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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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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见他神色如常,不知道那衣袍上有没有他自己的血。    先前叱喝那人走到黎未面前,向她行礼道:“黎大人受惊了!不知道有无伤到?”    黎未面色发白,但仍绷住了脸,摇头道:“本官没事。”顿了顿,问他,“这位大人是?”    那人连称不敢:“小人一介武夫,不是什么大人。我们大人正在城门前恭候黎大人。”    黎未点点头:“那劳烦你们——”她迫使自己再慢慢的看向那片血腥的场面,极力稳住声音继续说,“将同僚们都好好安葬。”    逃得一命的小吏、将士们皆应下。    黎未回过头,“带我去见你们大人。”那人应是,往前走了。黎未跟着他走,走到苏卷冰身边时,略停了停,问,“苏大人无事?”    苏卷冰道:“下官命大,勉强活了下来,也没受什么伤。”    黎未点头说:“那苏大人也同本官一起去。”说着,提步就走。    苏卷冰应下跟了上去,瑶草和白蘋也赶紧上前护在她两侧。    到小镇城门前见了那县官,黎未先谢过他派人来援一事,又婉言谢绝了暂居他府的邀请,寒暄片刻,才告辞回客栈落脚。    之后几日黎未都宣称受惊闭门不出。县官亲自来瞧,黎未面色发白躺在床上,勉强支起身子,向他惭愧道:“本官打小就没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一吓就病倒了,让大人见笑。”    县官见他双眼无神,唇色泛白,想来是病的不轻,忙道:“黎大人年纪轻,这几日好好将养将养,肯定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黎未虚弱一笑:“大人说得是,只是难免要在大人地界上多叨扰一番了。”    县官摆手道:“哪里话!黎大人千万别客气。”说着站起来,告辞,“下官就不打扰黎大人休息了。”    黎未再撑不住一下倒在床上,摆摆手,吩咐道:“白蘋,送大人出去。”    白蘋垂泪道:“是,公子。”然后将县官送出了门    。    县官一回了府,就赶紧让人往客栈送各种补品药材,难得能攀上邾国黎家,他哪里敢不上心?    谁知这日半夜,本应该虚弱得下不了床的黎未静悄悄出现在苏卷冰房前。她左右瞧瞧,发现没人,就小心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还不忘回身将门关好。    屋中有些暗,但她勉强能瞧清房内摆设,她摸索着往床边去。    忽然床上有人翻了个身,有轻轻的鼾声传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屏气不动,但回神一想,自己本就是来找他的,为什么像做贼一样?念及此,她索性大大方方走到床边,想伸手拍醒他。    手伸到一半她又缩回来,想起他平日里假兮兮客套的样子,轻哼一声直接拿脚去踹。    不小心没收住势,苏卷冰被她一脚踹下了床。他懵懵的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月光瞧见是她,仿佛吓了一跳,疑惑问道:“黎大人,你怎么在下官房里?”    黎未背靠他坐到桌边,淡淡道:“苏大人,请你先将衣服穿好。”    “哦好。”后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苏卷冰穿戴整齐走到她身边,打着哈欠问道:“黎大人,你半夜来访,有什么事?”    黎未直接说明来意:“我们两个趁着夜色出去,往郈国去!”    苏卷冰愣了愣:“黎大人不是受惊生病了吗——”话刚说完,想起黎未刚刚都有力气将他踹下床,心里猜到这几日多半是她在装病。只是——“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莫非黎大人想与下官?”他也在一旁坐下,说着说着,言语中显出暧昧。他笑问道。    见他又不正经,黎未冷脸道:“苏大人,此事关乎国家大事,你莫要再胡言乱语,是非不分!”    苏卷冰闻言,又愣了愣,随即肃容应她:“好。”    黎未见他收了嬉笑神色,也没有客套说话,放下心来,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展开,借着微弱月光指给他看:“从小镇出发到下一个乡镇有十天路程,其中必会经过这个峡谷!我这几天时常在想,如果还有人要袭击我们,那么在这个峡谷步下弓箭手埋伏就有九分的可能!”    苏卷冰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下略一思索,道:“下官也同意。”    黎未接着道:“所以,明知前路危险,我们不能就这样将自己送入狼口。”    苏卷冰明白道:“所以大人是想将使团留在这里吸引敌人的视线,而大人和我独自去郈国?”    黎未嗯道:“没错。留下使团在这里,其一,他们的安全有保障,其二,我们也能更顺利往郈国去。”    “下官是没有意见。”苏卷冰一边慢慢答话,一边身子慢慢往后靠。他其间又瞧了她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笑问,“只是,真的只有大人与我?”    黎未知他意,轻讽一声:“你还想带着谁?”    苏卷冰慢吞吞道:“唔,瑶草姑娘和白蘋姑娘,两个都带上也不太可能,但大人真的一个都不带?”瑶草白蘋最开始也坚持要跟她一起走,因为她们的存在不仅是为了护她周全,还是对她女子身份的一种掩护,但奈何黎未心意已决,她们只有遵命。    黎未翘起腿,抬眼看他,冷笑问道:“你想带上她们?”    苏卷冰当然否认:“大人,下官只是担忧你的安危。两位姑娘是大人的人,下官对她们绝没有非分之想。”    黎未哼道:“我将她们留下自然有我的用意,怎么,你不敢独身跟我去?”    苏卷冰笑起来:“大人身为黎家的支柱,都不怕以身涉险,下官只是苏家区区庶子,哪还敢惜命?大人若要去,下官就奉陪。”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取自姜夔《凄凉犯》    从这章开始,情节慢慢缓下来了。    ——    推荐朋友的文!    《玄学天师再就业指南》    文案一:    修真界扛把子陆见深一觉醒来,发现自家道场垮了,王八蛋师傅跑了,想上街支个摊子算命都得被管理局的人追着跑,就连庙里敲钟的和尚那也要是正经本科学历了!    没钱没户口没文化的乡下人陆见深:……    不过不要紧,算命、风水、符道、捉鬼,只要各项技能点满,换个年代照样是人生赢家。    对此,陆见深表示,放屁!你见过哪个人生赢家是被人逼着写五三的?    后山群鬼痛哭流涕:万万没想到,死都死了,居然还要被拉去帮人做!作!业!这年头还能不能讲点鬼权啦!    文案二:    网友A:转发了最近很火的那个陆半仙之后,本非酋买彩票中了五千块啊不可思议    网友B:我我我,刚去她微博下面拜了拜,出门就偶遇了我男神!    网友C:拜大仙,转转运    ……    某人:我也有想要求的事情,不知道陆大师能不能让我如愿以偿啊?    陆见深:你想要什么?    某人:你!    食用指南:    灵异单元文,女主武力值爆表,男主戏精    玄学元素一半查资料一半自己编的,请勿深究    苏苏苏,爽爽爽    ☆、更蓑草寒烟淡薄    黎未与苏卷冰在屋子里略商量了会儿,趁着月色出了客栈,一路往城门去时正好天光大亮,黎未戴上早已准备好的帷帽,排在人群之后等待开城门。    苏卷冰瞧瞧她,见她自岿然不动,忍不住指着自己,小声问道:“大人,下官就这样?出城去?”他前几日在城门守卫处露过面,要是让有心人认出来,他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黎未一副这才想起来的模样,从腰封上扯下香囊,在里头翻找出一撮假胡子,向他招手。    苏卷冰听话凑上去,帷帽轻纱扫过他的脸,弄得他有些心痒,也有些怔。他感觉有一双微凉的手贴上他的唇,轻轻压了压,然后往上划过他的眼,来到他的眉,细细描绘着。他喉间一动,忍不住垂眼去看帷帽里面的人,隐隐绰绰,朦朦胧胧,瞧不清相貌。但他猜到她在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柔,唇边也勾起笑来。    黎未见他一副不自知却还笑的滑稽模样,退后一步,默不作声收了手中墨锭,低声笑起来。帷帽随着她身子一颤一颤,他透过轻纱间隙,瞧见她紧紧抿住笑意的唇。    他蓦地回过神,猜到她在戏弄他。    他伸手在她刚刚抚过的眉上一抹,低头一看,果然,指尖上尽是墨痕。他压下刚才心中的莫名,皱眉低着声问:“大人这是做甚么?”    黎未一本正经道:“苏大人不是问怎么出城吗?这就是办法。”见他还在擦着眉间墨迹,强自忍笑伸手拦住,说,“再擦就成花脸了,旁人会起疑心的。”    苏卷冰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黎未就像没瞧见一样,毫不在意,等城门开后就负手慢悠悠跟着人群往城外走。    苏卷冰恨口气,也跟上去。    出城后,苏卷冰丢下黎未先去找了一条河。他蹲在河边看水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黎未在他脸上做的戏弄还清晰可见,他又想起刚刚自己的反应——不禁心里气恼,但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他狠狠往脸上泼了几把凉水,强自把那一点异样压下去了。    黎未此时却心情极好的在河边慢慢踱步,等他将脸上墨迹都洗干净了,才取笑道:“苏大人,还未收拾妥当吗?”    苏卷冰瞥她一眼,站起身道:“走。”    他们便往郈国方向去。白日里,黎未在前问路,苏卷冰一语不发在后跟着,夜里他们就投宿驿站或借居民宅。    如此过了十几日。    这夜走到了峡谷之中,再没地方能宿下了。    黎未道:“今夜就这样将就。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说着,就去捡拾柴火。    苏卷冰也去,跟着捡了一会儿,他向黎未叹气道:“黎大人平生没出过远门。”    黎未抱着一大堆柴回头来看,嘴里回道:“你怎么知道?”    苏卷冰放下自己怀里的柴,走近她,一边伸手挑挑拣拣,一边道:“黎大人,这些太粗了,这些又有些润,都不容易烧起来。”    黎未愣了愣,问:“苏大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苏卷冰自顾走到另一边弯身拾柴,半晌后,才听到他的声音,用不在意的腔调说:“大人难道忘了下官只是区区庶子?”    黎未疑惑:“可你是苏家人——”    苏卷冰回身,瞧着她道:“是苏家人又如何?下官自小长在乡下,父亲不管顾,嫡母不待见,只有一个病弱无势的娘依靠。那些势力奴才不敢明面上为难,但我一个自小被扔在外养的庶子能有什么能耐?他们仗着这个胆,缺衣少食的伺候,馊饭冷炕头也是常态。日子一长,只能慢慢学着自己做。不然下官早就饿死冻死了。”    黎未怔怔听着。她从不知道他小时候竟是这样的境遇,她只看见他来京后苏家人对他的奉承顺从,又瞧他一向闲适,因苏黎两家结仇,他对她也是一开始就暗地里冷嘲热讽,与苏家人同仇敌忾,没想到——    她扮作哥哥后,十年来一心只有黎家和读书,从不管府里事情。但她也瞧得见,娘做主母时在花销用度上从没短过底下七个庶妹妹,如今娘精神不宜过劳,更是大方撒手让二妹妹帮她管着一府的烦琐。爹虽然平日忙,但有哪个妹妹要过生辰他都心里有数,会提前让管家准备小物件作礼物送。她还以为别家也是这样呢。    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媚上欺下她倒是见得多,但她心思不在这上面,故而摆出一副持才傲物的样子懒作理会。她管他们阿谀奉承谁去,与她无关,但她也不会任人来欺,苏家与黎家世仇几代了,苏家人又眼热她才名,明里暗里不少贬低,这些她都知道,所以也没给过苏家人好脸色,对他也是。他可不无辜,次次见面次次暗里讽她,还装作面上恭敬的样子,她看他游刃官场,风光无限,没猜到儿时竟然这样可怜。    苏卷冰却笑起来:“黎大人莫不是在同情下官?”趁她发愣的时间里,他利索的将柴火堆起来,打燃火折子扔进去,让那一堆柴火噼里啪啦烧起来。    黎未走过去在火堆一边坐下,想了想问道:“那你娘呢?”    