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6)
起来是新修建的,门口的漆还很新,掩映在树木草林之中,不认真瞧怕是会错过。 李仲毅牵苏钰,对楚姮笑着说:“许是太久没去十里湾,这里什么时候修了一家客栈,我竟都不知道。” 一行人来到客栈,走进大堂,掌柜竟是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 她穿着一身攒花簇新的软缎襦裙,胸前两团只包裹了一半,挤挤攘攘呼之欲出。杨腊胡裕两个笑的促狭,低着头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几位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美妇人趴在柜台上,身段丰腴妖娆。 楚姮忙捂住苏钰的眼,说:“八个人,来五间房。” 她当然一个人一间。 “五间?不好意思呢,我们店小,已经住的差不多了,只剩三间客房。”美妇人笑了笑,“一间稍大,两间稍小,都在楼上转角的位置。” 楚姮还欲再说,就听李仲毅道:“无妨无妨,三间也够。钰儿和他娘住,夫人和大人住,我跟车夫、杨捕头、胡捕头一起挤挤。” 胡裕杨腊自然点头同意。 楚姮朝身后的蔺伯钦使眼色,蔺伯钦无奈,这才站出来问:“那间大房挤得下五个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把他瞧着。 李仲毅更是不解:“蔺大人,你和夫人住一屋就好,何来跟我们挤?” 蔺伯钦语塞。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因为这实在是说不通了。 美妇人掌柜见到蔺伯钦长身玉立,双眼一亮,掩嘴笑出声:“这位公子好丰神俊朗。那房间四个人都有些狭窄,五个人定是睡不下的,不过……奴家一个人住在后院厢房,若公子不嫌弃,入夜倒可和奴家挤上一挤。” 她朝蔺伯钦送上秋波,蔺伯钦见她轻浮无状,顿时拧眉不悦。 “要挤你自个儿挤,没瞧见这是我夫君吗?” 楚姮大步一跨,挡在蔺伯钦身前。 明明她身量娇小,什么也遮不住,但蔺伯钦却觉得踏实了些。 那美妇人捋了捋耳边发丝,却讥道:“若你跟他是夫妻,为何上来就要五间房?为何这位公子又要跟旁人挤?” 楚姮冷笑:“我和我夫君吵架,管你什么事?即便我要五十间房,五百间房,你也别想跟他睡一个屋!”她深知女人最讨厌听什么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对方,哼了哼,“也不照照镜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惦记别人丈夫,穿得骚里骚气,你是开客栈还是开青楼呢?” 蔺伯钦听她说的越来越过分,忙将她拉到一旁,蹙眉道:“哪学的粗言秽语,莫要讲了。” 美妇人被楚姮一番话气得发抖。 她怎么就是一把年纪了? 可她不得不承认,面前的楚姮肤光胜雪,灿若春华,极其貌美,让她自惭形秽。 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李仲毅看不过了,上来打圆场:“掌柜的别生气,他二人确是夫妻,方才因一点小事吵架,闹别扭呢。”他从怀里摸出银子,“给我们三间房,叫小二送些饭菜来。” 美妇人铁青的脸色缓了缓。 她收下银子,恢复之前的慵懒媚态:“若不是看你们其他人还算老实,这生意我是不会做的。不就是打个趣么,反倒让人一通埋汰!”随即扫了眼楚姮,目光不善。 四一章 蔺伯钦和楚姮上了楼,进屋一瞧,床榻虽小,但地方还算宽敞。 柜子里还放着多余的棉被枕头,他打地铺将就一晚上,倒也无事。 楚姮一屁股坐椅子上,对蔺伯钦气鼓鼓的道:“那老妖妇真是没羞没臊,当着那么多人呢,她竟然要跟你睡一屋?也太恬不知耻了!” 蔺伯钦闻言,脸色不愉:“莫提了。” 他想到那掌柜的说话举止,很是反感。 但楚姮曾也对他出言撩拨过,当时虽然生气,却也没像现在这般犯恶心。若楚姮也学那掌柜的神态跟自己说话…… 思及此,蔺伯钦看了眼她。 楚姮正双手托腮的撑在桌子上,明眸莹然有光,妍姿俏丽。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什么呢?”楚姮柳眉一竖,蔺伯钦忙移开视线。 楚姮走上前,对他训道:“你也是,一个大男人,被老妖妇出言调戏都不知道骂回去,傻杵那儿别人只当你好欺负。” 蔺伯钦斜她一眼:“君子不与妇孺计较,你说我怎办?”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给她一拳再说。” “……荒谬。” 两人一时无话。 夜色渐深,客栈小二敲了敲门,端来饭菜。 他殷勤的布好碗筷:“两位客官快些用膳,这么晚了,你们明日还要赶路。” 蔺伯钦正在看书,他抬眼道:“先放桌上。” 那小二尚有些犹豫:“凉了就不好吃了。” 楚姮没想到一个客栈里的小二话都这么多,没好气道:“叫你放着就放着,罗里嗦的,你还要来喂我们吃不成?” “不可无礼。”蔺伯钦不赞成的看她一眼,将小二送到门外,掩上房门。 楚姮也不知怎么了。 心底很不喜欢这家客栈,从门口的妖里妖气的老板娘,到这个叽叽歪歪的店小二,她全都不喜欢。 蔺伯钦见月上中天,的确很晚了,便转身从柜子里抱出来棉被枕头,开始打地铺。 他一边铺一边道:“你先吃罢。” 楚姮摇了摇头:“我不饿。” 蔺伯钦想到她带了许多糕点,在马车里一直吃个不停,此时定不会饿,便也没有再劝。 楚姮岂止不饿,她甚至撑得难受。 早知道就不要吃那么多糕点了…… 蔺伯钦将地铺铺好,便走到桌边,准备用饭。 但他看到饭菜,忍不住皱了皱眉。 楚姮见他神色不对,好奇的走上前,仔细一看,这些饭菜极没有卖相,卤牛肉乱七八糟的放在盘子里,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汤汤水水;炒青菜好像没洗,泥巴都黏在叶子上;至于稀粥就更恶心了,里面不知加了什么碎粒,黄不拉几黏黏糊糊,让人毫无食欲。 蔺伯钦放下筷子,迟疑了片刻,抬手拿起一个看起来最正常的馒头。 楚姮下意识的低头闻了闻饭菜,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可这些饭菜根本不像有薄荷…… 心底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楚姮心思急转,瞬间想到,猛然瞪大双眼,反手打落蔺伯钦手中的馒头:“别吃!” 馒头滚落在地,蔺伯钦蹙眉看她:“怎么了?” 楚姮从头上取下一支白鸟衔花的银簪,放进菜种一试,不过片刻,银簪尖部微微发黑。 蔺伯钦瞳孔一缩,冷然道:“菜里有毒。” “不……应该是迷药,带有轻微毒性。” 楚姮收起银簪,看向蔺伯钦,认真解释说:“我上一任丈夫是员外,他很花心,家中小妾不少。其中好些个小妾都看不惯我,有次趁我不注意给下迷药,想污蔑我与账房先生……好在我被迷晕后,得一名好心丫鬟帮助,逃过一劫。经过此事,我总是惴惴不安,生怕哪天不小心又着了道,便找了一名大夫,专门学习迷药的药性,其中最普遍的一种迷药就夹带着薄荷香气。” 这故事算半真半假。 只是受害的人不是她,是她母后。 因为后宫争宠,仁孝皇后曾被人下迷药,说她与太医苟且,被发现时两人都迷迷糊糊衣衫不整。那次宫闱丑闻闹得沸沸扬扬,龙颜大怒,牵连甚广,幸好被污蔑的太医天生不举,否则仁孝皇后当真难以洗清冤屈……后来经彻查,发现是玉嫔买通坤宁宫中的起居嬷嬷下药陷害。