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
形微微一晃,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大人,柯志喜现人在何处?草民……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蔺伯钦淡声道:“不急,稍后你自会见到。”他语气顿顿,“关于朱成业,你知道些什么?” 李仲毅低下头思索,回忆着说:“他死去很多年了,我对他了解不多。但听说,朱成业这人很不老实,亡妻的娘亲经常因此和他大打出手,因为这个原因,亡妻并不经常回娘家,说是对朱成业很看不惯。”他不知道自己和苏梅争孩子,与朱氏的父亲有什么关系,不禁皱着眉头。 蔺伯钦之前询问柯志喜关于朱成业的事,柯志喜也是这样回答的。 他心头有数,又问:“朱成业是否在外找了姘妇?” 李仲毅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 “苏梅,那你来说。” 苏梅顿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战兢的问:“大人,这朱成业是否有姘妇……我怎会知道?” 蔺伯钦冷峻的睬她,似笑非笑:“你若不知,谁还会知?”他一摆手,让人将梁牧娘的牌位拿出来,“怎么,现在看着牌位,还认不出吗?” 苏梅脸色微变。 “大人,民妇不懂。” 蔺伯钦脸色一沉,道了一个“好”字,让胡裕和杨腊将疯老妇带上堂来,他盯着苏梅厉声道:“既如此,这个人想必你一定认识。” 疯老妇已经被人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细棉布衣裳,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若不是因为一双大眼里透着迷茫疯癫的神色,看起来倒和正常人相差无几。 李仲毅见得来人,忍不住起身冲上前,握着她手热泪满眶:“秀君!” 疯老妇被吓得浑身颤抖,嘴里“啊啊”的怪叫,推搡李仲毅。 杨腊和胡裕将疯老妇双手反剪,李仲毅这才回过神来,他退后几步,目光惊骇:“不……你不是秀君,秀君的左脸有颗红痣,她在十年前已经难产死了!我亲手给她封的棺材!” 他忽而转身,跪在地上,朝蔺伯钦询问:“蔺大人,这名妇人是谁?她为何与秀君……我的亡妻,长得这般相似?” 蔺伯钦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冷冷的谛视着苏梅,声音刻板不带有一丝感情:“这恐怕要问苏梅了。” 苏梅将头伏的很低很低,她几乎不敢去看公堂之上的蔺伯钦,更不敢直视“明镜高悬”四个字。 苏钰见她这幅态度,急的膝行上前,猛摇苏梅的胳膊:“娘,你说话啊娘!这个女人是谁?你认识她吗?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娘!” “你还叫她娘?”李仲毅看不下去了,他抬手一指,“苏梅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你生母!钰儿,你才是爹的亲生孩子!” 苏钰哑然,他只觉害怕。 他无措的看向公堂外的楚姮,嘴型喃喃的喊道:“夫人。” 楚姮哪能见得苏钰这般无助,她忍不住催促:“蔺伯钦,快些审案行不行,卖什么关子?” 她当堂大喊吆喝,顾景同不免一惊。 要知道蔺伯钦最看重公堂礼节。 他下意识看蔺伯钦的神色,非但不恼,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嗯,这李四娘真有本事。 蔺伯钦连呵斥都懒得呵斥楚姮了,他恍若未闻,只盯着苏梅,询问道:“苏梅,你不认识这名妇人吗?” “不认识。” 苏梅垂着眼答道。 “撒谎!”蔺伯钦一拍惊堂木,“啪”地一声,四座皆惊。 苏梅瑟缩了一下,一句话都不敢说。 蔺伯钦冷冷道:“你不说,本官替你说。这名疯妇乃朱氏同父异母的姊妹,是朱成业和梁牧娘的女儿。她随梁牧娘搬来清远县,生活潦倒穷困。朱氏不知在哪得知了这件事,便时常带银子米面去接济,但她不想李仲毅知道,一直都在暗中帮扶。而你——苏梅,朱氏的闺中好友,她定然藏不住话会给你吐露,想必你也曾陪着朱氏一起去接济过她的姊妹?” 苏梅脸色大变。 她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额头紧紧贴着公堂上的青石砖。 苏钰听到这儿,只觉得云里雾里,他双手交握,着急的看向蔺伯钦:“蔺大人,这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我到底是我娘……苏梅的孩子,还是李大叔啊孩子?” 蔺伯钦凝睇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半晌,他才道:“都不是。” “……什么?”李仲毅和苏钰异口同声的发出疑问。 蔺伯钦抬手指向角落的疯妇,淡淡道:“若本官没有猜错,她才是你的生母。” 三五章 众人皆是震然。 蔺伯钦扫了眼苏梅,拿出一张口供,说出自己的推断:“朱氏难产当日,孩子应确实死掉。不久后,苏梅怀孕,据洪婆所录口供,她当时清楚听到苏梅和丈夫争吵,苏梅的丈夫甚至对即将临盆的苏梅大打出手,还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按理说,苏梅已有身孕,她丈夫要骂也绝不会骂这句,而这句最不该骂的,她丈夫偏偏骂了,这就说明一个问题。” 李仲毅反应极快,他忙道:“苏梅并未怀孕!她是装的!” “不管苏梅是真有身孕,还是假有身孕,结果都是一个,她没有生出孩子。”蔺伯钦右手食指叩了叩法案桌面,面无表情,“苏梅与朱氏交好,知道朱氏的一切秘密,包括朱氏经常暗中接济同父异母的姊妹。这个姊妹当时嫁在赵家,生有一子,苏梅不甘心,她想到朱氏姊妹的婴儿,恶生胆边,或偷或抢,将朱氏姊妹的婴儿占为己有,甚至说服自己,这个偷抢来的婴儿是她自己亲生。并取名苏钰,一直养在身边。” 这个推断大胆却合理。 可苏梅不承认。 她倏然抬头,朝蔺伯钦厉声反驳:“大人!这都是你的猜测,你凭什么用你的臆造,让钰儿与我母子分别!” 便在这时,门外衙役来报,顾景同听后,走到蔺伯钦跟前,弯腰耳语:“疯妇的前夫赵杰病逝,来的是赵杰的父亲。” 蔺伯钦颔颐:“让他上堂。” 他看向苏梅,淡声道:“既然你觉得是本官猜测,不如再听其他人怎讲。” 不多时,一名农人打扮的老汉来到公堂上。 “草民赵大,参见县太爷。”赵大朝着蔺伯钦跪下拜了拜。 他扭头一看,正好瞧见了旁边被押着的疯老妇,顿时大惊:“啊哟,这不是梁秀云吗!?”他脑子愚钝,还以为自己因这个前儿媳惹上了麻烦,忙不迭的双手合十,磕头大喊:“冤枉啊大人,这梁秀云疯了好多年,她杀人放火都跟草民一家无关啊!十年前我儿就把她给休了,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蔺伯钦神色冷然:“肃静。叫你上堂,只想问你一件事。” 赵大谄道:“大人请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秀云当年嫁到你赵家,为何一夜之间,突然发疯?” 赵大“呃”了一声,有些为难的模样。 蔺伯钦音量加重了些:“公堂之上,你还该隐而不报?” “不敢不敢,草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多年,草民一家任何人都没说……”赵大看了看公堂四周,到处都是人,无奈的低头,“梁秀云本是个好媳妇儿,可是她……她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可怜我赵家唯一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她竟然给弄丢了,县太爷,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怎么丢的?” “被人偷走的。” 