草叶都长一个样,楚姮原本以为可以顺着脚印走出树林,却不料在雨水的冲刷下,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她手持铁锹,站在葱茏树下,有些不知道该走哪边。    好像苏钰说过,坪山这带的树林很广袤来着……    ***    顾景同带着柯志喜回来的时候,杨腊正抱着膝盖坐在树根下,仿佛受伤的小媳妇儿。    苏钰在他旁边一个劲的安慰:“杨捕头,没事的,你不要哭了。”    他不安慰还好,这般安慰,倒让杨腊更是难过:“我算是完蛋了,蔺大人对我交代了好多次,一定要看住蔺夫人,可没想到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走了,我……我无能啊!”他说到这里,砰砰捶自己胸口。    顾景同闻言神色一变,捉住他手腕质问:“你说什么?蔺夫人去哪儿了?”    杨腊哭丧道:“她非要去追那疯婆子,坪山树林大,许多人都在里面走失过,这下我是糟了。”    顾景同还有些云里雾里:“什么疯婆子?关树林什么事?”    苏钰见杨腊解释不清,忙站出来给顾景同说了一番。顾景同掏了下耳朵,根本无法想象:“她孤身一人就去追了?!”    苏钰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明白顾县丞杨捕头他们为何担忧,若不知道蔺夫人的本领,他或许也在担忧,可当见识过楚姮那出神入化的功夫,便觉得她是自己见过最厉害的人!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走不出树林,怎么会被一个疯老太太伤害?苏钰是一点儿都不信。    顾景同转身就要去牵马寻找。    杨腊快速反应过来,站起身忙拉着他:“顾县丞,使不得!”    “天快黑了,如何使不得?难道要蔺夫人一个人在树林里待一晚上?”他指了指天,“这还下着暴雨!”    顾景同看着面前的杨腊,的确生气,明明都交代了他好生照看,却还是让人走丢。    杨腊为难的说:“顾县丞,不是卑职刻意阻拦。若你也走丢了,卑职哪还有脸回县衙?为今之计,应该先带着柯志喜和苏钰回去,再上禀蔺大人,派遣衙役,来林中一起寻找。”    柯志喜得知楚姮走丢,亦十分担心:“杨捕头说的不错,顾县丞,我们快些回县衙找人来啊。”    顾景同到底拉回了理智,他看了眼黑洞洞的密林,转身便走。    一行人冒着狂风暴雨回到清远县衙,天已经全黑了。    守门衙役见是杨腊顾景同等人,忙开门迎接。    “蔺大人在何处?”    顾景同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他。    “就在三堂。”    风急雨大,蔺伯钦正在关窗,见顾景同一行人冒雨行来,忙走到门外,蹙眉道:“盛风,这么大的雨,门口就放着伞,怎么……李四娘在哪?”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在平时,李四娘怕是第一个冲进屋,捂着她头发嚷嚷起来了。    杨腊哆哆嗦嗦的站出来,看了眼蔺伯钦,又连忙低下头:“蔺夫人她……说是要查明真相,冒着暴雨去追一名疯妇……在树林里不见了。”    蔺伯钦愣在当场。    俊脸绷的死紧,一句话都没说。    顾景同和他好友多年,知道他只有极其生气的情况下才会这样,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插话。    杨腊干脆往地上一跪:“大人,是卑职失职,没有看好蔺夫人……卑职愿受责罚!”    半晌,蔺伯钦才摆了摆手,眉眼疏淡:“这不怪你。”    李四娘那个性子,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她。上次孤身去引采花大盗,这次又去追疯老妇……她怕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是在哪片林子?”蔺伯钦问。    顾景同忙道:“就在坪山后面。”    “召集人手,走。”    蔺伯钦算是认栽了,即便这个李四娘再不受管教,不受约束,他仍希望她安然无恙。    这时雨势小了许多。    火把裹上桐油,根本不会被淋熄。    一群人穿着蓑衣往坪山去,各自带好标记的丝带和口哨,遇到情况鸣哨集合,天明时分还未找到,再出林子商量对策。    顾景同知道蔺伯钦肩膀还有伤,便对他道:“佩之,你就不要进去了。”    蔺伯钦扶了扶斗笠的帽檐,沉声道:“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林子里不知还有什么危险,快些找到她为好。”他怕顾景同误会,又补充一句,“我现在不想再出命案。”