嬷嬷斩首,玉嫔入冷宫,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但那次事件,让后宫众人胆战心惊,都纷纷请了药师自学分辨迷药。 楚姮便是其中之一。 蔺伯钦看了楚姮一眼,心下情绪有些复杂。 内宅妇人争宠,他听过一些,但亲耳听面前的当事人讲述,又是另一番体验了。 他不欲再想这些,只道:“这是一家黑店。” 楚姮点了点头:“我们得通知胡裕杨腊他们。” “先将灯熄了。”蔺伯钦吹灭蜡烛,轻手轻脚的拉开房门。 胡裕杨腊李仲毅苏钰他们都睡在隔壁,楚姮和蔺伯钦分头进屋,发现两边人都迷晕了趴在地上,东倒西歪。 楚姮推了推苏钰,又推了推梁秀云,用茶水泼脸都叫不醒,心底不免有些焦灼。 这黑店把他们迷晕也不知道是想干嘛,偷取钱财?贩卖人口?剁碎了做人肉包子?若是后面两条,楚姮定要和他们打起来,届时蔺伯钦问起,她又该如何辩驳? 一时半刻,楚姮想不到对策,她跑到另一间屋,和蔺伯钦汇合。 “怎么办?都被迷晕了,要跑也拖不动。” 屋子里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户撒下,衬得蔺伯钦的面容愈发清冷:“不知他们是想谋财还是害命……李四娘,趁着没来人,你先走。”他看了眼窗户下的草丛,确定不会将她摔伤。 楚姮这次没有任性,她道:“你也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搬救兵。” 蔺伯钦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怕他们会对杨腊等人下杀手,我在此还能牵制一二,稍稍阻拦。” 楚姮垂眸思索了一下,干脆的颔首:“好,那你在此小心。” 蔺伯钦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如此听话,沉着冷静实属罕见,倘若不是因为此时情况危急,他真要好好夸她。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却是个粗嘎的嗓音道:“前后都让人把守着,千万别让漏网之鱼跑掉。”另一个声音低沉的应答说:“放心,客栈周围都挖了坑,下面铺着尖木头,这黑灯瞎火的看不着路,跑也是找死!” 楚姮闻言不免慌乱,她看向蔺伯钦,悄声问:“怎么办?” 蔺伯钦面色凝重,将楚姮拉到衣柜后躲避:“静观其变。”他似乎以为楚姮害怕,于是安抚的拍了拍她手背,“别怕。” 楚姮心底一热。 她想到了自己跌入坪山乱葬岗下的密道,蔺伯钦也是牵着她,给了安定人心的力量。 楚姮只怕鬼。 什么山匪之流,她从不放在眼里。 大不了……自己暴露武功,然后离开清远县,总归不能让蔺伯钦他们出事。 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 粗嘎的声音又说:“将人都绑起来,抬到楼下去。春二姐说了,有个小白脸给她留着,千万别磕坏了。” 楚姮没忍住,对着蔺伯钦戳了戳自己的脸,意思是说他就是那个小白脸。 蔺伯钦脸色很不好看,白不白他不知道,跟锅底一样黑倒是真的。 叮叮哐哐一阵响,显然是将杨腊他们拖下了楼。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其中有个的嗓音正是之前的店小二:“这屋里的男人,就是春二姐要的小白脸。另外那个女的,你们是没瞧见,啧,有胸有屁股,皮肤白的透光,娘的,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妞,待会儿一定要弄去好好爽一爽!” 蔺伯钦听到这话,脸色一变。 楚姮倒没觉得什么,这些人也就只能口头说一说,若真敢这样,看她不削掉他们脑袋。 “李四娘。” 蔺伯钦剑眉皱起,对她道:“抱着我。” 楚姮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快点。” 楚姮见他一脸郑重,当然不会以为他是要占便宜,双手一揽入他怀中。蔺伯钦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也反手搂着楚姮细腰,将她抱的严严实实。 他叮嘱道:“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要松手。” 楚姮呆了呆,立时猜到缘由。 想必是因为听到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蔺伯钦怕她待会儿被侮辱。虽然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但楚姮仍十分感动。 她心弦一松,索性将头搁在蔺伯钦肩上。 蔺伯钦一语不发,将她搂紧了些。 门被“砰”地撞开,月光下,三个男人恶狠狠雄赳赳的闯了进来。 楚姮悄悄眯眼一扫,发现其中一个是之前的店小二,另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是个彪形大汉。最左一人身材矮胖,但却拿着一对明晃晃的铁钩,月光下,格外醒目。 三人找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衣柜后抱着的二人。 店小二将大刀别在身后,怪道:“这两个怎么会倒在这儿?” 彪形大汉粗嘎的大笑一声:“这还用说?肯定是吃了两口菜就忍不住了,跑这里来行事,结果药效正好发作。” 楚姮心里笑得抽筋,这人可真会想。 店小二想将两人分开,却不料他们抱得死紧,顿时咒骂道:“呔,抱得这么紧,我还怎么摸美人?”矮胖男人问:“要我用钩子把这男人钩走么?” “可别。”店小二摆了摆手,“春二姐喜欢这小白脸的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伤他……罢了,先一并抬下去,等春二姐处置。” 四二章 分不开楚姮和蔺伯钦,三人只好并排着把他们抬着。 那店小二想摸楚姮的腿,楚姮有所察觉,趁三人下楼打挤,她故意顺着惯性微一用力,一脚踹对方脸上。 店小二“啊哟”惨叫了声,摸了摸鼻子,发现鼻血都被踢出来了。 他自然不会想到楚姮身上,而是朝彪形大汉和矮胖男人吼道:“看着点儿路好么?老子鼻血都被你们撞出来了。” 彪形大汉不乐意的说:“你自己不小心撞的,管我们啥事儿。” “你刚才不抬着一晃,我能撞人脚上?” 矮胖男人举着蔺伯钦的肩膀,咬牙说:“别吵了,这两人重的要命,赶快抬下去放着!” 三人好不容易将蔺伯钦和楚姮抬到大堂,掌明了灯,将他们靠放在桌脚。 楚姮微睁开眼扫了一圈,发现苏钰他们几个都东倒西歪的躺在旁边,看样子还有气息,并没有死。 店小二拿了一捆绳子来,道:“先将这二人捆上。” 楚姮心底暗道不妙,若真把她捆上了,待会儿要先发制人就不太容易。那店小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听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妩媚不悦的声音:“捆什么捆?可别伤了这位公子。” 却是春二娘缓步走来。 她嫌弃的看了眼楚姮,抬手一指:“这怎么回事?她俩个怎抱一块儿了?快把这个女人弄走!” 魁梧大汉和矮胖男人忙过来分开楚姮和蔺伯钦,两人若再抱着就不像话了,心照不宣的松开手。 店小二从腰后摸出大刀,问:“春二姐,这些人怎么处置?” “还用我说吗?先搜一搜他们都带了些什么东西,看有没有银子。” 