苏卷冰在另一边坐着,火熊熊烧起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却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她死了。”    黎未奇怪:“你怎么不伤心?”    苏卷冰轻笑一声:“她死的时候我已经哭够了,现在为什么还要伤心?”    黎未出神道:“你知道,我有个双生——妹妹,他已经离开我十年了,但我每次想起他都会很难过。我时常在想,如果他还在,他都会做些什么?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而我,又会是怎样的人?”    苏卷冰不能理解,讽笑道:“人都死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黎未瞪他一眼,她真是疯了才会跟他说起哥哥!瞧他没心没肺的样子,难怪整日作笑脸在官场上逢迎那么轻松有余,也没见瘫了面歪了嘴。只是枉她唏嘘一阵,她嘴上轻哼一声,回讽道:“苏大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她本想说他的心又硬又臭,像茅坑里的石头!但到底不想说出不雅的话,有辱身份门楣。她不再理他,起身往树下走去,冷冷吩咐着,“换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她闭目靠着树干,裹紧外衣,左右翻了翻,很快昏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经是白日了。    柴火已经歇了,四周却不见苏卷冰的身影。    黎未站起来四处走走,半刻后,看见苏卷冰打了水往这边来。    黎未想起昨夜的事情,对他没好脸色,问道:“苏大人怎么不喊我起来守夜?”    苏卷冰慢悠悠道:“下官见大人睡得熟,叫不醒——”见她一脸不信,笑出来道:“好,其实是下官自己睡不着、胡思乱想,谁料回过神来天就亮了。”    黎未听他一夜未睡,抬头去看他,他眼下果真泛着淡青色。她自己睡了个好觉,他却熬了夜,虽然是他自己的缘故——她扮作男子十年,但心里彻彻底底还是个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神色就显了出来。他却又笑,“下官知道大人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要不这样,下次?下次若再留宿在山里,就由大人你来守夜,让下官好好睡一晚上。”    哪还有下次?之后的路全在城镇之间,不愁找不到客栈落脚。    苏卷冰说着,将水递给她,道:“大人稍作洗漱,我们等会儿就出发。”黎未接过水,随口向他道了谢,去另一边洗漱。    苏卷冰靠坐在树下,眯着眼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半晌后才将目光移向天空。    他们继续赶路,半月后,终于到了一个边陲小城。    此去两日路程,就能进入郈国境内了。    这本应该是欢喜的事,但黎未现在却头疼得很。    他们没盘缠了。    苏卷冰闲闲靠着巷壁,无辜说道:“大人,下官跟你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银子。”    这一路都用的是黎未备下的银子,可惜现在囊里早已中空,吃饭都成问题。而他们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黎未还在思索对策,苏卷冰早盯上她挂在腰间的两枚玉环,伸手要去拿,嘴里也道:“大人要是真急,不如将这两块玉环抵押了。”    黎未瞪他,侧身护住玉环。    苏卷冰懒懒笑:“啊,看来是重要的人送的。”    黎未轻哼一声,往街上走。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转头去看,发现很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她一脸懵,苏卷冰跟在她身边拦下一个人来问,那人瞧了他们一眼,急急道:“反正是好事,你们要去就去,别拦我。”说着,也向那个方向跑了。    苏卷冰转头看她,黎未略一思索,欣然道:“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依旧取自姜夔《凄凉犯》    ☆、白头行客    他们随着人群走到一座双层阁楼前,楼下比肩叠踵,清一色全是男人。黎未在人群中微微仰了头眯眼去打量,阁前檐下阑干处都装饰着大红绸缎,一路延上去装扮完整座楼,红的色调瞧着很喜庆。    黎未听旁人小声言语,以为这家正在娶亲。    叫一个浓眉大眼、燕颔虎须的大汉听见,哈哈大笑道:“要是人家正经娶亲,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来这儿干嘛?这是在招婿呢!”回头看清她相貌,面色防备道:“你恁漂亮一个小生也来这儿杵着做嘛呢?绣花枕头,人家小姐瞧不上的。”嘴上这样说,却生怕会被她抢了风头,赶忙又挤着人群往楼前凑了凑。    原来是富家小姐抛绣球招婿。    苏卷冰在一旁低低笑起来:“大人,要不咱们离远点?免得到时候被绣球砸中,推辞不掉,真入人家府里做上姑爷来。大人倒没什么,好歹是艳福,但瑶草、白蘋还有京中那一众姑娘的心可就碎咯。”    黎未心里恨他又拿她容颜来取笑。她知道,很多人私底下都说黎家这个独子长得很漂亮,像个娘们似的,但碍着黎家,碍着她,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甚至很多时候与她说话都会刻意避开谈论相貌,怕她生气。但他偏不,从第一次见她就明着刺她是女人,之后也经常不忌惮的大方瞧她,生怕她察觉不到。    他并不真以为她是女人,只为羞辱她,顺便羞辱黎家。她心里咬着牙恨,但至少面上不动声色,眼里轻蔑要恰到好处让他看清楚,唇角也勾起一个弧度,作不屑刺回去:“都是爹娘给的好皮囊,怎么,苏大人嫉妒了?”顿了顿,嘲讽加深,“京中那些姑娘本官不知道,只是瑶草和白蘋却费不到苏大人操心。”    时不时总念着她的婢女,什么人呐这是,好色到这种地步。    苏卷冰笑道:“下官这不是替大人忧心嘛。”    他们自在一边互相讽着,人群之中却突然开始骚动,随后一群大老爷们起哄吹起口哨来。    黎未不再跟他冷嘲热讽。每日都要来上这么一回,他不累,她却意兴阑珊。