随即带上两名衙役,举着火把,另选了一条路进去。    夏天草木茂盛,越往林子里走,视线就越受阻隔。    身后两个衙役嗓子都快喊哑了,还是没有听到李四娘的回应,蔺伯钦一颗心提了起来。毕竟这林子里,曾出过吊睛白额大虫伤人的事,也不知道李四娘会不会运气不佳……    天气变化无常。    原本雨势已经渐小,可没过一会儿,雨点又密集的砸了下来。    两个衙役怎么护火都没有护住,不多时,便一片漆黑。    “大人,这……看不见了,还要继续往前吗?”    这林子里下着雨,不见天日,乌漆嘛黑,不小心还会碰到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也不知是蛇是虫,背后总感觉凉飕飕的。    雨打树叶,唰啦啦作响。    蔺伯钦甩了甩蓑衣上的水珠,看了眼周围,蹙眉问:“一路过来可做了标记?”    “做了。”两个衙役异口同声道。    蔺伯钦微微颔首:“既然如此,就再找一会儿罢。”    他走在最前,折了一根树枝拨开齐腰的草丛,两个衙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时不时喊一声“蔺夫人”。    声音转眼就被雨水冲刷,根本不确定能不能让人听见。    便在此时,夜幕中传来一声朦胧的呼喊。    蔺伯钦步履一顿,侧身问身后的两个衙役:“可听见什么声音了?”两个衙役对视一眼,还未回答,忽而又响起一声清晰的“我在这”。    “李四娘!”    蔺伯钦蓦然转身,就见黑漆漆的夜色里隐约出现一个模糊人影。    三二章    天知道楚姮此时有多高兴。    她被兜头淋了一晚上的雨,找不着方向,又饿又冷,正无比懊悔自己冲动,就听见了有人叫她“蔺夫人”。    “蔺夫人”这三个字她第一次听起来如此悦耳。    楚姮举着一片龟背竹的叶子挡雨,大步走到蔺伯钦身前,见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眼睛被遮住,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薄削的唇。    显然,从他紧抿的唇来看,他并不像楚姮一样高兴。    “李四娘。”他几乎是从牙齿缝里咬出的几个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临行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你又是如何信誓旦旦给我保证的?如今你却让数十名衙役冒着暴雨和未知的危险来寻你,浪费人力、物力、时间!你记住,从今以后,我绝不会纵容你任何要求。”    他一番呵斥,却听李四娘没有作声,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犟嘴。    蔺伯钦略狐疑的扶高斗笠,却见楚姮仿佛从水里捞出来,湿衣包裹着她纤瘦的身子,看起来十分柔弱。她可怜兮兮的举着一片龟背竹叶,雨水滴滴答答的流,因为长时间淋雨,一张精致的小脸极其苍白。    楚姮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以为万无一失,她不该对自己太自满……可没想到,蔺伯钦找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她当然生气,可懒得和蔺伯钦争吵,只低头“噢”了一声。    蔺伯钦没想到喝她一顿,却得到这么一个字,顿时像一拳打在棉花里,又像是在训一个百教不变的蠢学生。    面前的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娇柔的仿佛再淋一会儿雨就要晕倒。蔺伯钦分明知道,自己不能被她外表欺骗,然而他还是没忍住,抬手脱下蓑衣,披在她的身上。    楚姮遽然一愣。    蓑衣上似乎还带着蔺伯钦的体温,天降大雨,她却觉得面颊有些滚烫。    蔺伯钦穿了件浅青色的直裰,他戴着一顶大斗笠,却还是淋湿了肩头。那浅青色的布料,转眼就被雨水濡成了一片墨绿。    “走。”    他不再看楚姮一眼,招呼另外两名衙役吹哨,准备出林。    楚姮快步跟上他,拢了拢蓑衣:“蔺伯钦,我真的不是莽撞……那疯老妇,我们在坪山遇到过,是她砸伤了你的肩。而我追她,是因为她的脚趾……和苏钰一样!”    话音甫落,蔺伯钦倏忽顿住身形。    他转身拧眉:“看清楚了?”    “虽然下着雨,但我没有看错。”    蔺伯钦凝视她片刻,负手背身,责道:“那又如何?即便发现了案件相关,也不该你一个女子插手。你追她而来,不仅抓不住人,反而自己还迷途其中……李四娘,有个词语叫‘得不偿失’,你的私塾先生教过没有?”    “教过。”楚姮抬起一双水濛濛的眼,眸光坚毅,“还教过一个词,叫‘机不可失’。”    倘若她追来,万一抓住了疯老妇,李仲毅和苏梅的案子是不是就可以快些了结?苏钰是不是就不用整天处于纠结当中?楚姮只顾着这些,其它并未多想。    “诡辩。”    蔺伯钦听她又开始强词夺理,不悦的瞪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蔺伯钦,你站住,听我说完。”    “你待说什么?”    “我差一点就抓住她了!”楚姮一把拽着他衣袖,“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凭空消失!这根本不可能。就在我眨眼的瞬间,她在十米远的地方不见了!”    蔺伯钦只当她在为自己开脱,根本不相信:“李四娘,事到如今你不用撒谎,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你当我会相信?”    他甩开楚姮的手,一脸恼怒。    楚姮拨开茂盛的草丛,忙又追上前:“可是……”她话音未落,突觉脚下踩空,整个人都失去平衡,坠了下去。    “李四娘!”    蔺伯钦转身蹲下,却见斜后方的草丛中竟然藏了一个大洞。    楚姮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蔺伯钦,这……好像是人挖的密道!”    蔺伯钦不疑有他,唤来两名衙役,脱下斗笠递给二人,吩咐道:“守在这里,等顾县丞来了,再派人一同下来查看。”说着便跳入洞中。    “大人三思!”两名衙役不知所措,只得守在洞口惴惴不安,等着顾景同的到来。    蔺伯钦纵身一跃,才发现这洞高度并不深。    楚姮脱下沉重的蓑衣,拧了拧身上的雨水,问:“有火折子了吗?”    蔺伯钦摸了摸,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吹燃,密道中顿时明亮起来。    密道不大,两人并肩无法通过,只能一前一后的站着。楚姮扣下一块泥土,搓了搓,辨别道:“看来这密道不是新挖的,泥土都风干了。”    蔺伯钦没想到她观察倒是敏锐,颔了颔首:“跟在我身后。”    封闭的空间里,楚姮还是有些紧张,她本是个胆子大的,但此时一颗心却有些七上八下。    蔺伯钦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他思索片刻,左手捏了衣袖一角,递到楚姮跟前:“拉着,别走丢了。”    他意思是让楚姮拉着袖子,可楚姮却理解错了。    她看着蔺伯钦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反而觉得更紧张……稍稍迟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蔺伯钦身子微微一僵,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牵着楚姮一路往前。    楚姮的手很冰冷,仿若无骨又滑又软。蔺伯钦说不上来心中什么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二十多年来他从未体会过。    “我说过,那疯老妇会消失。”楚姮撇了撇嘴,“这下知道我没骗你?”    蔺伯钦莞尔,他“嗯”了一声。    楚姮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蔺大人,你之前冤枉我,是否应该道歉?”    “道歉?”    “你冤枉我说谎。”    “……是我妄言了。”    楚姮更加得意,她笑着道:“我就说嘛,本来是可以抓到那疯老妇的!而且我怀疑那疯老妇是装疯卖傻。”    皇宫里装疯卖傻的人太多了,光是冷宫里面为了博取皇帝注意的就有七个。    蔺伯钦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显然不赞同:“这件事错还是在你,莫偷换概念。”    “我哪有偷换概念,不是我说,你回去给我封个‘女捕快’,以后的案子我来帮你,保证都事半功倍。”    蔺伯钦道:“事倍功半贴切些。”    楚姮还要和他争论,蔺伯钦突然驻足:“等下。”    “怎么了?”    楚姮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让蔺伯钦愣了愣。    蔺伯钦将火折子靠近了密道的墙壁,却见泥土中露出一个圆圆白白的东西。楚姮抬手摸了摸,只觉冰凉,那种质感又粗糙又光滑,很难形容:“这什么东西?”    