几人将他们的包袱搜罗到一起,飞快拆开。 店小二先拿了楚姮的包袱,他打开翻了翻,发现尽是些糕点小吃瓜子花生,还有一包碎银子,约莫十来两。 旁边的矮胖男人眼尖,从一堆衣物里扯出一件,笑道:“这妞的肚兜可真好看,上面还绣着紫藤花儿呢!” “给我!”那店小二一把抢过,塞进自己怀里。 魁梧大汉飞快拆开蔺伯钦的包袱,除了衣物便是书籍,拿一本看了看,发现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反手就扔到了地上,咒道:“这人穷的叮当响,包里没一样值钱的!” 春二姐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你懂什么!”她弯腰捡起被魁梧大汉扔掉的书,嘴角勾起,“人家长得俊,还有文采,真真儿让我喜欢。” 魁梧大汉哼了哼,从最底下翻出一块铁牌,粗眉皱起:“这又是他娘的啥玩意儿?” 春二姐从他手里一把夺过,但见这是一枚铜腰牌,鱼符状,上面刻着一行字“望州清远县令蔺伯钦”,另一面写着“朝恭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 店小二也是个识字的,他凑上前一看,神色一拧:“哟,是个当官儿的!” 魁梧大汉问:“春二姐,这……这可怎么办?” 春二姐看了眼蔺伯钦,将腰牌揣进怀里,嘴角上扬:“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又不是皇子公主,劫就劫了。” 店小二指了指地上七晕八倒的几人,问:“这些人怎么处置?” “将值钱的都收拾好,把蔺伯钦抬我房里去,其他人……全都杀了。” 店小二“啊”了一声,指着楚姮:“这个美人儿也要杀了?” 春二姐想到楚姮之前的话语,不禁恼然,厉声道:“你们要玩就玩,玩完之后给我划花她的脸!”店小二看了眼楚姮的脸蛋,低声嘀咕:“划花了多可惜啊……” 楚姮暗道,如此最好。 先把蔺伯钦抬走,她正好可以大展拳脚。待处理了这些人,再去救他不迟。 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想必也吃不了什么亏。 魁梧大汉和矮胖男人正要把蔺伯钦拖去春二姐的床上,那店小二朝楚姮走过去,蔺伯钦不再忍耐,猛然睁开双眼,反手一推,快步上前,将楚姮拉到身后护住。 楚姮没想到他完全不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瞪着他道:“你怎么不装了?” 春二姐等人怒道:“你们竟然是装的?” 那店小二更是不可置信:“怎么会……你们没吃饭菜?” 楚姮探出头来,朝他冷笑:“想下迷药,也不买好一点儿的,一股薄荷味熏得人脑袋疼。”蔺伯钦微微一拦楚姮:“你少开口。” 他生怕楚姮这张嘴,把对方给激怒。 春二姐闻言,气的牙痒痒,他看向蔺伯钦,笑得不怀好意:“蔺公子,你可真是绝情,既然没有晕,为何不与我好好聊一聊呢?**苦短的意思,你应该比我懂罢?” 蔺伯钦无视她的轻佻,直言道:“你方才已知晓我等身份,我虽品级不高,但也是朝廷命官,若我是你,就应该识趣离开。” 春二姐冷冷一笑:“离开?我凭什么离开?除非蔺公子你跟我走。” 楚姮见她这模样就来气,忍不住回呛:“老妖妇,你有完没完?身边三个男人还不够你用的?” “你闭嘴!” 蔺伯钦和春二娘异口同声的斥道。 楚姮“哼”了一声,将头扭去一边。 春二娘是对楚姮忍无可忍了,她咬牙道:“你们几个,把她拖屋里去!” 店小二早就等不及了,他搓了搓手,朝楚姮露出一口烂牙:“美人儿,跟哥哥去屋里,我保证会好好疼爱你的。” 蔺伯钦闻言大怒,将楚姮拉到身后,骂道:“无耻。” “还有更无耻的,你要不要过来看?”店小二说完,仰头和其它两人哈哈大笑。 “卑鄙!” 楚姮看不下去了,伸出脑袋道:“蔺伯钦,你会不会骂人?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两句。”她清了清嗓子,“你们三个丑东西也不照照镜子,拿钩子的那个,胖的像个冬瓜似得;还有长胡子的那个,你是刺猬成精了?一身黑漆漆油腻腻,多久没洗澡了?至于你,瘦不拉几的跟个麻杆似得。三个歪瓜裂枣,连摸你姑奶奶的脚都不配!” “……” 楚姮心思急转,她朝春二娘说:“你不是想要蔺公子吗?你把他拖走,他功夫可好了,绝不会让你失望。” 待蔺伯钦一离开,她立刻扭断其他人的脖子。 蔺伯钦转身瞪她一眼,脸都绿了,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姮悄声道:“你配合我一下,这是缓兵之计。” “休想骗我。”蔺伯钦不知道留她一个女子在此,算哪门子的缓兵之计。 楚姮和蔺伯钦争执不下,对面三个却被楚姮的一番话气炸了,冲上前来就要将她拉进楼上的客房行事。蔺伯钦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楚姮被带着,忙将楚姮护在身后连连后退。 楚姮的背抵到了一张桌子。 她顺手盲摸,摸到了筷子筒,当即抽出两支筷子,握在掌心。 “小娘子,你若道歉求饶,我免你受皮肉之苦。”店小二知道楚姮牙尖嘴利,他就想看她讨饶的样子。 楚姮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故意询问:“你想让我如何讨饶呢?” 店小二和旁边的魁梧大汉相视一笑,猥琐道:“哈哈,当然是跪在床上讨饶!啧啧,你将衣服脱了……” 蔺伯钦皱眉喝道:“住口!” 众人注意力都在他二人身上,楚姮眼睛一眯,就趁现在!她力灌手臂,手腕急翻,屈指一弹,掌中竹筷如袖箭厉射而出,但听“嗤”的一声响,正中店小二的眉心! 他话语戛然而止,双目凸出,一丝鲜血顺着眉心流到鼻尖,好似被人一分为二,可怖至极。 “砰”地一声响,店小二倒栽在地,没了气息。 “啊,是谁在后面——” 楚姮故作害怕的望向自己身后,那里有一扇天窗,从店小二的死状来看,似乎真的有人躲在那里,暗中杀人。 她瑟瑟发抖的拽着蔺伯钦衣袖:“死、死人了。” 蔺伯钦也转身看向天窗的位置,面沉如水,安抚她道:“莫怕。” 春二姐和其它两人惊骇莫名。 她大步上前,弯腰查探店小二的伤势,发现是一击毙命。这么厉害的功夫,绝非蔺伯钦和一个聒噪的女子能够办到。下意识的,她便以为天窗外真的埋伏有高手,朗声道:“是哪条道上的兄弟躲在此处?” 客栈里外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春二姐还是有些怀疑是不是蔺伯钦做的手脚。 她朝矮胖男人递了个眼神,指了下楚姮,做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矮胖男人会意,手持一双弯钩步步紧逼。 蔺伯钦护着楚姮,已经抵到角落,无处可逃,他低声道:“找机会先逃。” “……不。”楚姮一手拉着蔺伯钦衣袖,一手将剩余的一枚竹筷翻在掌心,望着蔺伯钦,好似真的情真意切,留恋不舍。 只要这矮胖男人再上前一步。 她定取他狗命! 矮胖男人哪知自己命不久矣,他将手中铁钩一举,暴“喝”一声,便要朝楚姮头上狠狠砸去,蔺伯钦忙转身将楚姮护在怀中,便趁此时,楚姮手腕一转,袖中竹筷飞射而出。 “嗤!”“嗤!” 矮胖男人应声倒地。 楚姮瑟瑟发抖的瞧了一眼,却见他脑门儿心竟插了两支竹筷,顿时一愣。 便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唰”地跳下天窗。 他眉目冷厉,唇生浅髭,背着一柄青铜长剑,威风凛凛,英姿勃勃。 