相见两厌就别说话了,要不是他身任鸿胪寺丞,是校尉,是她的副手,要不是她听瑶草提起说他身手很好,她是不会叫上他同行的。    她将目光投向阁楼二层,有一个绰约身影堪堪捧着绣球倚在阑干处往下望。一身彤色衣裙与她身后大红的装饰互衬着,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行动间弱柳迎风,别有一番风姿。但那小姐面上蒙着轻纱,根本瞧不见她面容。不过,单凭感觉,应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黎未一瞧就罢,侧头去看了眼苏卷冰。    他眼中满是惊艳倾羡。她想,他就差条尾巴了。    她记起来他第一次看见瑶草白蘋也是这一模一样的神色,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平,平日里常挂嘴边念叨,这会子新见了好看的姑娘,就不知道把心忘哪儿去了。    可见他真是个重色的男人。又是个嘴里抹蜜的,在官场都能混得如鱼得水,连她爹提起他,都说他会做人,话也说得中听,让她小心应付。她想以后倒真得防住他,免得一不留神瑶草白蘋就被他勾走了。    不过她瞅了眼身周一个一个起哄吹哨的男人们,觉得他又还好。至少仪表尚在,看上去没那么饿狼。    她这样想着,没留神眼前一个红影晃过去,她瞥眼去看,吓了一跳。    苏卷冰也吓住了。他呆愣愣的捧着红绣球,难得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估计是被这个惊喜砸懵了。她也有些懵。    四处人群见戏演到这儿,没该到自己登场,哄地就散了。也有人特意上前来打量苏卷冰,顺便看见她,一起从头看到脚好一番探究,待看出他们身上非富即贵的气质,都很有脸色的堆起笑做寒暄祝贺。    黎未轻轻咳了咳,惊醒了苏卷冰。    苏卷冰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黎未不去理会他,心头却飞快思索起来,衡量片刻,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于是打算顺其自然。    她走到苏卷冰身前,笑着替他与那些前来祝贺的人寒暄。苏卷冰在后连着咳嗽好几声,她忙里偷闲回头,眼神示意他暂且安静。    苏卷冰猜不透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光天化日之下被绣球砸了,一开始没回过神跑掉,现在也落跑不了。更何况他已经看到这家府上出来人相迎了,后头还跟着五个彪悍大汉,防着他们跑。    他决定先听她的安排,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她什么打算。    黎未也看见了那府上的来人,瞧端着的架子,应该是个管事。    管事满脸喜气的先给苏卷冰做了个礼:“老奴见过姑爷。”    苏卷冰之前还取笑黎未呢,没想到这会儿风水轮流转,话应到自己身上了。如今他可算是有苦说不出,又瞧黎未多半有趁着这个机会整治他的意思,指望不上。但既然跑不掉,那就先应付,他脑子一转,也打起笑与管事互通了名,又聊了聊。    管家见他说话进退有度,风采翩翩,心下对自家小姐选的这个姑爷有些满意。略略几句问清身家,知道年刚二十还未娶妻,越发满意起来。    黎未适时补了一句:“舒公子自个儿住,房中没人。”    连妾室都没有,那真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少年郎。管家笑得眯了眼,满意得不得了,赶紧请他们进府去,说是再与老爷夫人瞧瞧,然后挑个吉日,把婚事给办了。    苏卷冰面上的笑意一僵,压根没想到进展这么迅速。    黎未心里偷笑,他是头一回面上显出无措来。但怕管家眼尖看出好歹,她忙主动上前搭话,从招婿说到习俗,从习俗扯到礼节,最后坚持要先按照他们家那边规矩,沐浴焚香收拾妥当后再见岳父岳母。    苏卷冰这下真是目瞪口呆看向她。她从来持才傲物的一个人,与他奚落时都要摆出不屑姿态,没想到这放下架子去做迎合的事也能做得让人觉不出虚伪来。但他转念一想,她要是口才不好,陛下也不至派她出使,还任主使。只是她一向与苏家人不对路,所以不愿与他们虚与。年纪轻轻能擢升这么快,除了自身的确有才之外,手段肯定也有。    和他一样,不会是彻底干净的人。    那样的人是没法在官场上活下来的。    他这边刚想完,她那边已经开始说服管家让他们先回屋收拾收拾,明日再去见岳父岳母。    管家想着他们都进了府,跑也跑不掉了,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再劝了几句就笑着应下来,说尊重他们的乡俗,挥手让小仆领他们先去客院暂住下,自己往会客厅回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姜夔《诉衷情》,    虽然苏卷冰称不上白头,但这一段诗词真的好喜欢,    是的,接下来几章也是出自《诉衷情》,就不特别注明了。    今天正式签约了~那就多更一章    ☆、不采蘋花    苏卷冰一到客房,将仆役都寻了由头赶出去,关门看着黎未,问道:“黎大人,你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黎未慢悠悠的在桌边坐下,伸手拿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小声道:“是有三个打算。”    苏卷冰也坐下:“三个?下官只猜着有两个。”    黎未抬眼看他,他聪明,明面上顺从、按兵不动听她的,但若他心里真没点思量,怎么可能会由着她来?他们现在的关系看着是同路人,但随时能撕开面子各走各的。她防着他,他也不信她。    黎未嗯了声道:“你与他们周旋婚事,不论成不成,我们都会在这儿住下段时间,暂时就不愁吃住了,这是其一。其二,我们出来已有一月,那边早就瞒不住了,但敌人再怎样都料不到我们会留在这边结亲,寻不到我们踪迹一定会以为我们已经进了郈国,将人都引去那边埋伏,这一路又安全了。”    苏卷冰笑:“黎大人和下官想的差不多,只是这其三——”    黎未勾起笑,慢慢道:“这其三嘛,我刚才瞧着苏大人对这府里小姐也颇有倾慕之意,看着她眼都直了,接到绣球也喜懵了会儿。苏大人也别觉得有什么,好歹是艳福!另外,瑶草、白蘋还有京中那些姑娘大概也不会心碎了,大人连忧心都免了。