赵大对当年那幕印象很深,他回想道:“那一晚,梁秀云正在哄孩子睡觉,突然外面狗叫得很凶,她便走出去查看。结果一回屋,窗户大开,孩子已经不见了。我们一家人到处找,却怎么都找不到,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婴孩,无异于大海捞针。梁秀云看不住孩子,我们一家人自然生气,我儿我老伴儿将她训骂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出门继续找,梁秀云就只哭啊哭。等我们再回家,就听说她已经神智失常,疯疯癫癫了……于是我儿将她休了。” 蔺伯钦面容严肃,眸光冷冽:“梁秀云无父无母,在清远县亦无朋友亲戚,你就这样把她一个弱女子赶出家门?” 赵大有些尴尬,他两手一摊,为难道:“那我赵家要传宗接代,不可能找一个疯婆子嘛。” “荒谬。”蔺伯钦侧头都不想看赵大一眼。 他看向已经汗水涔涔的苏梅,讥问:“苏梅,这偷走梁秀云孩子的人,需要本官明说吗?” 苏梅面前聚了一小滩水渍,也不知是汗是泪。 蔺伯钦声色俱厉道:“你可曾想过,梁秀云痛失爱子,骨肉分离,余生命运何其悲惨?她大好年华,如今却变成疯癫妇人,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为何非要害别人家破人亡?” “我生的出孩子!”苏梅猛然抬头反驳,她泪流满面,“我生过!十几年前,我生了一个男孩儿!可是他死了!他一生下来就没了气……再后来,无论我吃多少药求多少佛,却再也怀不上了。” 她语气悲哀到了极点:“我生不出孩子,我丈夫、婆婆,天天将我不当人的打骂。寒冬腊月,要我洗一家人的衣裳被褥,那河水刺骨的冷啊……冷到我现在都记得。每天最早起,最晚睡,只有和朱秀君在一起说会儿话,我才有丝丝高兴。她后来怀了孩子,我便很少去找她了,我看着心里难受,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怀不上。家中对我的苛责越来越多,没有办法,我才会往衣裳里塞棉花,假装自己怀有身孕。虽然那九个月胆战心惊,可却是我过得最好的一段时光……丈夫对我呵护备至,婆婆也没让我做家务,还有偶尔煮鸡汤喝……” 蔺伯钦恻然。 他道:“洪婆那晚听到你和你丈夫争吵,想必是因为他知道了真相。” “是。”苏梅没有否认,“怀胎再久,也不可能怀一辈子。到了时间,我知道无法隐瞒,便和丈夫坦白……他怒不可遏,对我拳打脚踢。再后来不久,我丈夫因病去世,婆婆也去了她二儿子家定居。我一个人在清远县孤苦无依,越感寂寥,便……便偷走了梁秀云的孩子。” 说到此处,她歉然的看了眼梁秀云。 梁秀云虽然已经疯了,可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疯癫的眼中,氤氲了一层水雾。 苏钰呆呆地听着这一切,不敢置信。 他盯着自己的双脚,大声追问:“可是……可是你的脚趾也有畸形啊!你的小脚趾,和我一样!” “钰儿!那是因为你遗传朱家,双趾畸形,我不想让人看出端倪!”苏梅忍声道,“我的左脚小趾,是我亲手用石头砸断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李仲毅震然:“你竟下得了手?” 苏梅自嘲的笑笑:“这也算下得了手吗?我原本打算砸断双趾,可是太疼了,我忍耐不住。否则,又怎会被你怀疑,拖到这公堂上来?” 李仲毅虽然同情她的遭遇,可又恨她害妻姨命途悲惨,他复杂道:“你自作孽。” “是,是我自作孽。”苏梅哽咽,流下眼泪。 李仲毅不忍,朝蔺伯钦拱手:“大人,真相已经查明,苏钰他虽然不是我的孩子,却也是我的亲外甥。至于苏梅……时隔十年,草民不想对她追究。” 那赵大听到这话,突然扬声道:“你不追究,我要追究!这女人偷了我亲孙,不关个十年八载,也得赔我一百两银子!”他扭头看向苏钰,“还有你……叫,叫什么来着,跟着爷爷回家,爷爷带你认祖归宗!” 苏钰大惊,他瑟缩在苏梅和李仲毅身侧:“我才不要跟你走!你……你当初赶走了我娘,让她受尽苦楚,我不会认你的!”说完,他站起身跑到梁秀云身旁,一把抱住她的腰,“娘,我就跟着你!” 他动作太快,杨腊和胡裕阻拦不及,生怕梁秀云突然发疯打伤他。 然而梁秀云只是愣了愣。 她双眼凝视着面前的苏钰,泪水泫然,突然张了张嘴,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来:“我……我的……孩子……” 或许是母子连心,苏钰想到她多年受过的苦,竟也忍不住哭泣。他握着梁秀云苍老枯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流泪不止:“娘,是我。” 梁秀云摸着苏钰温热的眼泪,仿若触电,身子一怔。 她眼眸微微一亮,忽然反握住苏钰的小手,涕泗流涟:“孩子……我的孩子!娘找你找得……好苦好苦啊!” 这么多年,她就像是生生的被挖走了心,如今孩子回来了,她的心也回来了。即便她仍然神智不算清醒,可是她知道,她的孩子已经找到!他没有死,他没有病痛,而她再也不是在世上游荡的孤魂! 母子俩抱头痛哭,旁人见得,皆忍不住抬袖拭泪。 苏梅亦然。 她望着母子相聚的画面,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真好。”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和愧疚,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轻松了。 不是自己的,始终不是。 强求不得。 苏钰擦了擦眼泪,安抚了一会儿梁秀云,看向蔺伯钦跪下。 梁秀云不知道儿子这是在干什么,但她也慌乱的跪在地上,虽然还是痴癫,却总算不乱发疯伤人。 苏钰看向苏梅,声音带着哭腔:“蔺大人,可不可以放我娘……苏梅一马?她虽然害我和娘亲分别,但这十年以来,她对我爱护有加,好几次我生重病,都是苏梅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有次甚至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她对我的养育之恩,莫不能忘!” 说完,苏钰却是流着泪,朝苏梅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三六章 蔺伯钦不知如何作答。 本朝律例,略人为奴婢者,当施绞刑;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苏梅将苏钰偷走作为自己的孩子抚养,应当徒刑三年,期间执行劳役。 他道:“苏钰,自古法不徇情,苏梅犯下罪行,乃铁板钉钉的不争事实,依法处置,在责难逃。” “可是蔺大人,我……我不想苏梅入狱。”苏钰哭着说,“那些劳役十分繁重,她身体一直都不好,怕支撑不住。” 苏梅心头滚烫,她低头擦泪:“钰儿,你不用为我求情,终究是我害了你……你本该有个完整的家。” 李仲毅不舍外甥难受,他心软下来,问:“蔺大人,草民不追苏梅罪责,可否对她从轻处置?” 蔺伯钦沉默了片刻,看向赵大:“赵大毕是苏钰的亲祖父,若他也不追究,杖责五十,此事可了。”赵大愣了一下,随即哼哼:“追究!当然得追究!害我孙儿颠沛流离,害我媳妇儿疯疯癫癫,若不是因为这个苏梅,我儿子说不定还不会病死。” 公堂外旁听的有人听不下去,七嘴八舌道:“赵大,一码归一码,你乱扯什么呢?”“你儿子在外面逛窑子得花柳死的,管人家啥事儿?”“就是,就是,不要脸!” 衙役呵斥道:“肃静!不许在公堂外喧哗!” 