他从楚姮旁边走过时,耐人寻味的看了她一眼,朝大堂中的春二姐道:“谋财害命,好大的胆子。” 春二姐仿佛见到了洪水猛兽,她不禁退后两步,扶着柱子咬牙道:“是你……游侠萧琸!” 四三章 蔺伯钦一怔。 萧琸的名字他有所耳闻。 大元朝游侠之风甚行,诸多官宦世家,专养游侠私剑之属,以供驱策,相当于护卫;另一小部分便是居无定所的见义勇为之人,古道热肠,豪爽好结交。 这萧琸便是后者,他早些年救过好几次世人危难,因此在游侠中极为出名。 但蔺伯钦对游侠并无好感,只因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不过此次的确多亏了别人的救命之恩。 萧琸刚好向他看来,他略一点头,道:“多谢。” 楚姮在宫中十七年,只听说过那些游侠故事,从未见到过真人,本就羡慕的很,如此一来,更是大大咧咧的在萧琸身上看来看去。 她暗想,等有机会,她也要穿一身黑,背一把剑,四处走走。 春二姐显然不是第一次和萧琸打交道,她手指都慌的发抖:“萧琸,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扰乱了我几次好事,还不能放我一马?”魁梧汉子早就受不了了,他举起大刀,破口大骂:“春二姐,甭跟他说那么多,看我剁了这王八蛋!” 话音甫落,他便举着大刀冲了过去,萧琸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却不容小觑。 眼见对方冲来,他向右滑出三步,转过身来,待魁梧大汉一刀砍来,他又微矮身子倒退三步,腾挪之间,看似原地未动,却连一片衣角都没让对方沾到。 楚姮不由眼前一亮,暗道“好一招移步当星”!这是前朝麟波子所创的轻功步伐,霍鞅曾经教过她,可惜太难,楚姮学了不到半月,便放弃挑了另一门简单的。 魁梧大汉如何也碰不到萧琸,顿时恼怒的大吼大叫,他的出刀已经毫无章法,砍劈砸刺,状若疯癫。萧琸看来也不想再与他纠缠,刷的一声,从背上剑鞘中拔出了青铜长剑。 但见青光一闪,去势奇疾,收剑极快。 萧琸负手而立,魁梧大汉已捂着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倒退数步,摔到在地。 春二姐见自己属下尽数被杀,自己只有逃命。 楚姮看出她的想法,忙道:“别让春二姐跑了……”话还没说完,春二姐足尖一点,便要跃上天窗。萧琸身形一动,踩着桌子一把捉住她的脚踝,“你犯下无数人命,休要逃走!” 春二姐知道自己被抓只有一死,她从怀中摸出一柄弯刀,双目赤红,咬牙狠狠一挥,竟是将左脚生生斩断! 鲜血飞溅一墙,触目惊心! 萧琸未曾想到她会如此孤注一掷,看着手中的断足一愣,扔在地上。 再看春二姐,早已逃了出去。 萧琸还欲再追,此时大堂中的杨腊等人迷药药效过,都“哎哟哎哟”的呻吟苏醒,蔺伯钦走上前,拍了拍他们脸,蹙眉问:“杨腊?你怎么样?” 杨腊捂着头,痛呼道:“蔺大人,到底是怎么了……卑职头好痛!” 萧琸这时走来,从怀中拿出一瓶提神醒脑的药油,抛给蔺伯钦:“麻药带有轻微毒性,会让他们头疼几天,闻一闻会好些。” 蔺伯钦接过药瓶,朝他颔首:“多谢出手相助。” 萧琸扫了眼大堂,将剑一收,去后院查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楚姮趁蔺伯钦不注意,心下一动,忙跟了过去。 后院很安静,四周树林茂密,隐隐约约弥留下清泠泠的月光,夜风吹拂,散去客栈中的血腥味。 萧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住身形。 他并未回头,直接道:“你的武功很好,即便我不出现,堂中几人也绝不会受伤。” 楚姮就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她笑眯眯的走上前,问:“那萧大侠为何还要出现?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在帮我解围?” “叫我萧琸就好。” 他这才侧目看向楚姮:“因为你很有意思,所以我帮你。” 楚姮一点儿也不谦虚,点点头说:“这倒说的过去。” 萧琸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摸了摸唇上的浅须,略显疑惑:“你会武功,你的夫君竟会不知?” “他不知的事情太多。”楚姮摆摆手,“这只是冰山一角。” 萧琸不欲掺和别人的家事,因此没有接话。 楚姮搓了搓手,一双美目中迸射出兴奋的光:“方才我看你的‘移步当星’使得十分巧妙,可有兴趣切磋切磋?”她好久没练手了,一时技痒。 萧琸闻言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咱们点到即止。” 两人同时飞身而起,跃过墙院,三两下各站一棵大树顶端。 晚风萧瑟,人影婆娑。 萧琸对楚姮的功力略估了下,到底是没有出剑,道了句“请了”,便身子一晃,先发而至。 他窜到楚姮跟前,举掌便打,楚姮反应极快,侧身抬臂挡格,“啪”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开三步远。楚姮笑道:“萧琸,这招掌法你看识得么?”话音甫落,双掌翻飞,犹如千手万手,令人应接不暇。萧琸不敢大意,凝神应对,战了十余合,到底是被她虚晃一招找出破绽,五指拂中手腕,留下五条红印。 “五圣无影掌!” 萧琸倒退另一树梢,惊呼道。 楚姮并未用力,因此红印很快散去。 萧琸颔首道:“虽然没有练至大成,但也威力无匹了。”他拔出背后青铜长剑,问,“可会使剑?” “正巧。” 楚姮也不藏拙,“唰”地一声,金色软剑在手。 高手遇高手,难免激动,萧琸再不轻视她,剑尖连刺起楚姮虎口。楚姮左手一抬,足下一点树枝,一个回身,金光闪烁,软剑已削向萧琸腰间。萧琸忙闪身急避,右掌打出,长剑顺势一收,剑柄撞向楚姮胁肋要穴。 这招来势汹汹,楚姮一时反应不及,眼看要被打中穴道,她手腕一翻,软剑如绳索缠绕上青铜剑身。 一轻一重,形成强烈反差。 “想夺我的剑?不可能。”萧琸朗笑一声,左手虚扬,大步迈上前,右手长剑“咄咄咄”三下一抽,便避开了软剑的钳制。 “不试试怎么知道。”楚姮嘴角一勾,飞身而去。 两人又互拆二十来招,一阵兵器交接,打落飞花绿叶无数,纷纷扬扬。 但听“锵”的一声,软剑和青铜剑用力一拚,余力震开,楚姮只觉双臂发麻,萧琸也差些拿捏不稳剑柄,两人心照不宣,跃后一退。 “好功夫!”萧琸赞道。 “彼此彼此。”楚姮微微一笑,“今次虽未分出胜负,但楚姮甚是高兴,毕竟好久没有切磋的如此酣畅淋漓。” 萧琸将剑反手一收,忍不住仰头大笑,“我走遍五湖四海,结交英豪游侠数不胜数,今日未曾想到,在这荒山客栈,与你一名女子相逢恨晚!” 楚姮朝他抱拳:“可惜无酒,不然我非要与你浮一大白!” “豪爽!”萧琸上前拍了拍她肩,“今日我萧琸便交了你这个朋友。” 楚姮也笑道:“荣幸之极。” 她想起一事,有些奇怪,抬眼问:“萧琸,你竟然不问我哪儿学的武功?不怕我是个坏人?不怕我别有所图?” 萧琸哼了一声,一脸不在意:“我身为游侠,轻生重义,今日与你引为知交莫逆,便只管意气相投,不问其它!且我识人向来精准,看你行事绝非春二姐之流的恶人悍匪,若真有所图谋……怕不是因为客栈里那个英俊后生?” 楚姮被他这番言论逗笑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不是恶人悍匪,的确没有图谋他人。至于缘由……我是因为躲人追捕,你信不信?” “信!” 萧琸回答的很干脆。 