我瞧着这挺好的,苏大人出使途中得抱美人,也是一出佳话对不对?”    苏卷冰噎了噎,知道她在拿刚才他的话来刺他。她哪里有为天下读书人之首的修养?分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可他真没想明白,有黎未这么一副好皮囊在旁,这府里小姐却为何瞧上的偏偏是他?他怀疑是小姐力度不够,或者风大偏了向,这才砸到他。    黎未毫不在意,道:“也许人家不爱我这样俊的,就相中你——”就是这么随口一提,她也不由好奇起来,这府里小姐怎么就偏看中了他?    她从来没在意过他的模样,只大概觉得是一般的相貌。但这也许做不得准。她天天镜中看自己的男儿扮相,没瞧出什么美不美的,但偏有人说她俊,像个娘们。    她这会儿有心,特意仔细去瞧他。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墨眉细长,像湖上远山,高峻却秀丽。一双眼炯炯有神,照亮眉峰险意,往下是挺的鼻,薄的唇。他是常笑的人,这么一笑,唇角柔和起来,不似刀锋绷着。脸也柔和起来,眼里的光亮暗了,也就遮住了眉间的戾,让人以为他好相处,不会留意到他也藏着恶,藏在眉峰之上。    他是个什么都藏着的人。沉下脸不一定就在生气,笑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他开心。    她真觉得他累,但她不想探究。苏黎世仇,日后不是她死,就是他亡,没见过有杀人前还先把人瞧得清楚剔透明白的杀手。    不过这番仔细看下来,他相貌应算得上英俊。这府里小姐慧眼如炬,一眼相中了他,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避过他眉峰的险峻,找到一处温柔安家下来。    她希望这府里小姐能找到。    因为她推动这门亲事是存着私心的。苏卷冰作为未来苏家话事人,在一个小国边陲娶了妻,等回到邾朝,也就断了他与其他世家联姻的可能。就算他要停妻再娶,她也有能力阻止。苏家少了一门姻亲,黎家就少一个敌人,多一个可以拉拢的朋友。她心里算盘打得响,但只能藏着。她可以坦坦荡荡算计苏卷冰,却对这府里小姐有些愧疚。虽是她自己选的,但他们也隐瞒了许多。她若日后知道了苏卷冰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心意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还是会后悔将绣球抛给了他,因一眼错付了终身?    苏卷冰在一旁搭话道:“黎大人,这事还是先糊弄糊弄着,下官觉着当务之急是出使,儿女情长,不太好。”    黎未随口应下来,道:“好,都听你的。”她顺其自然。    苏卷冰瞧她没上心,心里有些气,但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就没影踪了。他另想起一事来,问:“黎大人,你怎么知道下官房里没人?”    是啊,她哪儿知道啊?黎未坦然道:“瞎诌的。”    第二日,他们去拜见府上林老爷林夫人。    苏卷冰端着身架仪表堂堂,就由黎未这个“友人”帮忙活络气氛。黎未十年书不是白读的,与林老爷谈天聊地,又凑趣给林夫人讲了个小故事,哄得两位老人笑意满满,直夸她学富五车。苏卷冰在一旁规规矩矩坐着,偶尔插两句话。他们瞧他儒雅得体,想着既然交了李公子这样的朋友,他的学识才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林老爷满意,林夫人也乐意,就这样宾主尽欢的聊啊聊啊,还是管家暗示,他们才想起来提婚期吉日。    苏卷冰当然想这个吉日遥遥无期,但奈不过黎未反应快,先回了林夫人:“既在贵府上,当然一切听从林老爷和林夫人的想法。”    于是定下时间,一个月后的满月之日。    又说了些闲话,他们就欲退下了。    黎未瞥眼瞧见苏卷冰心灰意冷,不由也朝厅内最里那扇屏风望了眼。山清水秀的屏风,后面藏着个人。她一进厅就发现了,但见林老爷林夫人不作声色,她也只当没看见。屏风里面应该躲着那个小姐,今日偷偷来瞧自己择定的夫婿。    黎未幸灾乐祸,她都能瞧见,苏卷冰肯定也看到了。估计他还抱着侥幸,希望这府里小姐的绣球是扔偏了人,这会儿能遣仆役来告声罪送他们出府。    可人家没有。不止没有,还生生躲站在那里听了一早上的话,一声没吱。    她与苏卷冰出来往客院去。    她想了想,还是问他:“你怎么这么不想娶这府小姐?”她那日看得清楚,他眼里明明有惊艳倾慕之色。可现在却拿乔不愿意娶。    苏卷冰也想了想,道:“如果以前遇见这事,下官估计会应下,毕竟娶谁不是娶?好歹是艳福。但现在偏偏觉得别扭,不想娶她。”    黎未古怪的看向他,说:“你不会真看上瑶草或白蘋了?”    苏卷冰嗤地笑出来,“哪儿能呀,她们是大人心尖的人,下官不敢与大人争。”说着,顿了顿,反过来问她,“大人屋里有她们了,日后娶妻怎么办?”    娶妻?对啊,她只要一日是黎未,她就得娶妻。以前跟娘开玩笑说让她尽管挑京中闺秀,挑中谁,她就娶回府做媳妇,其实也是几句真话。    好好的姑娘她并不想耽误,但她做着黎未,为天下读书人首,风华无限,及冠之后自然有的是世家寻上门攀亲事。她能拒得了一个,却拒不了所有,为了继续隐瞒身份,她只能娶妻。可是娶回来呢?她可以做男人,但做不了丈夫。    黎未怅然道:“娶妻当然要娶,依足媒妁之言娶回来,敬重她,举案齐眉。”但没法给她爱,给她子嗣。    苏卷冰看着她半晌,忽然轻笑着看向前方,淡淡道:“下官原以为黎大人是不一样的。原来是错看了。”    这天下都错看她了。    她有才却不高洁。因为顶着杀头的罪,瑶草白蘋要守着她一辈子不止,还另要搭进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也困住她的一生。但这条路都已走在途中,没法下车了。如果老天得知,要惩戒她,那就赏她得个坠崖或***的死法。死无全尸,这是她能想到的,她今生唯一的归宿了。    ☆、不采蘋花    之后一个月的筹备,全都由着林府管事去办。而黎未目前好歹还兼着鸿胪寺的少卿呢,对礼节很熟悉,于是帮衬着,常出府去张罗。    苏卷冰却困于客院,哪儿也去不了。毕竟是招来的,林家怕他反悔,拘着他,面上却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错。    黎未偶尔听见他抱怨,好心开解道:“成了婚就好了。