然而蔺伯钦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她:“那是掩埋已久的头骨。”    “……什么头骨?”    “人。”    楚姮仿若触电,差些惊的跳起来,将手在蔺伯钦身上擦了又擦。    蔺伯钦:“……”    楚姮也想起来了,她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那个……坪山以前是乱葬岗,所以这密道才会有头骨嵌在这里?”    蔺伯钦颔首:“不错。”    楚姮胆子向来很大,她唯一怕的就是鬼。以前宫中老嬷嬷经常给她讲鬼故事,什么水鬼厉鬼吊死鬼,现在越想越觉得恐怖。    “我们快些走。”楚姮催促道。    蔺伯钦还是头次见她露出胆怯的神情,觉得滑稽。    越往前走,密道就越宽,不过多时,前方出现一道简陋的栅栏,两侧用石块堵着。    蔺伯钦将火折子递到楚姮手中,弯腰挪开栅栏,进到一处简陋的洞穴。    洞里一张发霉的破席子,底下铺着干草,看起来十分脏污。粗糙的矮凳上放着一根蜡烛,楚姮忙将其点燃,霎时之间,洞穴里的摆设都清晰起来。楚姮眼尖,看那破席子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她忙伸手拿了出来,却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    是一个破旧的桐木牌位。    “先慈梁氏牧娘之莲位。”楚姮念出牌位上的字,抬头看蔺伯钦,“梁牧娘是谁?”    蔺伯钦皱了皱眉:“不知。”    他视线落在洞穴角落,见那里放着一个不足六寸的草人。蔺伯钦拾起来一看,这草人身上竟被扎满了细针,翻过来就看到草人背后用墨水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朱成业。    “朱成业是谁?”楚姮伸长了脖子问。    蔺伯钦仍旧答道:“不知。”    楚姮哼了一声:“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还清远县的父母官呢。”    蔺伯钦斜她一眼,不与计较。    楚姮这时发现洞穴另一侧似乎堆着什么东西,用麻布盖着,数量不少。    她走上前,捻起麻布一角,猛地掀开,顿时泥土腥味扑面而来,眼前赫然是一堆森森白骨!    阴暗的洞穴,白骨累累,幽闭的空间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楚姮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躲到蔺伯钦身后,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不知为何,蔺伯钦觉得好笑。    他走到那堆白骨跟前,抬手拿起一块腿骨端详,语气淡淡:“这也害怕,那也害怕,还清远县父母官的夫人呢。”    三三章    楚姮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可以说话噎她。    “蔺伯钦,你……算了!”    她想着自己还待在乱葬岗的地底下,顿时将带刺儿的话咽进肚子里。    楚姮缓了缓情绪,问:“该不会这些人都是那疯老妇杀的?”    蔺伯钦收起玩笑心思,他沉眉敛目,仔细辨认手中的白骨,随即摇了摇头:“这些枯骨年代已久,应是在挖密道时刨出来的。”他又查看了其它几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这里都是婴孩的尸骨。”    楚姮闻言一怔,捧着蜡烛走上前,定睛一看,果然是些小小的骷髅,有些头骨仅巴掌大。    蔺伯钦看着这堆婴孩尸骨,陷入沉思。    楚姮拿起手里的牌位,又看了看那写着“朱成业”的扎针草人,下意识觉得和李仲毅苏梅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蔺伯钦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撕下一片衣襟,将牌位和草人都包了起来,道:“带回去查验。”    洞穴另一头的密道应该就是出口,两人不疑其它,快步离开。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丝丝缕缕的威风,蔺伯钦快步上前,拨开洞口掩盖的稻草,躬身出去,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楚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了眼周围,发现是个小山坎,四下都是农田。    