赵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愤愤然的看了眼苏梅,道:“要我不追究也可以,拿一百两银子,安慰安慰我十年来失去孙儿的伤心。” 苏钰很是不喜赵大,他道:“我才不承认你是我爷爷。” 赵大和苏钰也没什么感情,他膝下还有好几个孙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你不承认是你的事儿,这蔺大人说了,要我不追究,苏梅才能从轻处置,否则三年牢狱,她是半点儿也跑不掉!”赵大干脆将头一昂,翻了个白眼,耍起赖来。 一百两银子。 这得用到天荒地老才用得完啊! 苏梅苏钰李仲毅这些人,都不宽裕,他们哑口无言。 楚姮看不下去了,要是她,先将这赵大狠狠打一顿再说。但看蔺伯钦的样子,也是不允的。 正好这时苏钰朝她求助的看来,楚姮眸子一亮,悄悄朝他招手,长大嘴型说了一句话。 苏钰跟楚姮在一起时,经常玩儿翻花绳对嘴型的小游戏,这时候竟然派上了用场。他无比相信楚姮,当即就对赵大道:“好,你要一百两,我明日就给你,但现在,你不能追究苏梅。” 赵大上上下下的看了眼苏钰,一脸不相信:“你?你拿得出一百两银子?” 不止他,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 苏钰一个十岁小儿,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笔巨款? 可苏钰信誓旦旦的保证:“若明日我没有给你一百两,你再来状告也不迟。” 赵大看苏钰穿的还算光鲜,相信了几分:“好,我今日暂且不追究,若你不将那一百两银子给我拿来,看我不把苏梅告得牢底坐穿!” 李仲毅和赵大、苏钰都不追责苏梅,蔺伯钦便只命人将苏梅打了五十板。 苏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行刑时愣是没惨叫一声。苏钰看得眼泪嗒嗒的流,待杖责完毕,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苏梅扶起来:“……你没事?”他知道了真相,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这个养育了他十年的女人。 “这是我罪有应得。” 苏梅怜爱的抚了抚苏钰的头发,她看向梁秀云,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一脸歉然:“当年我不该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让你们母子分离,这些年来,我身体越来越差,一到冬天就手脚僵痛,喝多少药也没有起色,想必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梁秀云,不管你是否原谅,今日我都要给你说声‘对不起’。”话音甫落,苏梅便颤抖着身子,朝梁秀云跪下,磕了三个头。 梁秀云的身形微微一晃。 苏钰忙把她扶住,担忧的看向她:“娘亲?” 梁秀云凝视了苏梅半晌,眸光闪动,竟是将头扭去一旁。 苏梅不知道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看她的动作,忍不住低头,一脸黯然。 蔺伯钦这时候扬声道:“苏钰,虽然李仲毅等人并不追究苏梅的略人之罪,但本官希望你明白法贵必行。不管苏梅对你如何,她始终触犯了律法,今次可以暂逃惩处,但若有下次,本官绝不会轻饶。”正义不能缺席,苏梅错了就是错了,她本该在牢狱中悔过。 苏钰愣了愣,连忙跪下,对蔺伯钦道:“蔺大人,苏钰一定谨记。” 蔺伯钦点头,便道退堂。 公堂外。 苏钰拉着梁秀云的手,跟楚姮道别。 “夫人,我以后要常伴娘亲身边,照顾她,直到她的病有所好转。” 他才十岁,就要承受这么多,楚姮难免怜惜:“你啊,凡事还是要量力而行,别太为难自己。”说到此处,她悄悄从衣裳夹层里摸出两张银票,装作去摸苏钰的脑袋,实际上顺手塞进了他的衣领。 楚姮附耳低声道:“拿去给赵大,剩下的你自己留着,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苏钰呆呆的将银票展开,发现是两张一百两,顿时吓的目瞪口呆,就要还给楚姮。楚姮柳眉一拧,严肃的呵斥:“是不是想让苏梅坐牢?你知道我会武功的秘密,这银票就当是我给你的封口费,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 否则什么呢?对着一个小孩儿,楚姮实在不知道怎么威胁。 好在苏钰机敏。 他知道楚姮是好意,藏好银票,朝楚姮眨了眨眼,十分不舍:“夫人对苏钰的大恩大德,苏钰没齿难忘。” 楚姮笑笑:“乖了。” 就在这时,李仲毅走了过来,他看向苏钰,欲言又止。 楚姮问:“李大叔有什么事吗?” 李仲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答说:“他和妻姨孤儿寡母的,妻姨脑子又有点问题……两人一病一少生活多艰,我就想着把他们接过来一起照顾。方才我去问了蔺大人,他又说要询问苏钰的意见,我便过来问问。”说到这里,他看向苏钰,有些期待。 他对苏钰这般态度,楚姮其实能猜到缘由。 李仲毅膝下无子,苏钰又是他的亲外甥,便想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日后李家的财产,也不至于给了外人。 苏钰对李仲毅尚还有些陌生,他看向楚姮,似乎在询问楚姮的意见。 楚姮不禁好笑的摸了摸他头发,说:“你和你母亲两个人的确不好过,光凭你驾车,也挣不了几个铜板。不如就跟着你姨父,互相也有个说话的亲人。” 苏钰对楚姮的话马首是瞻,当即便对李仲毅道:“姨父,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李仲毅很喜欢这个成熟的外甥,他忙“哎”了一声,高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都是一家人。等以后有空,我带你和你娘,一起回十里湾看看你姨母。” 苏梅这时走了过来。 她本不敢上前,但听到李仲毅提起了他的亡妻朱氏,脚步一滞。 “李仲毅,你……经常回十里湾看望秀君?” 李仲毅对她虽然没有了敌意,但总有些隔阂,他颔首道:“我每年都去看她,清明、元宵……她是我的发妻啊。”直到现在,他都能记得当年对朱秀君一见钟情的心动,以至于多年未曾续弦。 苏梅闻言,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唏嘘道:“你是个好人。” 李仲毅听着她这句莫名其妙的夸赞,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问问她话里是什么意思,就见杨腊带着柯志喜往这边走来。 他十年没看到柯志喜了。 柯志喜一身衣裳破旧,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人又瘦又干,特别是脸上那黑黢黢的两个洞。 没想到他的双眼成了这幅惨状,李仲毅呆呆的喊了声:“老柯。” 柯志喜眼睛瞎了,耳朵极其灵敏,他蓦然站住脚,朝着李仲毅的方向侧了侧头:“李仲毅?” 李仲毅“嗯”了一声,走上前,想和他握手却觉得始终有些生疏了。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柯志喜闻言一怔。 他心头是想回答“不好”,可神思一转,却忍不住讥道:“拜你所赐,我怎会过得好呢?” 李仲毅愣了一下,瞪着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好不容易见个面,你脾气还跟从前一般,没一点儿长进?” “要我长进什么?”