你想想,林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了你,以后整个府都是你的。”她看他似乎已经歇了逃婚的念头,听天由命接下这从天上砸下来的姻缘。    苏卷冰却瞥她一眼:“黎大人跟这儿装糊涂呢?这府里东西下官真能带得回去?”当然不能,她顺从此举就是为了断他日后联姻一路,不是给他留个有钱的亲家。    这人心思真深,早料出她的算计,却到这会儿才说。    黎未装作没听见,他又道:“下官这几日也想了想,人都在这儿拘着了,逃也逃不掉。下官又是个男人,吃亏的不是我,没什么好反抗的。”    她还真怕他逃婚。他的身手怎样她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差的。他要是逃了,留下她,她还得寻策脱身;他要是带上她一起逃,那更不得了,以后还得想法子摆脱他。她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一路往郈国去,说白了,与他这一路只是为保自身安全,之后的路她已经步好,不担心会再遇到上次那样的刺杀,她已经用不着他了。    待他洞房花烛夜之时,她自会留书一封而去。如何跟林府交底,如何脱身,看他本事,她在郈都等他。    这会儿听他打算好好与林家小姐过,黎未也难得和颜悦色起来:“是这个理,苏大人心里知道就行。”    苏卷冰慢吞吞唔了声,道:“大人这些日子为下官的婚事辛苦了,下官无以为报——不如这样,回京后下官做媒人,也给大人牵门好亲事。”    他能给她牵什么好亲事?她断了他联姻的机会,他想必也恨得牙痒痒,回过身来斩她联姻之径。黎未摇头谢了,道:“不必了,本官这几日也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想耽搁好好一个姑娘。况且我已有了瑶草白蘋,我舍不开她们,她们也对我掏心,我就不能有负她们。等我回头禀过父母之后,就去迎她们过门。所以,只能辜负苏大人好意了。”联姻虽然好,但万一日后她身份曝光,耽搁人好好一个姑娘不说,还容易弄得反目为仇。她干脆歇了这个心思,好好去待瑶草她们。    苏卷冰垂了眼帘,看不清什么想法,只听他低了声说:“瑶草姑娘和白蘋姑娘得了大人垂爱,是她们的福气。”    黎未一笑,不置可否,却另想起一件事来,说道:“那日我跟着管事出府去采办,在府墙下听到一曲琴声,袅袅有余音,不绝于耳。我听着是林家小姐弹的,苏大人若是无聊,也应琴音,与小姐和鸣一曲,既打发了时间,又能相互增进些感情。日后与夫人鱼水和谐,燕莺成对,琴瑟相调,也是难修来的福气。”    苏卷冰抬起眼看她一眼,又垂下去,淡淡道:“下官是个庶子,从小四书五经都没读熟呢,哪里会弹琴奏乐这些雅事?”    黎未啊了声自觉失言,她只顾琴音中林小姐的心意了,没顾得上他会不会。    苏卷冰却笑,眼睛终于瞧进她:“也没什么,黎大人不是在吗?黎大人手把手教,只要不嫌弃下官愚昧,下官一定好好学,争取以后与林小姐琴瑟和鸣。”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推脱吗?黎未扬声叫仆从进来,让他们去备琴,然后转头对苏卷冰道:“学琴急不得,我先带你入门,日后回了京你再请师傅专教你!”    苏卷冰不以为然,道:“黎大人在音律方面有大才,下官与大人相熟,干嘛还去就旁人?回京后还是要多叨扰大人的。”    黎未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他了,他越这样攀关系,她就越警惕。他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并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干系。    但现在不能表露,至少面上不能。她模棱两可应下来:“嗯,再说!”    苏卷冰还要说什么,有仆从来回话,说林家小姐听说了他们要琴,担心府上的琴不合意,让管事去街上店里挑把适合的。    黎未心上一动,道:“在下略懂音律,让在下去挑。”    于是黎未上街先去琴铺里认认真真给苏卷冰挑了把好琴,然后着林府仆役送回去,自己再去街上晃荡一会儿。    她在街上走走停停,然后入了一家茶楼,进了包间,优哉游哉喝起茶来。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纱帽的女子走进来,先取下帽子给她见礼:“公子,婢子来迟了。”帽下的面容是白蘋。    黎未摇摇头,先问道:“一切都顺遂?”    白蘋应是,说:“公子放心,使团那边有瑶草照应,郈国境内接应的人也安排妥当了。”    黎未笑:“你们办事我没有什么担忧的。我前些日子就瞧见你留的记号了,为防他起疑,今日才招你相见。但今日觑空出来也不宜久待,你们暗中留神,一切等满月那日。”话到这儿,黎未就起身,略提了提闲话,回林府了。    苏卷冰在客院无聊,见她回来,叫住她,问道:“黎大人,这么一会儿又去哪儿了?”    她睁眼说胡话,“本官去找人手谈了一局。”    苏卷冰眼睛一亮,说道:“忘了这茬,大人与下官也来一局。”    黎未摇头说累,道:“苏大人自己找趣!”说着,抬步往她屋里去,只听得苏卷冰在客院中小声嘀咕:“下官被困得百无聊赖,大人却能出去喝茶听曲落棋子。”声音中竟然带了点委屈,她好笑的回头瞥了眼,见他转了身慢吞吞的也往他那屋挪步了。    经过一月的准备,林府已经备好成亲事宜。    吉日前夜,苏卷冰在月下独酌,黎未与人听完曲儿回来,在廊下瞧见他,踱步走上去,问道:“苏大人怎么这会子还在喝酒?”    苏卷冰笑:“下官心里没底,喝酒壮胆呢。”    黎未也笑:“瞧不出苏大人也会无措。”    苏卷冰饮了一杯,自嘲道:“下官也是人。”瞧她一眼,略举了杯,问,“大人不来喝点?”    黎未哪有心思陪他喝酒,拒绝了,只道:“苏大人自己也少饮酒,这会儿醉了不好,先歇息。明日有得你喝呢。”    苏卷冰神色茫然,但听话放下酒杯,道:“好,下官听大人的。”    黎未点头,转身回屋,才跨出一步,就感觉广袖被扯住了。她回头看,苏卷冰正攥着她袖子,黑漆漆的眸直望进她眼里,喃喃:“下官没有亲朋在场,只能劳黎大人明日陪我一道去迎亲。”    黎未觉得他这段日子在这林府变得有点古怪。平日里那样精明的人就像傻了一样,与她说话也不挂笑了,但也没刻意与她讽刺,各色神情都冒出来。可能是要成亲了,心绪总会有些变化的。