楚姮勾了勾嘴角,赞道:“就喜欢你这种快人快语。” 便在此时,不远处的客栈里有人四处呼喊楚姮的名字,“蔺夫人”“蔺夫人”的叫个不停。 楚姮将软剑收回腰带中藏好,对萧琸道:“还请隐瞒一二。” “放心。” 萧琸一言既出,楚姮并不怀疑。 两人施展轻功绕了一圈,从客栈正门进去。 楚姮甫一跨过门槛,就被苏钰抱住了腰,他显然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吓的魂飞魄散:“夫人,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急坏了,还以为你被那个春二姐给、给掳走了!” 李仲毅见楚姮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他想起什么,忙跑去后院呼喊:“蔺大人,蔺大人,不用找了,夫人回来了!” 隔开后院和大堂的帘子“唰”的一下掀起。 蔺伯钦带着杨腊和胡裕走了过来,他脸色紧绷,头顶仿佛罩着密布阴云。 胡裕快步上前,一脸焦急的对楚姮道:“夫人,你这是去哪儿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大人都快急死了……” “胡裕!” 蔺伯钦将他的话语喝断。 他冷冷的看了眼楚姮,又看了眼她身侧的萧琸,连问都不想问,语气淡漠的开口:“将尸体埋了,客栈到处收拾干净,明天天一亮,我们立刻启程去德庄村。” 话毕,转身上楼。 楚姮本有些心虚,想着自己偷摸跑出去,蔺伯钦要说教她也就认了。 可没想到蔺伯钦竟然无视她? 还要去德庄村? 楚姮这下急了,她噔噔噔的踏上楼梯追过去:“蔺伯钦,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好先一起去百花谷的,你怎么出尔反尔了?” 追至客栈拐角,蔺伯钦蓦然顿住身形。 楚姮一不注意,就撞在他后背上,撞得鼻尖生疼。 “要去百花谷,你同李仲毅苏钰去。”蔺伯钦神色凛冽,言语之间不留任何余地,“我公事在身,恕不奉陪!” 他拂袖转身,跨步进屋,将门重重一关。 楚姮揉着鼻子,看着紧闭的房门,咬牙道:“我就不信我哄不好你!” 四四章 楚姮“砰”的推开门,大喇喇的闯了进去。 蔺伯钦未掌灯,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他就四平八稳的坐在桌边,脸色隐没在暗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去。” 他蓦然道。 楚姮非但不出去,她还将门给关上,闩了起来。 好在月光很亮,楚姮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她走到桌边,坐在蔺伯钦对面,很诚恳的道:“我方才擅自出去,没有给你说,是我不对。” 蔺伯钦冷哼不语。 楚姮又开始可劲儿的编,她温柔了语气,说:“我是未雨绸缪,才跟萧琸出去的。你想,那春二姐连自己的脚都敢斩断,定是个丧心病狂之人,她一朝不死,说不定会回来找我们报仇。她知道你叫蔺伯钦,知道你是清远县的县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万一回头暗杀你怎么办?这些会武功的人都高来高去的,我们连菜刀都不会拿,我和萧琸套套近乎,万一哪天打起来,他也可以帮忙嘛。” “一派胡言。” 楚姮气结。 她耐下性子,继续说:“而且我怀疑,当初我被那个采花大盗挟持,关键时候被一名持剑的侠士营救,可能那个人就是萧琸。我一时好奇,就去找他求证求证。万一他是我的恩人,我朝他致谢不欠人情嘛。” “不知所云。” 蔺伯钦隐在暗处,任楚姮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楚姮有种想摔门而去的冲动。 她视线落在房间的衣柜后,突然一怔。 就在此前不久,两人还躲在这里。面前这人,抱着她,保护她……自己却一句交代都不给他说,跟萧琸出去切磋武艺,到底是莽撞了。 思及此,楚姮刚升腾起的火气,烟消云散。 她挪到蔺伯钦身侧,迟疑了一下,伸出食指戳了戳他肩头:“蔺伯钦,别生气了好不好?” 语气很轻,软软糯糯的,仿佛天边的流云被扯碎成丝絮。 蔺伯钦神色微动,却没有答话。 楚姮见他不语,咬着唇瓣,又小声撒娇道:“我知道你是气我不打招呼离开,因为你怕我被春二姐所伤,你是为我好,你担心我……” “我没有担心你。” 蔺伯钦勉强反驳,语气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冷厉了。 “那我担心你总可以?”楚姮笑了笑,月光洒在她眼里,莹然流光。 蔺伯钦心头一滞,僵硬的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他肃容道:“我何须你来担心?” 楚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蔺大人不用我担心,可我忍不住呀。万一春二姐找你麻烦,那怎么办?我下半辈子还要靠你罩着呢!” 不知为何,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蔺伯钦阴郁的心情,稍稍好转。 “啧,不过你也真的是。”楚姮摸着下巴,“那春二姐心悦你,你何不趁机将她拿下,再让她将我等放了……” “闭嘴。” 蔺伯钦想到那春二姐轻佻的样子,恼然蹙眉。 楚姮嘻嘻一笑,就势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好啦,逗你玩的。我们不要改变计划路线好不好?就先去百花谷,然后回来慢慢去巡视各乡村。” 蔺伯钦语气略有松动:“我最好快些回县衙。” “县衙有顾景同在,你担心什么?难道你不放心他的能力?” “春二姐不知还犯了多少罪,我需上报府衙,通缉捉拿此人。还有死去的那几个同伙,都要记录报备。”蔺伯钦说完,脸色沉了沉。 楚姮连连点头:“这也不急嘛,方才萧琸也说了,他会全力追拿春二姐,说不定我们还没回县衙,他就已经割了春二姐的脑袋。” 蔺伯钦想到此前血腥的一幕,蹙眉道:“萧琸毕竟是武夫,你莫要与他太多接触。” 楚姮乖乖颔首:“我和他能有多少接触?当然是和你接触的比较多。” 蔺伯钦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怪怪的,但要纠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说好了,我们还是按原计划不变。德庄村返程的时候再去。”楚姮伸出小拇指,“拉钩。” 蔺伯钦嫌弃道:“幼稚。” 楚姮“哼”了一声,讪讪的缩回手,转身道:“我去通知杨腊胡裕他们,明日还是往百花谷去。” 蔺伯钦本不想答应的,可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否决的话便咽进了肚子里。 *** 杨腊、胡裕正在跟李仲毅商量明天分道扬镳的事儿。 可就在这时,楚姮哼着小曲轻快的下楼,对他们道:“路程不变,你们不用商量了。” “蔺大人不是说……” “他被我哄好啦。”楚姮甚是得意。 这么久以来,只要她做错事,甜言蜜语哄一哄,蔺伯钦那个吃软不吃硬的一定会消气。 众人听到楚姮的话,都不禁笑了笑。 胡裕更是锤了下杨腊的肩膀,道:“你看,我没说错?大人那么关心夫人,怎会因为一点争吵就分开走呢。