柯志喜指了指自己的脸,“若不是你当年让我去十里湾送灵,我怎会如此穷困潦倒?守着一间破棺材铺苟延残喘?你当年不是还骂我瞎得好,瞎得活该吗?!” “难道你不活该吗?” 李仲毅本就不太记得当年事了,可他一提,回忆顿时如潮水涌来。 他愤愤然的说:“你为了一锭银子,诅咒我妻去死,难道我还应该谢谢你?” 柯志喜怒极反笑,他恼怒的一挥手,吼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许是气急了,转身就走,也不管脚下是台阶。 眼看柯志喜要摔跤,李仲毅忙去搀扶,然而李仲毅还没靠近,柯志喜已经稳住了身形。 李仲毅见他无事,便又将手拢回袖里,翻了个白眼,哼哼道:“活该!” 三七章 目送李仲毅苏钰、梁秀云离开,楚姮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其实不想给苏钰那么多银子,毕竟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孩儿呢。若被心思不正的人知道他有百两银子,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可楚姮从宫里带出来的银票,最小的面值就是一百两,再往后全是五百两一千两的,更拿不出手了。 日光正盛。 楚姮望着天边的烈日眯了眯眼,竟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却是蔺伯钦走了过来。 他本不欲理楚姮的,只是她大喇喇的杵在公堂外,总觉得……她是在藐视公堂。 楚姮瞥了一眼,发现他换下了七品官服,穿了件苍蓝织绫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月白蝠纹锦带,倒是难得一见的英姿飒爽。 她对长得好看的人一向很宽容,但对蔺伯钦却是例外。 明知道蔺伯钦不喜欢被调侃,她仍然妩媚一笑:“夫君,我是在等你啊。” 蔺伯钦果不其然的黑了脸。 “别胡说。” “我怎么就胡说了。”楚姮不悦的撇了撇嘴,“是你先问我的,我回答了,你还不高兴。” 蔺伯钦就知道和她吵嘴没好处,他抬脚要走,却被身后匆匆赶来的顾景同喊住。 顾景同见两人并肩站着,故意打趣:“你们夫妇两个在说贴己话,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楚姮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眼,嫌弃道:“那你还不快走。” “这个……”顾景同语塞,看了眼楚姮,觉得好笑,“蔺夫人说话总是这般直接吗?” 楚姮瞪他:“还有更直接的,你要不要听?” 蔺伯钦和顾景同是好友,那就是一丘之貉,就算骂骂也没什么关系。 顾景同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还是算了。” 蔺伯钦不想听他二人口舌之争,便问:“盛风,你有何要紧事?” “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儿,对你倒是挺重要的。方才我翻了翻文书记录,发现这两年你都没有外出下乡巡视,明知上头年年都要考评政绩,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天气炎热,顾景同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折扇,缓缓摇着,感叹道:“只有评优才有升迁的机会,佩之,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待在这清远县吗?” 楚姮也热得不行,她看顾景同在摇扇子,便趁二人谈话,悄悄站在顾景同另一边,刚好可以蹭着他扇扇风。 蔺伯钦皱了皱眉,并不是很赞同:“此前每次下乡临村,那些乡长里长都来热情迎接,临走又借故送米送面,我还未曾造福一方,就收受民脂民膏,良心如何能安。” “我就知道你担心这个,大不了不通知各乡镇官儿,咱们悄悄去。”顾景同叹了叹气,“现在正值七月,各村都在播种二轮水稻,你不为了政绩,也要去劝课农桑嘛。” 他这番话倒是很有道理。 作为县官,劝课农桑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责任。 下乡探访,巡视县里面各村落的种植情况,发现不对的要及时整改,这样新米才会成熟的好。顺便给老百姓一个鼓励的作用,让他这位县令大人不是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蔺伯钦沉思了一会儿,忖度说:“容我想想。” 顾景同摇着扇子,一扭头,发现楚姮在蹭他扇风。她双颊因为发热红通通的,像挂在树上的水蜜桃,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楚姮知道自己是病了。 淋了一夜雨,觉也没睡好,这会儿又晒着大太阳,她感觉很不好。 见顾景同在看她,她顿时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顾景同“唰”的合起折扇,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就不给你扇了。” “谁稀罕。”楚姮哼了一声。 她觉得头很晕,和这两人站在一起胡扯更无意思,便往县衙外走,此时楚姮只想快些休息,再让濯碧溪暮熬点药来,步伐不免有些急促。 蔺伯钦并不在意她要去哪儿。 他问顾景同:“李仲毅和苏梅的案子,堂审记录都写好了么?”顾景同一愣,用折扇敲了敲额:“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还搁在案上没有收起来。”说完,便风风火火的转身回去。 蔺伯钦见此间事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日,便要回府。 岂料刚走到县衙门外,就见一名女子倒在台阶之下,两个衙役正围着焦急万分。 “大人!”其中一个看到了蔺伯钦,三步并作两步的跑来,“夫人她晕倒了,属下正准备来向你禀报。” 蔺伯钦怔了怔,随即霍地迈开步子来到楚姮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李四娘?李四娘?” 他这才发现楚姮的脸色红的不太正常,手背放在她额头一试,竟如火滚烫。 想必昨天淋雨的时间太久,今日病灶突发,来势汹汹。 蔺伯钦沉下脸,也顾不得许多,长臂一揽,将她打横抱起,吩咐左右:“立刻备车,去医馆!” 马车狭窄,他无法将楚姮放下,只得继续抱在怀里。 怀中的女子轻而纤瘦,却如一块炭火般炙热。蔺伯钦的汗水顺着鬓角下颌,滑落到楚姮的脖颈间。 他低头一看,正好看到那一抹雪白,蔺伯钦不自然的撇开视线,抬手将她脖颈上晶莹的汗水擦拭干净。 楚姮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悦的皱了皱眉,轻咛一声。 蔺伯钦身子有些僵硬,他把楚姮抱的离远了些,摇了摇:“李四娘?” 楚姮双颊潮红,整个人烧得像煮熟的虾子,好不容易到了医馆,蔺伯钦忙将她放在药房的矮榻上,招来大夫替她医治。徐大夫对这种伤风发热十分在行,立刻给喂了一粒药丸,随即让药童熬药。 不过多时,一名药童端着药碗过来。他才来不久,笨手笨脚,舀一勺吹也不吹就往楚姮嘴里喂。 楚姮迷迷糊糊被烫的难受,下意识的闭紧嘴巴,药汁全从她嘴角流了出来,打湿发尾衣襟。 蔺伯钦坐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沉声道:“我来。”随即从药童手里接过碗,仔细吹凉,缓缓送到楚姮嘴里。 楚姮还是闭着嘴不肯喝。 蔺伯钦剑眉紧蹙,语气不自觉的严厉了些:“李四娘,你还想不想好了?” 