她这会儿听他诉苦,心下一软,这没有父母之命,又来的莫名其妙的婚事可能是有点委屈他。她想反正自己明日夜里才走,早上陪着他去迎亲也没什么,于是答应下来:“好,我陪着你。”    苏卷冰松了手,眼睛亮晶晶的答了谢。    ☆、孤负熏风    五更的时候,黎未被客院外头的热闹弄醒了。    她披衣起身,推门出去看。客院并未装饰出一应大婚的样子。林家想的很周全,苏卷冰是外地人,这边没有置产,但没什么,他们抛绣球招婿也不是为寻个官勋贵人,一切都有林府操持。只怕他不愿被人说是上门女婿,虽的的确确省下了六礼,但到底是正经姑爷,日后整个林府都是他的,不好不给他留脸面。因此林老爷特意将城北别业布置作男家,婚礼一应事宜皆在那边完成。林家老爷与夫人过去喝杯女婿酒就回,让他们新婚夫妇在别业里好好甜蜜一番,三朝回门以后再看小儿女们怎么打算。    客院里仆从进进出出,她孤零零站着倒显得有些突兀。她随手叫住一个小仆,劳他准备洗漱的用具,回屋先将自己收拾妥当。    再出来时,苏卷冰已经穿好喜服立于客院之中,他身旁跟着管事正笑与他说话。    她走上去,苏卷冰似乎感应到回头来看,见是她,扬起笑问道:“李兄,你瞧怎么样?”说着,抬起双手,慢慢转了一圈让她点评。    婚服从周制。他头顶无毓爵弁,着玄黑上衣,纁色下裳,勾绣着黑丝缘边,蔽膝随裳,腰封黑色,深衣下一双赤舃鞋履,红色重底,瞧着衣冠齐楚,很有新郎官的气势。    黎未笑着同他恭贺:“今日大喜,在下祝舒兄与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苏卷冰没做回答,只问:“俊吗?”    黎未愣了愣,笑回:“俊。”见他双眉舒展开,似乎对这场婚事不再不满,她彻底放心下来,不由取笑道,“林家小姐一定喜欢。”    苏卷冰唔了声,转头去问管事今日婚事的详细流程。黎未在客院负手转了转,发现没有自己能搭得上手的事,正想回房再歇会儿,一抬头,苏卷冰已经走到她身边。她小声问:“苏大人,怎么了?”    苏卷冰支吾道:“没什么,离吉时还早,下官闲得慌。”    是闲得慌还是紧张得慌?她仰脸打量他,他的神色隐在爵弁阴影之下,瞧不见。她收回目光,看向一院忙碌的人,道:“暂居他府,本官没什么送得出手的贺礼,回京后再补上。苏大人别怪罪。”    苏卷冰觑了眼她腰带下系着的那两枚半玉环,作不经意的语气道:“大人言重。下官瞧着那枚半玉不错,大人不若割爱,送了下官。”    黎未瞥他一眼,从腰封上将那两枚玉环取下,垂在掌下细看。她心思不在这里,大概只知道这两枚皆是羊脂玉,于她而言,谈贵重说不上。但因是大殿下赠别所送,半玉和二为满环,是有愿她早还的意思,她不能辜负大殿下心意。    黎未断然拒绝:“恕本官不能依愿。”说着低头将手中双玉仔细系在腰带之下。苏卷冰伸来的右手堪堪停在空中,又讪讪收了回去。    他摸摸鼻梁,问道:“那大人能告知下官这是谁送的吗?”    黎未坦然回:“是大殿下。”    苏卷冰长长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黎未也不开口,两人一时便都沉默下来。    管事还在院中忙着。苏卷冰娶了林家小姐后,就往别业去住了,这会子还需收拾收拾他常用的东西送去别业,不至于到时候要用却找不见。小仆在屋里搬弄着,瞅见管事暂时得了空,上来询问,屋里那把琴怎么处置?    管事思索一番,还是往苏卷冰跟前拿主意。    苏卷冰沉吟了片刻,说话前又飞快往黎未那瞧了一眼,见她无甚表情,闷声吩咐说:“就搁这儿。”管事得了话,回头去办了。    沉默被打破,苏卷冰开口道:“黎大人帮下官挑的这把琴可以全作贺礼。”    黎未扬眉,否认道:“付钱的是林家小姐,本官只是挑琴的人,算不得是本官的贺礼。”    苏卷冰笑起来:“黎大人这几日教下官学琴,下官都还没有送上拜师礼呢。”    黎未哦了声,道不必:“本官也只暂时教了你乐理,称不上为师。”    苏卷冰皱眉,问:“难道黎大人想失诺?不教下官了?”    黎未道:“苏大人哪里话?本官何曾答应过?再说过了今日,大人大可向夫人请教,何必远水救近火,来找本官?”    苏卷冰一想,她的确没有明言说会教他,不由心灰意冷,淡淡道:“黎大人真是不解风情。”    黎未奇怪看他一眼,随口说:“两个大男人杵在这里能有什么风情?”    苏卷冰失落起来,眼睛瞟到黎未衣着,想起来说:“黎大人怎么还不换礼服?”    她昨夜答应与他随行去迎亲。按礼随行者应戴玄冠,着玄端,鞋玄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服饰,当时瞧着时间尚早,随意穿了常服就出来了。她一边踱步回屋,一边道:“本官去换了来。”    苏卷冰将她送到屋前,黎未请他止步,揶揄道:“苏大人别送了,本官很快就能换好,不会误了大人吉时的。”    苏卷冰漫不经心点头,转回院子去。    黎未换好礼服推门出来,恰好有小仆上前请他,她顾视一院,苏卷冰已经不在了。想来已往府前去了。    她不敢耽搁,由小仆领着也从偏门出去。    苏卷冰牵马肃然而站,见她来,把缰绳交给她,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黎未接过缰绳踩鞍上马,跟在苏卷冰之后。    苏卷冰侧首向她道:“李兄,我们先轻骑去别业。”    她轻应了声,知道他们是要从别业出来迎亲。苏卷冰扬鞭驾去,黎未与管事也赶紧一夹马腹,紧紧随去,他们身后跟着的十余骑,也扬尘相随而去。    日上远山,吉日到了。    苏卷冰在别业府前下了马,转身上礼车。黎未策马跟在礼车旁,前头唢呐齐奏开路,一行人慢悠悠往林府晃去。    两炷香时间,总算晃到林府门前。    黎未勒马在旁看,林家小姐头戴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身穿一色黑的上衣下裳,只在裳下缘红一色,以表阴阳和调。她由着几个妇人搀扶,款款而出。林家老爷送到府前止了步,林夫人在一旁捻帕垂泪,既是欢喜又是感叹。    接下来该由苏卷冰下礼车去向林老爷林夫人见礼,然后再从仆妇手中牵过新娘子了。黎未等了会儿发现没动静,侧头去看他,却见他站在礼车上一动不动,看着新娘子不语。    他静默不语,场中热闹也慢慢静下来,街上百姓、相请宾客、府中仆役皆抬首望他。    黎未蹙眉小声提醒道:“舒兄,该见礼了。”    苏卷冰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他向着面色渐有不豫的林老爷一拱手,笑道:“林老爷,在下有些话想与林小姐说。”    