现在出了春二姐的事,想必大人更应该和夫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杨腊也深表赞同,跟着蔺伯钦这么多年了,还真没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 这时萧琸负剑而来,他看了眼楚姮,两人走到一边,悄声交谈。 “楚姮,春二姐还没有找到,我要走了。” 楚姮点点头:“高山流水,青山不改,有缘再会。” 萧琸长笑一声,道:“等我有时间,一定来清远县找你。欢饮达旦,浮一大白,这事儿可说定了!” “当然!” 楚姮粲然,眉眼有光。 *** 翌日。 天光微亮,一行人便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这客栈死了人,还是家黑店,所有人都不想逗留。 过了这便荒山的山头,往十里湾的路就要平坦一些,杨腊和胡裕轮流驾车,未到晌午,便至湾口的百花谷。 李仲毅来过这里多次,首当其冲的在前带路讲解:“这山谷里景色甚美,里面有一条清溪,可以抓鱼。”杨腊喜欢吃鱼,他撸了撸衣袖,对蔺伯钦道:“大人,要不中午咱们就在百花谷抓鱼烤来吃罢!” 蔺伯钦想着他们难得出来,便没有阻拦。 一行人将马车停在山谷外,顺着一条逼仄的岩缝儿往里走,初极狭,复行一段长路,景色豁然开朗。 四侧山崖陡峭,但山谷中间草地却极其平坦,生有杂树艳花,姹紫嫣红,随意点染,随风参差披拂。山崖下倒流一条小溪,水声潺潺,如鸣佩环。溪水极其清冽,在阳光的折射下,将波光幻影倒映鹅卵石上,水草摇曳生姿。 楚姮见了大喜。 她本就热得慌,挽起袖子便去拨水玩儿。 苏钰见状,也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和她蹲在一起说笑。梁秀云始终有些畏惧楚姮,远远站在另一边不敢靠近。 “夫人,你看那儿有一条鱼!”他大喊一声,胡裕和杨腊忙拿着刚削尖的树杈奔来,问:“在哪儿在哪儿?” 苏钰抬手指着溪流石缝:“就在那!看见没?” 胡裕见得,忙喜道:“好大一条青鱼,这得有四五斤重罢?” 杨腊忙举着树杈,对他道:“把我拽紧了,看我把它叉上来!” 胡裕绕到他身后拉紧了他的衣裳:“你可看准了。” “放心!” 杨腊话刚说完,便去叉鱼,那鱼之前一动不动,此时仿佛有所感,“嗖”地一下,顺着溪流游远了去。杨腊一叉子叉在生满青苔的鹅卵石上,愣是重心不稳,一头栽了下去。他力气极大,连带着将胡裕也拽进溪水里,两个成了落汤鸡,好不滑稽。 旁观的苏钰和楚姮嗓子都要笑哑了。 “看我的!”楚姮一拍大腿,接过杨腊的树杈,三两下功夫,便叉了好几条上来。 杨腊和胡裕不禁咂舌:“夫人好本事!大人跟着你,可一辈子都不用愁吃鱼了。” 苏钰人小,还不懂调侃,认真的接话问道:“蔺大人又不是猫,干嘛要吃一辈子的鱼。” 提及此,楚姮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蔺伯钦正席地而坐在树荫下,李仲毅在他旁边说着什么。他双目微阖,老神在在,想到平时总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发火生气,可不就跟一只喜怒无常的猫似的? 楚姮心底对蔺伯钦一阵编排,忍不住发笑。 苏钰和胡裕热火朝天的在溪水里叉鱼,楚姮还想去爬树看鸟窝,幸好被杨腊给拦住了。 李仲毅见得,拢着手朝蔺伯钦哈哈一笑:“夫人天真烂漫,蔺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蔺伯钦眼皮子一抬,见楚姮又开始没规没矩,不禁沉声道:“她哪有半点女子该有的模样。” “一样米养百样人,蔺大人也无需太介怀了。”李仲毅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亡妻朱氏,从前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我第一次在十里湾见到她,她正拿了网兜在花丛里捉蝴蝶……事实上她捉的是蛾子,我没好意思告诉她。后来她嫁与我,就愈发娴静温柔,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如今想来,便正是少了初见的那份心动啊。” 蔺伯钦闻言一愣。 楚姮以后也会变得温柔贤淑? 他发现自己想象不了那是什么样子。 从开始到现在,他对楚姮的包容越多越多,但或许……这种包容不算坏事。 蔺伯钦平静地看着嬉闹的几人,莫名其妙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四五章 在百花谷烤了鱼,就着溪水吃了干粮,一行人便往十里湾去。 楚姮因为叉鱼的时候不小心沾湿了裙摆,在马车上,便撩起裙摆扇啊扇,扇啊扇。 坐在她对面的蔺伯钦看不下去了。 他蹙眉道:“你又在干什么?” “我裙子湿了啊,你看不见吗?”楚姮说完,还恶作剧的在他眼前伸手晃了晃,那德行,仿佛在当他是个瞎子。 蔺伯钦脸色黑了黑,将视线转向马车窗外,不再理她。 楚姮心情却很好。 十多年来,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一时感慨,由衷的对蔺伯钦说道:“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在一条小溪里面,脱了鞋袜去捉鱼;找一棵有鸟窝的高树,然后爬上去,给雏鸟喂虫子吃。我六岁那年,偷偷跑到御……一处池子边,用我最喜欢的一柄网兜在里面捞小鲤鱼,捞起来又放回去。玩儿的正高兴,突然被我爹和我娘撞见了……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她朝蔺伯钦眨了眨眼。 蔺伯钦本来是看向窗外的,但此时却微微挑眉,顺口问:“怎么?” 楚姮依旧笑着,语气却有些萧索颓然:“我娘狠狠地训诫我一顿,我爹甚至走过来,将我的网兜给掰断……后来,我就再也不敢靠近水池了。” 有一年,楚姮跟仁孝皇后重新提及此事,仁孝皇后早已不记得当年的行为。 然而于楚姮来说,却是烙在心底一辈子的阴影。 她现在都还记得,父皇母后居高临下的呵斥她,而她却捧着断掉的鎏金网兜,哭的撕心裂肺。 半晌,蔺伯钦都没有答话。 他看了眼面前低着头摆弄裙边的女子,低声道:“身为女子,本就该举止端方。” “那我宁愿不做女子。” 楚姮抬起头,眸子里竟然透着一股不服气:“凭什么女子就要举止得体?凭什么女子就要恪守规矩?男人可以下河摸鱼,上树抓鸟,那我也能!” 当年她排除万难,下定决心跟霍鞅学武,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事实证明,她没有错。 蔺伯钦闻言一怔,到底没有和她争吵,而是讲理道:“并非女子是要这样,而是人人皆需如此。自先秦以来,儒家主张礼治,法家主张法治,而本朝奉行礼法廉耻仁义德智,不啻约束自身,而是勿忘道德。” 他一番话言之凿凿,神色严肃,和国子监的老太傅完全没差。 楚姮愣了愣,算是放弃与之争论了。 蔺伯钦简直就是本朝道德楷模,跟他说一些有违礼法的事,简直就是自找不快。 她干脆岔开话题,从包袱里摸出一块桂花糕,问:“要吃么?”没等蔺伯钦接话,她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囫囵不清的说:“差点忘了,你不吃甜。” 蔺伯钦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她。 *** 翻过山坳,便是十里湾。 