他此话一出,果然奏效,楚姮纤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双唇微张,让那药汁顺喉咽下。 蔺伯钦喂一勺她咽一勺,药房里安安静静。 黄昏日暮。 暖色的光线透过窗棂,轻柔的落在楚姮的脸上,映出一层浅浅细细的绒毛。她精致的鼻梁下长着一只小巧的嘴,每次微微张唇靠近瓷勺,仿佛如润水的樱桃,无比诱人。 也只有在楚姮虚弱的时候,蔺伯钦才会这样直接、仔细的看她。 平时的她太过嚣张任性,让人不得不忽略她娇柔,甚至忘记,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 蔺伯钦想到她醒着时候的模样,叹了口气。 行为粗鲁,鬼话连篇,目无法纪,大胆妄为,不听管教……简直像一匹不肯驯服的烈马。 可就是这匹烈马,她有时候故意说些不着边际撩拨的话,又会让他心弦微颤。 她嘴里的“夫君”二字很是旖旎,但蔺伯钦不会被她迷的失掉神智,他猜测,“夫君”二字的实际意思,应该是“混蛋”“蠢货”之类的骂人话。 盯着楚姮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蔺伯钦突然有些好奇她的过往。 她之前的那三位早逝的夫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她相处,是不是也似自己这般,整日唇枪舌战,剑拔弩张? 蔺伯钦蹙额沉思,不自觉的将一勺药喂进了自己嘴里…… “咳咳。” 他反应过来,忙将药吐出,忍不住呛了几声。 楚姮朦朦胧胧听到什么响动,她脑子里混沌一片,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宫,父皇命禁军重重包围她的凤阳殿,逼她嫁给陈俞安。 宫中与她一起长大的宫女浣月、洗星,还有她敬爱的奶娘嬷嬷都纷纷来劝说:“公主,嫁了,嫁给陈俞安,这对你只有好处!”“陈俞安是陈太师的嫡长子,陈太师兼兵部尚书,手握重权,是唯一可以制衡五军都督府的,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公主,你不能如此任性了,穆贤王如今打的什么主意,你心知肚明!”“只有陈太师是朝廷的肱骨,陛下的心腹,陛下绝不能失去他的支持。”“公主,联姻是最稳当的办法!”“是啊公主,听一次话,嫁了!” 楚姮只觉得她们吵嚷得自己头疼欲裂,脑袋里嗡嗡嗡仿佛有无数只苍蝇。 她愤然的抬手推开她们,忍声哭道:“不!这一辈子我听了多少话?我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给他……” “李四娘!你冷静一些!”蔺伯钦一把捉住楚姮乱挥乱打的胳膊,眸色阴沉冰冷。 楚姮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看了眼四周,角落里的药罐子正咕噜噜的响着,冒着水汽。 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惶然的低下头,呢喃低语:“是你啊。” 蔺伯钦没有作答。 他心情从未如此糟糕,抑或是生气。 方才楚姮的哭喊,他一字字听得清楚,她说:她不嫁。 显然,她不想嫁给他,不想嫁到清远县来。从一开始的约法三章到后来的抵触,都可以说明,她嫁给他完全是因为她父亲的逼迫。 蔺伯钦想到这里,突然气笑了。 枉他自诩不凡,自命清高,结果人家一个三嫁过的寡妇,根本都看不上他。 他目光一沉,放下药碗:“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罢。” 楚姮刚刚苏醒,暂时没有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拿过药碗,用勺子送进嘴里。 蔺伯钦看她动作,才想起那勺子自己之前用过,他张了张嘴,到底是将话咽进肚子里,拂袖转身离去。 三八章 楚姮这下就是再傻,也看出蔺伯钦生气了。 她呆呆的喝完药,翻身下榻,来到药方外,问门口正在磨药粉的药童。 “好端端地,蔺伯钦发什么疯呢?” 药童愣了半晌,才眨了眨眼问:“夫人是说蔺大人?” 楚姮“嗯”了一声,问:“我怎么惹他了,他一脸不高兴。” 药童挠了挠头发,想了一会儿:“夫人发烧中暑,晕倒在县衙外,是蔺大人将你抱来医馆的。然后我端了药进来,准备给夫人喂药,可蔺大人说他来给夫人喂,然后我就出来了,一直在外面磨药。” 楚姮听了这话,就更想不明白了。 莫非……因为天气太热,蔺伯钦抱了她一段路觉得她太重?太肥?太吃力? 思及此,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盈一握的腰肢,否决了这个想法。 楚姮心底藏不住话,蔺伯钦生她气,总要有个缘由,不管怎么,她都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医馆喝了药,楚姮好多了。 她在又包了两幅药,拎在手上。回蔺府的途中,见路边有卖糯米糕的,刚出炉香喷喷,里面还有流沙的红豆馅儿,忙买了一篮,打算给蔺伯钦赔个不是。 蔺伯钦是生她气,可他也对她有恩。 这么热的天,抱着她往医馆去,也挺累的。 而且想想那场景,楚姮不由自主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蔺伯钦这人,嘴硬心软,也许是自己之前任性,某句话让他这个老古板又不开心了,甜言蜜语哄一哄,包准儿第二天就没事。 她提着糯米糕,在鼻尖下嗅了嗅,没舍得吃。想着快些跑回去,待会儿见到蔺伯钦,把他哄高兴了,两人一起尝尝。 到了蔺府,溪暮正在打扫院子,濯碧拿着剪刀在修剪树木枯死的枝丫。 “夫人回来了。” 溪暮忙跑过去迎接。 楚姮见蔺伯钦的屋子里亮着灯,问:“蔺大人在屋里?” “在呢,回来很久了。”濯碧笑着回答,“方才溪暮给他端了晚膳去房里,也不知他吃了没有。” “我去看看。” 楚姮心想,都不等她一起吃饭,果然在生气。 她和蔺伯钦如今愈发熟稔,便没有敲门的习惯,直接推门而入,见蔺伯钦正卷着一本书看,桌上的饭菜整整齐齐,是一口没动。 蔺伯钦抬眼见她,神色冷淡不愉:“谁让你进来的?” 楚姮只当他是故意装模作样。 她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举起手里的糯米糕:“你不吃饭,是不是知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呀?” 蔺伯钦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皱了皱眉:“我不吃。” “你看看是什么嘛。”楚姮将盖子揭开,一股热气扑来,糯米糕码放在篮子里,白白软软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蔺伯钦扫了一眼,冷冷道:“拿走。” 楚姮像往常一样,非但不拿走,还靠近了些:“别这样,我专门买来谢谢你今天带我去医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你不快,但向你道歉好不好?这是刚出炉的糯米糕,我一路跑回来拿给你吃,还是热乎的呢!”她说着捻起一块往蔺伯钦嘴边送,“里面还有红豆馅儿,可好吃了。你尝尝,尝尝嘛夫君……” “我说过我不吃甜!” 蔺伯钦骤然抬手一推,将楚姮推开好几步远,她才病愈,站立不稳,顺势被推坐在地。 一篮子糯米糕也“啪”的打翻,骨碌碌的滚的到处都是。 楚姮不可置信的抬头,与蔺伯钦四目相对。 蔺伯钦见她摔倒,霍地起身,妄图去搀扶,可想到她之前说的话,心肠又硬了起来,站在原地未动。 楚姮长了这么大,还是头次献殷勤被如此对待。 她说不出心底是委屈还是难过,又或者是因为生病情绪脆弱,她鼻尖一酸,将手里剩的糯米糕狠狠朝蔺伯钦砸去:“蔺伯钦,我讨厌你!”