此时暴雨已经停歇,乌云淡去,空中有繁星点点,倒映在广袤的水田中,不知天在水,还是水在天。    清风半夜,蛙声蝉鸣,倒让人心旷神怡。    楚姮的衣衫已经半干,但穿在身上还是极不舒服。    她抬起头问:“这地方是哪儿?”    “应是坪山郊外的村子。”蔺伯钦也不是很确定。    楚姮点了点头:“那疯老妇不知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和朱成业、梁牧娘又有什么关系。上次你不是让胡裕将其送回家吗?我们找到她家人,相信这些都会迎刃而解。”    蔺伯钦神色凝重,没有答话。    半晌,他才思忖的问:“你说那疯老妇的脚趾也是畸形?”    “是。”    “而李仲毅的妻子朱氏,家中有此病的遗传……会不会疯老妇和朱氏有什么关系?”他声音一顿,“又或者说,这疯老妇就是朱氏。”    三更半夜,这话听起来竟然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楚姮被他的设想吓了一跳:“朱氏不是在十年前难产而亡了吗?”    蔺伯钦的表情很平静,他只道:“任何事情都要怀疑。”    “不一定……”楚姮柳眉一皱,“苏梅和朱家人并无丝毫关系,但是她的脚趾也有畸形。所谓的遗传,并不是唯一标准。”    蔺伯钦沉吟不语。    这时,山洞密道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的声响,楚姮心下一惊,折了截树枝,悄悄握在手中。    蔺伯钦侧身,将楚姮护在身后。    下一刻,山洞里钻出一人来,他举着火把照亮四周,见到二人,喜道:“蔺大人,蔺夫人!”    “杨腊,原来是你”    楚姮松了口气。    杨腊转身朝洞中呼喊:“顾县丞,找到蔺大人他们了!”    顾景同带着胡裕几个衙役飞快赶来,见楚姮和蔺伯钦并肩站着,叹了口气:“佩之,你就不能等人一起?贸贸然跳进密道,万一有什么危险机关,岂不是要出天大的事儿!”    蔺伯钦轻轻一咳:“机不可失。”    楚姮闻言,目光古怪的看他一眼。    蔺伯钦又说:“那密道看样子是人用铁镐之类的东西挖成,修建粗糙,绝不会设有机关,这点你多虑了。”    顾景同倒也不可能当真责怪他,对于蔺伯钦的判断,他还是很放心的。两人简单的交流了一下,顾景同心底也有数了。他目光移在楚姮脸上,笑笑:“蔺夫人,下次你可别乱跑了。”    本意是关心,可楚姮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眉头一皱,显然不给他好脸色。    杨腊和胡裕本在一旁说话,胡裕看了眼周边,突然插话道:“上次我将那疯老妇送回她家,就在这一带。”    顾景同道:“那便将其速速抓回。”    他们也是顺着密道来的,洞穴中的骷髅当然看到。    蔺伯钦思忖了片刻,说道:“这一夜大伙儿都累了,便由胡裕领路,我和杨腊过去抓捕。”他看向顾景同,“盛风,你从沣水赶回来,都未曾休息,早些回去罢。”    顾景同当然不肯,他桃花眼眨了眨:“你难道就不累?你还带着伤,怎么也该是我去。即便你非要去,那我也得跟着。”    楚姮忙道:“那我也去。”    “不行。”    蔺伯钦和顾景同异口同声的拒绝。    楚姮:“……”    不去就不去,她还懒得折腾呢!    ***    胡裕记忆力还不错。    这坪山一带又没几户人家,很快就找到了上次送疯老妇回家的地方。    “那疯老妇家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看样子也是管不住她的。”胡裕说到这里语气有些犹豫,“上次走的匆忙,便忘了问那老太太跟疯妇是什么关系。”    蔺伯钦斜了他一眼,看穿说破:“是你急着收工,根本就没问。”    胡裕“嘿嘿”的干笑两声,指着前面一户破落的茅草房:“就是这儿了。”    夜半凌晨,茅屋中并未掌灯,黑漆漆一片。    杨腊走上前,右手按住刀柄,左手敲了敲房门:“里面有人吗?”    寂静的夜里,他这句话响起格外突兀。    房中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半夜的,是谁啊?”    “我是衙门里的人,快出来,有话要问。”    没过一会儿,茅草屋的房门就打开了,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已经是耄耋之年,满头银发。盛夏的天气,她却披着一件厚厚的花布棉袄,浑浊的眼睛盯着杨腊看了半晌:“啊……是衙门里的官爷,有什么事吗?”    杨腊松了口气。    他想到了之前的洪婆,生怕这老太太叫他一声“胡裕”。    蔺伯钦走上前来,示意杨腊搬个凳子来让老人坐着。