湾内道路逼仄,马车不通,李仲毅便叫他的车夫守在湾口。 一路行来,不少农田荒废,茅屋也无人居住,院门上都挂满了蜘蛛网,灰尘布了厚厚一层。 楚姮不免奇怪:“这十里湾住了几户人家?” 李仲毅蹙眉解释:“十年前这里住户还是挺多的,但因为我岳父一家死于大火,便有好事者风言风语……以至于不少人都从湾里搬出去了。” 苏钰眨了眨眼,问:“姨父,是什么风言风语啊?” “小孩子还是不要问了。”李仲毅看起来很不想说。 楚姮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李大叔,反正无聊,你就讲讲。” “这个……”李仲毅为难的看了眼楚姮,又看了眼蔺伯钦,到底是缓缓开口,“亡妻死后,我按照她的遗愿将她尸体送回十里湾下葬。就在七日停灵的当夜,蜡烛引燃了挽联,岳父一家又睡得沉,逃亡不及,岳父岳母,小舅子弟媳妇,还有两个侄儿……一家六口都被火烧死了。” 他说到此处,胡裕突然“哦”了一声,惊呼道:“原来传说中被鬼婴害死索命的,是你岳父一家?!” “鬼婴?” 楚姮听到有鬼,顿时抱着双肩瑟缩了一下。 胡裕绘声绘色的说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传闻清远县曾出了一宗鬼婴杀人的案子。一家六口给难产死去的女儿守灵,白天还晴空万里,当晚突降暴雨,子时一道惊雷落下,正好劈在停灵的棺椁之上……然后骇人的一幕就发生了,那难产死去的女儿竟然坐了起来,从她肚子里爬出了一个血肉模糊、青面獠牙的婴儿!难产而死的女人和夭折婴孩,本就是怨气最重,于是化为厉鬼,见人都杀,那一家六口便是被这样害死的!” 李仲毅听不下去了,他喝道:“尽是胡说谣言!我年年来十里湾给岳父亡妻上坟,从未遇到过暴雨雷电的天气,更别提什么鬼婴杀人了!” 胡裕有些委屈:“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嘛……还有人说,当晚亲耳听到了婴儿的鬼叫,和你岳父一家人的求饶声。若真是死于大火,干嘛要求饶呢?” “那些村民就会以讹传讹,胡编乱造。”李仲毅蹙眉道,“况且当年县令亲自来过十里湾,确定是死于失火,哪有传言那般玄乎。” 可楚姮却怕了。 她甚至看到小径两边空废的房屋,都有些脊背发凉。 “蔺伯钦,你相信这故事吗?”她扯了扯蔺伯钦的衣袖,小声询问。 蔺伯钦对这些鬼神之说自然不当回事,他淡淡道:“《战国策》中,庞葱谓魏王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这便是三人成虎的由来。”他话语一顿,睇了眼楚姮,“我一直都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楚姮又被他一番说教,倒也不往心里去。 她看了眼四周荒芜的田野,静谧的山林,还有半人高的杂草,咽了咽唾沫,快步跟上蔺伯钦:“那你就不怕鬼吗?” “为何要怕?”蔺伯钦不明所以。 “鬼会吓人,会掐脖子,还会在天上飘来飘去!” 蔺伯钦只道她无聊:“鬼也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既没做亏心事,便不用怕。” 他一番坦荡荡,楚姮心底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绕过一处水塘,便远远见到一座低矮的土墙茅屋。虽然修建的不如县城中好看,但房屋并排有序,若不是墙壁上火烧过的黑色印记,楚姮都快忘了这里死了六口人。 她有些后悔爽快的答应苏钰,来他家上坟烧香了…… 杨腊伸手摸了摸土墙,问:“这里翻修过?” 李仲毅点头答是:“之前被烧的只有几个墙边儿了,我想着每年都要过来,自己偶尔居住,便叫人修葺了一下。” 他让苏钰将包袱里的香蜡纸钱等东西拿出来,便往屋后走。 楚姮等人也跟了过去。 朱氏一家的坟就在屋后,整整齐齐的七个土包并排,石碑上生了青苔。坟旁边长着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上面缠绕着一些菟丝子,在风中摇晃,更显悲凉。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梁秀云,看到了朱成业的坟,竟是突然发疯,朝其石碑上拳打脚踢。胡裕和杨腊忙去阻止,苏钰也一把抱住她的腰,安抚道:“娘!娘!你冷静些!” 梁秀云听到儿子的话,这才收回了手。 她双目赤红,喘着粗气,似是对朱成业恨极了。 楚姮在旁叹了口气,能不恨吗?因为朱成业的不负责,梁秀云才会和梁牧娘流落到清远县,若不是朱秀君时常接济,怕不知她们母子会是什么下场。 李仲毅将她拉到朱秀君的墓前,在旁劝道:“妻姨啊,你别生气,快给你姐姐上柱香罢。她九泉之下知道你和钰儿团聚,定也感到高兴。” 梁秀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痴痴的拿着香,跪在了朱秀君的墓前。 楚姮来都来了,自然也是要上香了。 几人在朱家坟前一一拜过,再抬起头,发现天突然阴的吓人。 已是日暮时分,但天黑的似乎要压下来,不多时,狂风大作,四周山野树林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这鬼天气,怕又要下暴雨了。” 胡裕低咒一声。 杨腊想到上次暴雨楚姮跑不见了,下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却正好看到楚姮哆哆嗦嗦的拉着蔺伯钦衣袖,催促道:“快走,快走,天都要黑了。” 她才不想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十里湾多待! 然而天不遂人愿,楚姮刚说完这句话,雨点就像石子儿似得啪啪落下,浓重的雨帘从山后摧枯拉朽的漫来,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灰茫茫的一片。 李仲毅忙撞开屋门,众人忙跑进去躲避,尽管如此,还是被淋湿了大半。 “这雨也太大了!”胡裕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眼窗外,感觉暴雨要这房屋给冲垮了似得。 杨腊哎了一声,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李仲毅找了几把凳子,用手拂去灰尘,说道:“这么大的雨,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大家先坐下休息休息。我每年都要在这儿住几天,被褥枕头什么都有,若雨不停,在这里暂歇一夜也无妨。” 楚姮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不太好?要不等雨小点儿,我们就走?” 李仲毅等人并无异议,点头应允。 然而另楚姮没想到的是,雨势非但不减,还愈发凶猛。没过多久,竟又开始狂风肆虐,打雷闪电。 别说冒雨出湾,就连坐在屋里,都有些心惊胆颤。 四六章 夜幕四合,骤雨水溅,一派迷潆。 被群山环绕的小院,此时就像风浪中的孤舟。 积雨已经从地面溢进了屋里,四处弥漫着一股水腥气。楚姮隔窗眺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屋后隐隐绰绰的坟墓,那伫立在旁的枯树,仿若猛兽。 她忙扭过头,不敢再看。 