语毕,飞快爬起来,冲出了屋外。 蔺伯钦微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叫住她。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糯米糕的香甜气息。 半晌,蔺伯钦才走过去,弯腰将糯米糕一一捡回篮子里。 糯米糕尚有余温。 他记起东街口有一家卖糯米糕的很出名,但是从那里走回来,糯米糕早就该冷了……除非李四娘是真的跑回来。 她跑回来就为了给他吃一口热的糯米糕? 不可能的。 她明明连梦中,都那般抵触嫁给他,又怎会讨好他呢…… 蔺伯钦盯着手中的糯米糕,心绪复杂。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旁人的情绪都能理智分辨,唯独对李四娘,总是隔着云雾,捉摸不透。 *** 楚姮真的很委屈。 都不知道哪儿招惹了他,顾念着他带自己去医馆的恩情,好心赔不是,却被这样对待。 热脸贴人冷屁股,这种事搁谁都会难受。 可楚姮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特别特别难受。 甚至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用被子蒙着头,不争气的流眼泪。 她忍着泪,咬牙道:“别让我回宫,否则我定叫人把你拖出去斩了!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她堂堂华容公主,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欺负过。如今倒好,一个区区七品芝麻官,竟然敢将她买的糯米糕给扔了……她还一口都没吃呢!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楚姮有些不敢相信。 她可是自认为成熟稳重的人,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儿小事像个孩童似得躲着哭?幸好没被人看见,否则她脸都丢光了! “夫人?夫人?” 溪暮和濯碧见她风风火火的跑进屋里,生怕她出什么事,焦急的在外拍门,“夫人,你怎么了啊?我们可要进来了!” 楚姮忙抬袖胡乱的擦了擦眼,大声道:“我没事,你们别进来!” 两个丫鬟焦急的大声拍门,蔺伯钦听到动静。 他放下手里的糯米糕,想楚姮那个性子,莫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忙走了过去,问:“她在里面做什么?” 溪暮急道:“不知道……夫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也不要我们进去。” 濯碧甚至大胆的询问:“蔺大人,你是不是和夫人吵架了?你们好好地,为何要吵架呢?” 蔺伯钦沉下脸,随即抬手拍了拍门,语气严肃:“李四娘,你给我出来!” 楚姮听他还敢用这种语气,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咬牙回呛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算哪根葱?我才不要见到你!”言语恶劣至极,却又带着喑哑的哭腔,蔺伯钦本来很生气,可听到这话,反而消气了些。 濯碧和溪暮,看了眼蔺伯钦的脸色,忙自觉的退到一旁。 蔺伯钦推了推门,见没有锁,便径直推开走进去。 里屋床榻上,女子用锦被蒙着头,一头青丝如瀑垂到床沿。蔺伯钦眼睛微微一眯,冷道:“你也不嫌热。” 楚姮当然热。 她咬牙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将被子一掀,翻身坐起,怒道:“你管我!我就算热死了,也……”蔺伯钦以为她要说“也不管你的事”,岂料她话锋一转:“也要变成厉鬼找你报仇!” 楚姮大汗淋漓,光洁的额上被汗液粘了一缕缕的碎发,眼眶泛红,睫毛上挂着余泪,愈发衬的她面色苍白。 念及她才生过病,蔺伯钦到底是叹了口气:“……算了。” 在李四娘面前,他永远讨不到好的。 她是不愿嫁,可他又为何要生气? 当时得知自己必须娶一个三嫁的寡妇,他与蔺母也争吵多次。在他的想法中,是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共度一生。理想中的女子不需要有惊世文才,但能与他闲时饮酒看花,共聊稼轩易安,便足矣。 再看看面前的李四娘…… 罢,本就是他不愿娶,她不愿嫁,按照之前的约法三章,两人装装样子就好。 想到这点,蔺伯钦释然。 他看着楚姮刚哭过的脸,神色缓和些,道:“此前是我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 楚姮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道歉,愣了一下,蹬鼻子上脸了:“你让我不放在心上,我就不放在心上?我辛辛苦苦买的糯米糕,被你弄脏一地,吃也吃不成,退也没法退,亏你是清远县的父母官,竟还浪费粮食!” 蔺伯钦脸色青了青。 “那你待要如何?” 他就知道,楚姮这人不会善罢甘休。 楚姮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泪珠,咬着唇瓣道:“我这会儿还没想好……你答应我五个……嗯,不对,五十个要求,我就不再计较此事。” “你怎么不说五百个?” 蔺伯钦霍然起身,一脸嫌弃的居高临下瞪着她。 楚姮眨了眨眼:“五百个你会同意?” 这不是废话吗? 蔺伯钦懒得理她。 好在楚姮知道这不太现实,她迟疑道:“那你就答应我五个要求。” “一个。” “四个。” “一个。” “三个。”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一个要求我都不答应。” 蔺伯钦面色冷然。 他都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跟她胡扯,明明是自己生气,怎么倒成了他是赔不是的那个了。 楚姮“哼”了一声,低头嘟哝道:“一个就一个,说好了,你可不许耍赖。” 蔺伯钦黑着脸道:“我又不是你。” 三九章 楚姮和蔺伯钦闹了不快,不到一天功夫,便又化解。 翌日一早,蔺伯钦去衙门,楚姮还趴在窗台上,朝他殷勤的挥挥手:“夫君慢走哦。” 蔺伯钦脚下一顿,随即走的更快了。 楚姮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得意的托腮,昨日虽然两人争吵,但从结果来看,是她取得了胜利。 一个要求……她该提什么好呢? 濯碧端着药碗走了过来:“夫人,快趁热喝了。” 楚姮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 她看着深褐色的药汁,不禁在想,昨日她晕倒后,到底做了什么让蔺伯钦不高兴?以她对蔺伯钦的了解,他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啊…… “濯碧,蔺伯钦昨儿回家,他有说什么吗?” 濯碧聪慧,反应过来楚姮是想知道蔺大人为什么和她置气。 “大人直接进了屋,一句话都没说。” 楚姮“哦”了一声,放下药碗,秀眉微蹙,不再放在心上。 恰在这时,溪暮从外间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笑,说:“夫人,苏钰来找你啦!” 苏钰那几天住在蔺家,和溪暮濯碧都玩儿的很好。溪暮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苏钰竟然提了一封糕点,过来拜会。 “快叫进来。” 苏钰今日穿了件整洁的靛蓝细棉衣裳,头发盘在头顶,比以往做苦活驾车看起来精神百倍。 他一见楚姮,就高兴的上前喊道:“夫人!” “你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楚姮屏溪暮和濯碧,拉起苏钰的手,“在李仲毅家住的习惯吗?” 苏钰点点头:“姨父对我和娘亲很好,还请了大夫医治,娘亲的病情好多了。”他语气顿了顿,又说,“倒是我那个所谓的祖父……我给了他一百两银票,他非问我哪儿得来的,还威胁我,若我不说就去禀告蔺大人……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就说那一百两银子是蔺大人借给我的。” 楚姮眉头微微一皱:“你那祖父怎说?” “他听到是蔺大人给我的银票,自然不敢再去闹事,拿着银票就走了。”苏钰显然有些愧疚,他低下头,“也不知这样说,会不会给夫人带来麻烦。” 楚姮也不知道。 但想必不会。 她不愿给小孩儿压力,就笑了笑:“无妨。但是你要记住,那剩下的一百两,一定要藏好,关键的时候才能拿出使用。即便李仲毅对你再好,也不能让他知道你有这么多钱,懂了吗?” 苏钰一脸严肃的点点头:“我明白,这笔钱最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聪明了。”楚姮拍拍他消瘦的肩。 她说完这番话,苏钰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压低嗓音问:“夫人,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但不知当不当讲。” 楚姮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说。” 苏钰抬起水汪汪的眼,看了看她:“那日我被……被我娘亲挟持,你使出的武功,是哪儿学的?” 楚姮回应的大大方方:“是我师父教的,他武功很好。” 禁军统领霍鞅,武功岂止是好?那就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苏钰又是好奇又是震惊:“可夫人你……你怎么会拜师学武呢?而且看样子,蔺大人他并不知情,你这样瞒着他,又是为什么?” 楚姮柳眉一挑:“人虽小,问题却不少。” “对不起夫人,我、我只是忍不住想问。”苏钰顿时拘谨起来,可一双眼里又充满的渴望。 楚姮思索了一会儿,才胡编乱造的说道:“云州多悍匪,我虽是女子,但我父亲一直担心我的安危,便在我五岁那年,找了个武馆师父,教我拳脚功夫。不过咱们朝代,女子学武总不太好,为了不让夫家嫌弃,便一直隐瞒着。” 苏钰虽小,但也还算懂事,他反问:“可自华容公主大败南蛮皇子之后,女子武馆盛行,倒也不足为奇啊。” “总归是少数。”楚姮高兴的弯了弯嘴角。 这个苏钰她果然没看错,竟然还知道她打败南蛮皇子的事儿。 苏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夫人瞒着蔺大人,是怕他不喜。” “蔺伯钦那样子,你也应该知道他不喜欢女子练武的。”楚姮倒是实话实说,“他本就对我不上心,若我再做些惹他生气的事,说不准哪天就被他休了。” 苏钰忙摆手:“不会不会,我觉得蔺大人是在意夫人的,夫人断不能妄自菲薄。” 楚姮是他见过最好看、武功最好,最最厉害的人! “不说他了。” 楚姮侧过头,声音冷肃:“苏钰,我会武功,给你拿银子,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那生病的母亲。” 苏钰握紧了拳,郑重其事的点点脑袋:“夫人放心,苏钰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提及梁秀云,苏钰突然想起一事,他道:“后天姨父要带我和娘亲回十里湾,给姨母一家上坟烧纸。” “一家?” 苏钰皱了皱眉:“听姨父说,姨母下葬不久,我外祖父他们一家都死于火灾,未有人幸免。” 楚姮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问:“怎会这样?” 苏钰摇摇头:“许是不注意引燃了房屋,人又睡得沉,便……”他对于外祖父一家没有感情,因为梁秀云的关系,除了姨母,他根本不喜欢朱家。那位滥情的朱成业,到死也没给她母亲、她外祖母一个名分。 楚姮对于这些陈年旧事也不上心。 她倒是对十里湾很感兴趣。 她问:“听说十里湾那儿景色不错?还有一处百花谷,四季如春?” 苏钰忙不迭的点头:“不错,那百花谷甚是出名,但十里湾离清远县城很远,山路崎岖,纵然景色好看,去的人也不多,略显偏僻。” 楚姮忍不住抚掌:“我就喜欢偏僻的地方!” 没人认识她最好! “啊?”苏钰有些反应不过来,吃惊的盯着她。 楚姮掩饰的干笑:“因为偏僻的地方很安静,不像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会遇见什么小偷啊之类。就像上次,你差些被顾景同的马撞上,可不就是因为人太多!” 苏钰对楚姮的话从不怀疑,他深感赞同的道:“夫人说的对,越偏僻越好。” 楚姮道:“这样好了,我反正闲来无事,后天跟你们一块儿去十里湾百花谷瞧瞧。”在清远县境内走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钰自然万般高兴,他喜欢和楚姮玩儿,忙道:“夫人说的是真吗?那我让姨父也给你备一辆马车!” “好呀。” 可苏钰又回过神来,问:“夫人难道不知会蔺大人一声?” “管他干嘛。”楚姮哼了哼。 苏钰觉得不太好,他道:“万一蔺大人不同意……” “他敢!” “他不同意你不能出城的。”苏钰说出关键的一点。 楚姮才不信呢,她拍了拍苏钰的肩膀,特有自信:“放心好了,我去一说,他保证亲自送我们出城。” *** “你想都别想。” 蔺伯钦冷冷的说道。 楚姮简直要气笑了,她跑来县衙,难道就是听他拒绝的? 随即她一把扯开蔺伯钦书案上的文书,双手撑在桌上,咬牙切齿的盯着他:“我不过是想出去走走,你干么不同意?” 蔺伯钦将手中毛笔一搁,抬眼道:“上次你闹着要去沣水,结果擅自跑进了坪山密林,差些死在里面。” “我没死啊。”楚姮摊了摊手,“我还帮你找着了密道,破了苏梅和李仲毅的争子纠纷案!” “上上次,你去红湖泛舟,差些淹死。” “我还是没死啊!不仅如此,还发现了杜娇娇的尸首,否则说不定人家的尸首到现在还躺那儿。” 蔺伯钦懒得和她争论,斜她一眼:“满嘴胡缠。” “佩之,你其实是想说她是个麻烦精,对不对?” 门口光线一暗,却是顾景同抱着一叠文书走了进来。 他脸上挂着戏谑的笑,看了楚姮一眼:“夫人别的本事没有,惹祸的本事却是一流,蔺大人也是为你好。” 楚姮瞪着他,没好气的指着蔺伯钦:“我跟我夫君说话,管你什么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蔺伯钦:“……” 顾景同被她这句话给噎住了。 虽然知道两个是在做戏,但表面的关系还真不好说破。 他呆了片刻,随即又眨了眨一双泛起桃花的狭长的眼:“夫人说的有道理,我本不该打扰你二人,但是……”他指了指手里的一叠文书,“我得问问蔺大人是否要去各乡巡视。” 蔺伯钦这才想起他是来问劝课农桑。 楚姮也想起来了。 她忙道:“去去去,他必须去!” 蔺伯钦锁着剑眉,正要回绝,就听楚姮说:“这样好了,你不同意我一个人出去,那你就跟我一起嘛。你顺便陪我去十里湾的百花谷,我呢,就陪你在清远县境内到处走走,巡视一下。你政绩提上去了,我玩儿也玩儿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蔺伯钦冷哼一声:“你休想。” “你这人怎这般执而不化?” “是你异想天开。” “你……”楚姮抬手指着他,咬了咬牙,将脏话憋进肚子里。 