待老太太坐好,顾景同直接问:“老人家,你屋里可有个神志不清的疯老妇?”    那老太太神思还算清楚,她摆了摆长满老年斑的手:“疯婆子,不算老……四十来岁而已。不过前日出去后,好些天多没回来过了,没人给她煮饭,也不知道她饿不饿。”    蔺伯钦和顾景同对视一眼,沉声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太太愣了一下,回忆说:“没什么关系……就是看着疯疯癫癫怪可怜,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子女都去世了,就暂时照料着她,平时也好作伴。她以前其实是个挺聪慧的女子,但不知怎么回事,就一夜之间,突然疯了。”    “突然?”    “是啊,就一晚上的时间,第二天就看见她披头散发的坐在井边,又哭又叫。”老太太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变调,“村里人都说她是中邪了。”    蔺伯钦想到一个疑点,他问:“以前你认识她?”    “我和她母亲有过接触。”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但说话很清楚,“她母亲是外地人,具体哪儿我不知道,搬来没多久就得病死了,至于她父亲……从未见过,村里人都说她是孽种。至于她本人,以前嫁过隔壁村的赵家,后来疯了,就被夫家扫地出门。”    “嫁的是李仲毅吗?”蔺伯钦这话一问,顾景同看了看他,显然觉得他这个猜测很大胆。    哪知老太太摇了摇头:“就是隔壁村的赵杰。”    蔺伯钦苦笑了一下。    他怎么会觉得朱氏还活在世上?一定是没休息好,产生了幻觉。    老太太倏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赵家当年家徒四壁,她还有个远房的姊妹经常过去接济,又是送米面,又是送银子,我都碰见过好几次。你别说啊,她和她姊妹长得可真相,都是大眼睛小嘴巴,水灵着呢!”    “姊妹?是谁?”    老太太感慨:“每次都来去匆匆的一个人,像做贼似的,哪知道名字啊。”    蔺伯钦沉默半晌,若有所思。    他回过神来,从包袱里取出牌位和草人,问老太太:“你可认识朱成业?”    “没听说过。”    老太太摇头。    蔺伯钦又问:“那梁牧娘你知道吗?”    “梁牧娘……梁牧娘……”老太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耳熟啊,年纪大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慢慢想。”    直觉告诉蔺伯钦,这个人物很关键。    不远处突然传来动静。    顾景同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一名身穿破烂、披头散发的疯妇在墙院外盯着他。    他愣了一下,登时大声道:“是她!”    胡裕和杨腊反应极快,两人发誓这次不能放走她,一左一右夹击,动作飞快,堪堪拦住疯妇的去路。那疯妇没想到这些人会来的这么快,她要逃跑,却在胡裕和杨腊的阻挠下跑不了几步,眼看要被擒住,她害怕的蜷缩在地上大吼大叫,那刺耳的声音,仿佛一头困兽,不许任何人靠近。    杨腊想拔刀,蔺伯钦忙按住他手背,凝重的摇了摇头。    他想起楚姮的假设。    “疯老妇也许是装疯卖傻。”    于是他一脸认真的问:“你告诉我,你在坪山挖密道,收集那么多的婴孩尸骨,是要做什么?朱氏李仲毅等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疯老妇迟疑的看了看他,随即“啊”的一声哀叫,转身就要逃跑。    这下胡裕和杨腊不得不擒住她,将她双手反剪背后。    疯老妇顿时杀猪般的叫起来,不停挣扎,她力气很大,胡裕杨腊两个大男人都还有些拿捏不住。    就在此时,坐在茅草屋外的老太太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疯妇道:“我想起来了,梁牧娘……是她娘亲的名字啊。”    三四章    蔺伯钦闻言一怔。    他隐约猜到了梁牧娘和朱成业的关系,但这些猜测,只是为揭开真相做的假设。    杨腊此时发问:“大人,这疯妇如何处置?”    蔺伯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将人带回衙门。”    两人找来绳索,暂时绑住疯妇的手脚。    门口的老太太见得,忙挪着步伐走过来:“轻些,轻些。”她声音有些哽咽,“她是个苦命伢子,莫把她弄痛了。”    蔺伯钦心软,立时交代杨腊和胡裕动作轻些。    