杨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中蜡烛。 “这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即便停了雨,地面泥泞,马车也不好走喽。”胡裕掸了掸衣袖,叹了口气。 李仲毅低头道:“只希望这雨快些停,老涂一个人守在外面也挺难捱的。” 老涂是他请的那位车夫。 苏钰这时怯怯的走到楚姮跟前,拉了拉她衣袖,小声道:“夫人,我饿了。” 楚姮一愣,这才想起来大家都没有吃过晚饭。本想着出了湾在就近的福华镇用饭,这一场大雨来势汹汹,打乱了原有计划。 好在她随身携带了不少糕点,此时正好拿出来应急。 “这是板栗糕,这是桂花糕,这是云片糕,这还有蜜饯。”楚姮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红漆盒,里面摆着各色小点心。一群人吃定是不够的,但每人吃两三个垫垫肚子聊胜于无。 她这一说,杨腊也想起来了,从背后包袱里取出三个牛皮水囊:“幸好我中午在清溪装了水,胡裕说我麻烦,便只装了三个。”胡裕哼了哼:“这哪儿知道会下暴雨啊。”他接过水囊,分给众人,“我跟李叔杨腊共用一个,苏钰你跟你娘用,大人就和夫人用。” 楚姮看了眼手里的水囊,朝蔺伯钦晃了晃:“要喝吗?” 蔺伯钦一直坐在屋子的角落,仿佛在静静听雨似得。 他扫了眼,摇了摇头。 楚姮走上前,还是将水囊塞给了他:“你又不吃甜,那些个糕点想必你是一块儿都不会吃,倒不如多喝点水,至少抗饿。” 蔺伯钦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抬手接过。 一行人吃着糕点喝着水,天南地北的聊着。 胡裕始终想不通,就问:“李叔,你岳父一家在十里湾没得罪什么人?怎么死后还被人以讹传讹,说这儿闹鬼呢?” 李仲毅回忆了一下,蹙眉说:“岳父一家,品行确实不怎样。没读过书,一辈子住在山湾湾里,哪懂什么人情世故。”他摆了摆手。“在乡里也是蛮不讲理的人物,估计死后编排他的人,便是他以前得罪过的。” 听到此处,蔺伯钦下意识的看了眼楚姮。 楚姮感受到他的视线,瞪他一眼:“你看着我干什么?” 蔺伯钦没有接话,言下之意,便说她也是个蛮不讲理的。 李仲毅没有注意到他二人刀光剑影,而是继续道:“我和秀君常住清远县,回十里湾的时候很少。秀君不喜欢她父母,我也不喜欢。岳父一家十分偏袒他们的幺儿,对秀君很多时候都不上心。” 胡裕感同身受的附和:“还真是这样,我爹也要偏心我一些。” 杨腊看了眼窗外的黑漆漆的坟墓,有一事不明,问:“你亡妻不喜欢自家父母,可为什么临终又要让你将她带回十里湾下葬?” 李仲毅闻言一愣。 他交握着手,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当初难产后,已经出血不止,苏梅叫我快去见最后一面……我妻便握着我手,求我一定要把她葬回十里湾。毕竟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必临死终究有些留念不舍。” 苏钰虽然没有见过朱氏,但知道她心底善良,一直暗中救助她的母亲。 他忍不住握拳道:“那些编造鬼故事的人,当真可恶。我姨母……那么好,他们竟也胡说。” 李仲毅叹了叹气:“是啊,你姨母的确很好。这些人编造也就罢了,根本就不讲道理,当时你姨母已经将婴孩娩出,还是苏梅亲手拿去埋葬的。既然如此,又怎会在停灵时钻出一个鬼婴?简直是无稽之谈!” 楚姮虽然知道这是假的。 可她还是有些害怕。 便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银白,四周被照得亮如白昼!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炸雷“轰”的击中了屋后歪脖子枯树,顿时火星四溅,燃起焦味。 屋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荒村废屋,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楚姮不敢再想了,她只觉得寒毛直竖,径直跑到蔺伯钦身边,拉起他的衣袖遮挡住双眼,身形瑟瑟。 “李四娘!” 蔺伯钦简直无奈。 他刷地抽回衣袖,蹙眉看着她:“不过是降了一道雷,你怕什么?” 楚姮又伸手去拽他衣袖,凄凄道:“先前胡裕说……那个鬼婴,就是因为一道炸雷才爬了出来……”她环视了四周,也不知道那间房是停灵过的,上前挪动两步,和蔺伯钦靠的更近了。 都说男人阳气重,楚姮希望跟着他能避避邪。 蔺伯钦简直不明白。 他问:“你平日里胆子那么大,怎会如此怕鬼?” 楚姮张了张嘴,没有说明。 她怕鬼是因为小时候那些嬷嬷,总爱给她讲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她不敢听,又想听,命令嬷嬷必须讲,听后又觉得害怕。 加上皇宫里那会儿时不时的死人,传言冷宫有吊死鬼,水井里有水鬼……还有一次,楚姮亲眼看到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从钟粹宫上方飘了过去,吓得大病一场。后来查明那白东西是董淑妃故意用绳子吊出来的白绫,目的是为了惊吓钟粹宫的裕贵妃。 即便知道了真相,但楚姮怕鬼这个心灵阴影,一直都未见好过。 蔺伯钦见她不说话,便没有追问。 楚姮想着宫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心情不是很好。她吃着桂花糕,一不留神就呛着了,猛烈的咳嗽起来。 蔺伯钦忙将水囊递给她,蹙眉道:“又没人跟你抢。” 楚姮大口大口的喝进肚子里,感觉好些了,她红着一双眼看向蔺伯钦,略委屈的道:“我不小心啊。” 苏钰走过来给她拍背顺气儿,随即扭头问李仲毅:“姨父,今晚雨是不会停了,我们睡哪儿啊。” 李仲毅“噢”了一声,忙转身去另一屋抱棉被。 这些被子枕头长时间没有晾晒,有股很重的霉味。他在这屋铺好了,又跑去另一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杨腊指了指并不宽的床,道:“这里至多睡两个人而已。” 李仲毅道:“隔壁屋有个长炕,另外一间屋还有个藤榻,我们三个完全可以睡长炕,钰儿要照顾她娘,就睡藤榻上,有什么动静我们都能听得见。” 楚姮一听,又把她跟蔺伯钦划成一对,登时便道:“那长炕能睡四个人么?” “夫人和你大人睡这里正好……”李仲毅有些疑惑,“你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怎么还要分床睡? 后一句他没问,但众人都十分奇怪。 蔺伯钦也不解释,他觉得没必要,只问:“能睡下么?” 李仲毅愣了下,随即说:“当然能。” “好,我与你们同住。” 李仲毅看向楚姮,道:“那夫人今晚就要一个人歇息了。” 楚姮隐隐觉得不太好……她紧的拽着自己衣摆,问:“停灵的那间屋,是哪间?” “这个嘛……”李仲毅知道她怕鬼,但也不敢隐瞒,“就在这间。不过夫人放心,这间屋没死过人,我岳父岳母小舅子是死在大炕的那间屋,两个侄儿和弟媳是死在藤榻那间。”他扭头问苏钰:“钰儿,你怕不怕?” 苏钰人小心智却很成熟:“我不怕,娘亲陪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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