旁观的顾景同差些笑岔气,他认识蔺伯钦多年,还从未见过他与人犟嘴。可这李四娘几乎天天把他气的七窍生烟,当真有趣的很! 楚姮收回手指,突然问:“你当真不同意?” “不同意。” 蔺伯钦眉眼疏淡,容色冷峻,压根儿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景同心想,李四娘肯定要败兴而归的。 哪知道下一秒,楚姮翕然凑近蔺伯钦耳边,脸上带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语气威胁的提醒:“你可别忘了,昨日你答应了我一个要求,难道第二天就想赖账?你若不同意,我就……写张榜文贴得到处都是,说清远县的蔺伯钦蔺大人言而无信,是个钓名欺世的奸诈小人!” 蔺伯钦怫然的看她一眼,恼道:“无聊至极。” “要不试试?” 顾景同看二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禁双手抱臂,好奇的开口:“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楚姮扭头就道:“我们夫妻两个说悄悄话,你也要问?” 蔺伯钦:“……” 她直起身子,笑眯眯的盯着蔺伯钦,语调婉转:“夫君,你到底同不同意呀?” 蔺伯钦没奈何,看向顾景同,淡声道:“盛风,后天我去境内巡视,县衙里的事务就让你费心了。” 顾景同呆了呆,惊愕的看了眼楚姮,道了句:“你可真有本事。” 四十章 楚姮才不觉得自己是有本事呢。 她好不容易骗了蔺伯钦一个要求,还没捂热乎,就用出去了,让她好不心疼。 回去的路上,楚姮一直在想,等哪天瞅准了时机,她必须得再让蔺伯钦答应她五个十个要求,不然和他打交道,容易吃亏。 苏钰得知楚姮和蔺伯钦都要去,十分高兴,嚷着要给他们驾车,被楚姮给拒绝了。 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是去十里湾的路途坎坷,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楚姮瞧着也不忍心。 到了约定的那日,楚姮收拾好包袱,跟濯碧和溪暮挥手道别。蔺伯钦站在旁边,脸色平静,看起来并不是很期待这次出行。 因为是悄悄下乡考察,蔺伯钦只带了杨腊和胡裕,两人负责驾车,打打下手。 “大人,这是要巡视的几个乡镇。”杨腊递上一张单子,上面写了一连串的名字,“顾县丞说了,关于种植的问题有专人负责,大人只需鼓励治下百姓勤劳耕种。到时候朝廷下派监察御史,问起百姓,对你的考课也大有帮助。” 楚姮在旁听到这话只觉奇怪,她凑上前道:“蔺大人还需做表面功夫?我觉得他很好啊。” 认真,务实,清正,廉洁。不徇私枉法,不受贿贪污,不仗势欺人,不搜刮民膏,对百姓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官了。 但蔺伯钦显然以为她是在反讽,瞥了她一眼,转身蹬上马车,一语不发。 楚姮翻了个白眼,啧道:“可惜脾气太差!” 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杨腊干笑两声,对楚姮解释:“夫人有所不知,每三年御史临各州县巡查,当地官员即便不行贿赂,也会阿谀谄媚一番,说些好话。负责望州这片的御史,一直都是朝中的吴光弼吴大人,蔺大人不甚喜欢吴大人在朝中的作风,因此历年来,都只是按部就班的汇报公事,别说谄媚了,就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吴光弼?” 楚姮愣了愣。 这人在朝中可算十分出名。 陈太师门生遍布天下,吴光弼便是之一。他最出名的不是政绩,而是巴结奉承。 有一年京城冬天大降暴雪,极寒。陈太师双足被冻出疮,脓溃好些时日,吃药多天都不见好。御医嘱咐说,需每次将脓汁吸出上药,才能好得快,时任吏部给事郎的吴光弼,愣是主动去给陈太师吸脓,朝九晚五,准时的很。 在此之前,陈太师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学生。 待开春,吴光弼一个八品给事郎,愣是直上青云,坐到现在的从五品监察御史,风光无量。 吴光弼风评不好,朝中人尽皆知,家中小妾成群,还常年包了翠玉楼的头牌。但从无人弹劾他,加上陈太师有意维护,父皇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计较。 怪不得蔺伯钦会对他没有好脸色。 他那种人两袖清风,廉洁奉公,看得上吴光弼才怪! 楚姮思及此,也跳上马车,一掀帘子,坐在蔺伯钦对面。 “李仲毅他们在城外等候,我们这就过去汇合。” 蔺伯钦面色平静,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没有答话。 楚姮看他这幅棺材脸就来气,可想想他这些年也挺惨的,语气不由柔软了几分:“我刚才的的确确是在夸赞你,可你倒好,总觉得我是在骂你一样。”她见蔺伯钦不语,又继续诚恳的开口,“当今朝中贪官污吏沆瀣一气,你这人虽然性格古怪,但实属好官了。虽然平时我经常和你斗嘴,但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拎得清楚。” 她一番话言之切切,蔺伯钦脸色微动,看了她一眼。 半晌,他才肃容道:“朝中局势,你又懂什么。” “是,是,我不懂,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官,这就够啦。”楚姮又换上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蔺伯钦虽还是板着脸,到底情绪缓和多了。 马车辚辚驶向城外。 苏钰一眼看到杨腊和胡裕,忙跳起来挥手:“杨捕头,胡捕头,我们在这儿!” “吁。” 杨腊才将马车勒停,楚姮就跳了下来,上前握住苏钰的手。 梁秀云站在旁边,看着楚姮,有些惊恐。 她似乎还记得楚姮重重的伤了她肩膀…… 李仲毅这时走了过来,对楚姮拱了拱手:“蔺夫人,我等打算先去十里湾,给我亡妻烧纸上香,然后回程路上顺道去百花谷游玩,不知意下如何?” 楚姮皱了皱眉,看了眼马车里的人,道:“李大叔,可不可以先去百花谷?届时我们一道去祭拜先夫人,顺便巡视十里湾。因为返程我要随夫君去其它乡镇劝课农桑,怕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县城了。” 李仲毅了然,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就按夫人所说,咱们先去百花谷。” 楚姮回到马车,给蔺伯钦讲了一下大致路线,蔺伯钦倒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淡声道:“路上不要耽搁太久。” “明白。” 楚姮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倒是难得的乖巧听话。 一路上两人并无过多的交谈。 蔺伯钦要么拿书来看,要么阖目养神,坐姿挺直,不说话也能看出他是一个刻板严肃之人。 楚姮倒是闲不住。 她隔着车窗跟苏钰李仲毅侃大山,从清远县的八卦小事,到十里湾的当地特色,一侃就是一下午。渴了喝两口水,又去跟杨腊胡裕他们闲聊,上蹿下跳,没个消停。 往十里湾的路,崎岖陡峭不是说着玩的。 杨腊胡裕轮流驾车,一直控制着速度,生怕马匹磕着绊着,不小心翻下山崖。 到了傍晚时分,离十里湾还有很长一段路,夜晚驾车不安全,幸好路边有家客栈,几人商议后,决定在此暂歇一晚。 客栈不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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