几人回到县衙,天渐渐破晓,山巅的朝霞熹微,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疯老妇一路都在挣扎,顾景同也以为她在装疯,然而凑上前询问,差些被咬掉鼻子,顿时觉得这妇人疯得不轻。    到了刑房,杨腊和胡裕两三下给疯妇上了枷锁,用绳子捆绑在柱上,确定她不会挣脱。    “脱下她的鞋。”蔺伯钦沉声吩咐。    胡裕一把扯掉她的破布鞋,露出一双小趾畸形的脚。    脏兮兮布满污垢,没有骨头,蜷成一团,和苏钰的病灶一样。    疯老妇呼天抢地的嘶吼,她不停的扭动,将两只脚叠来蹭去,似乎很害怕被人看见。蔺伯钦拿出写着朱成业名字的草人,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荷荷……”疯老妇突然双目圆睁,长大了嘴想要去撕咬草人,仿佛十分仇恨。    杨腊和胡裕忙将她按住,呵斥道:“别乱动!”    蔺伯钦将草人收回,心里有了底。    他转身问顾景同:“柯志喜现在何处?”    “就在县衙。”    “将柯志喜、李仲毅、苏梅、苏钰带来,准备升堂。”蔺伯钦说到此处,语气顿了顿,“对了,还有一个人,你也带来。”    顾景同微微蹙额:“谁?”    蔺伯钦抬手指了指疯老妇:“她的前夫,赵杰。”    ***    楚姮一夜没有睡好。    兴许是淋了太久的雨,脑子里总有些昏昏沉沉。    以至于濯碧来报县衙要升堂带走苏钰,她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么快就升堂?蔺伯钦查出什么了?”    濯碧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呢,夫人要去旁听吗?”    “去,当然去。”楚姮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给我拿件衣裳来。”    濯碧挑了一件淡紫绣蝶的织锦裙,楚姮没有睡好,很是憔悴,穿上这身倒让濯碧想到那书中描写的话来: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病如西子胜三分。    楚姮才不管自己什么样子,她拉着满脸惶惶然的苏钰,安慰道:“待会儿在县衙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淡定一些。你是男子汉,你不能胆怯,知道吗?”    苏钰很紧张,但听到楚姮的话,他略镇定下来:“蔺夫人,我……我明白的。”    他垂下头:“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楚姮见他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不禁心疼的摸了摸他脑袋。    来到县衙,公堂上已经跪了两人。    一是苏梅,一是李仲毅。    蔺伯钦一夜未睡,脸色看起来有些灰败,但乌纱下的一双朗目,却格外深邃犀利。    “娘!”苏钰见到苏梅,快步上前,握住她手,哽咽的说,“你头发白了许多。”    苏梅多日不见儿子,甚是想念,紧紧握着苏钰的胳膊:“钰儿!多谢蔺大人这些天的照顾,民妇感激不尽!”说完,她忙给蔺伯钦磕了磕头。    蔺伯钦微一抬手,面容严峻:“苏梅,你当初说,你怀胎九月,生下苏钰。苏钰天生双脚脚趾残疾,是因为遗传你的左脚脚趾,可对?”    苏梅愣了愣,颔首:“……对。”    李仲毅看着苏钰,苏钰和他视线相接,忙又避开。    “李仲毅。”    “草民在!”    蔺伯钦眼皮微掀:“你认为苏钰是你妻朱氏难产生下的儿子,而苏梅当初接生,趁孩子没有气息,便将其偷走。”    李仲毅忙道:“不错!其实我儿没有去世,是苏梅故意不肯归还我李家血脉!”    苏梅扭头泼道:“李仲毅,事到如今,你还胡说!不如滴血认亲,看是不是你儿子!”    李仲毅冷笑一声:“滴血认亲的法子不靠谱,平贞三年就已昭告天下,世人皆知,即便你牵条狗来,滴血也会相融。你现在拿滴血认亲来说事,莫不是心虚了?”苏梅被他一番话噎的哑口无言,嗫嚅半晌,转头朝蔺伯钦哭喊:“还请蔺大人为民妇做主啊!”    蔺伯钦却不应她的话。    他让顾景同将扎针的稻草人拿给李仲毅看,问:“可认识这朱成业?”    李仲毅呆了呆:“是亡妻生父。”    蔺伯钦颔首:“看来柯志喜没有说谎。”    “柯志喜?”李仲毅听到这个名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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