林老爷神色松下来,想着他应是要当众许些小儿女情话,也不阻止,笑抚须道:“也罢,舒公子只管说。”    黎未心下却警惕起来,但料他也不敢当众悔婚,便暂时按捺住心思,听他说话。    苏卷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林小姐身上,却也只停了停。最后他看向林老爷,朗声说道:“一月前林小姐抛绣球招婿,苏某与友人凑乐前去瞧热闹,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讨了个便宜,被林小姐的绣球砸中了。某不仅被林老爷许了独女,还被请回府好生安置,暂免了颠簸之苦。某感激涕零,无以为表。”    黎未暗暗点了头,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林老爷笑道:“贤婿何必客气?过了今日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谈什么感谢?只要你日后好好对待小女,我与她娘就放心了。”    苏卷冰点头应是,说:“只不过苏某思来想去,自知小姐天上仙,苏某雪中泥,无才无德,不敢自配小姐,请林老爷见谅。”    黎未瞪大眼,斥道:“苏卷冰!你在胡说什么?”    苏卷冰漠视林老爷愈来愈难看的脸色,只道:“我不贪林府一分之财,不觊小姐美貌之色,且我已有了心上人,此生只愿有他一人,不敢耽误小姐一生!”    林老爷大怒,指着他道:“你道你今日还能逃得出去吗?这个婚不成也得成!”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剽悍大汉慢慢向苏卷冰围上来。    苏卷冰眼里轻蔑一闪而过,根本懒得动作。    林老爷更气,吩咐大汉将他擒下,押也要押往别业成婚。    突然一声娇呼响起,“爹爹!且慢!”这一声顿时让得那些大汉踟蹰不前,但看林老爷不言语默许,只好先停下来,但仍将苏卷冰团团围住。    黎未看过去,林家小姐已经自顾摘了盖头,眼睛直直望向苏卷冰。因当众受了羞辱,泪水已经糊了她的浓妆,虽如此,她明眸含泪,朱唇轻撅,仍不减美人风姿。    苏卷冰目光却沉,半丝波动也无。    林小姐咬唇半晌,豁出去问他:“你究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还是只因你有了心上人?”这话哪是一个姑娘该问的?林老爷当即沉了脸,喝止她:“将小姐先送回去。”    林小姐却不走,固执的看向苏卷冰。眼中脉脉,竟是情已深种的模样。    苏卷冰嗤笑一声,目光一转,不叫人察觉的落在黎未身上一瞬,又回目看向苏小姐,开口极其残忍:“我与小姐无情,自然是因与别人有意。”    黎未见林小姐一副楚楚可怜,实在忍不住了,斥道:“苏卷冰,你闹够了没有?”    林小姐抽抽搭搭,这会子才瞧了黎未一眼,忽然像想透了什么,颤颤的指着黎未,不可置信道:“你莫不是喜欢他?!”    黎未吓了一跳,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她急忙转头示意苏卷冰开口澄清,却见苏卷冰唇角浮起一丝笑,不否认,只道:“还望小姐成全。”    成全什么???    黎未气得也颤颤伸手指向他,四书五经里有什么骂人的话?竖子!这个竖子!她现在不想顾全圣人教诲了,要是手中有剑,她恨不能一剑剁了他!    林夫人也气坏了,尖声吩咐四下:“将这对奸夫拿下!”    苏卷冰毫不在意,只顺势抬手握紧黎未颤颤指来的手,手中借势,脚下踏力,一个腾空就骑上黎未的马。黎未一惊,扭身欲摆脱掉他,苏卷冰却强势从她手中夺过缰绳,另一手抽鞭在马臀上狠狠一落。    身下马骤然吃痛,扬蹄发疯向前奔去。路前众人不敢直视,纷纷避让,眼睁睁让他们绝尘而去。    黎未此时只觉万分羞辱,她愤然挣脱,不管不顾,哪怕掉下马去。    苏卷冰无奈,只好腾出手去揽住她。手刚触上她腰,苏卷冰只觉脑中轰然一炸,手猝然放开了。这腰,这腰,分明纤细掌中轻,盈盈不堪握。    他,他,她是个女人!    心腔处仿佛有巨大的欢喜要挣脱一切蹦出来,他眼睛明亮起来,唇边绽出大笑,只觉天地骤大,草木有情,皆因他和她。    皆因她。    他这略一晃神,前头的黎未已经挣脱得将坠下马去了。他赶紧收住满腔心绪,那手也牢牢搂上去,紧紧的,将黎未禁锢在身前,再动不得半分。    黎未气急败坏,转头去骂他,却不料他正凑了头上来,唇堪堪印上了她的耳垂,痒痒的,惊得她赶紧偏头一边。    苏卷冰垂目瞧见她顿时红透的面色,唇上还留有刚刚那温软的感觉,一时忍不住心猿意马,故意似的,又凑近她耳边,一双眼直勾勾望进那粉嫩的耳垂,心思早跟着目光沉溺下去了,声音却轻轻的不经意道:“黎大人,你我都是男人,不拘——小节。”    作者有话要说: 《诉衷情》完。    苏卷冰的单相思开始。    前面写得隐晦,这里解释一下。从苏卷冰的角度,第一章开始他留意黎未,共事在文渊阁的时候也留意着,因为黎未是大敌,但黎未自己没将他放心上,所以反而那时候不曾留意过他。    然后是对弈。在天上一盘棋下了千年,到了人间再来一局,对黎未来说,是认同苏卷冰的开始,但对苏卷冰而言,是钦佩的大提升,喜欢先缘于钦佩。知她是女子,而更钦佩。    然后出使,第六章的时候,近距离接触那段,怪只怪黎未风华太盛,又未刻意掩饰…然后黎未对他儿时孤苦偶然流露出的怜悯(?)    不过目前的喜欢还是太儿戏了。    ☆、携手暗相期    黎未轻哼一声,“本官是不是男人,还不劳苏大人提醒。”话虽这样说,身子却老老实实不再挣扎了。她这一放松,顿时就觉察到腰上的禁锢,心中异样一闪而过,忍住羞恼用手狠狠拍了下苏卷冰搂着她腰的那手,苏卷冰在她身后无言笑,听话略松了松,但仍护着她,以防她颠簸下马去。    他们一路往边陲而去,日头渐高,身下马儿鼻息也渐渐沉重,苏卷冰四下瞧看,勒马行至一隐蔽处,翻身下马,向黎未伸手道:“黎大人,先下马歇会儿。”    黎未古怪的瞧了眼他伸来的手,自利落翻身下马,走到马边轻轻抚马,不与他说话。    苏卷冰收了手负在身后,走到她身后,笑问:“难道黎大人还在气恼下官刚刚的无心之失?”    黎未觑他一眼,反讽道:“本官怎敢?只是苏大人好胆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放言又逃婚。”说着,咬牙切齿道,“只是你为何任由林家小姐污蔑你我二人关系?你要寻借口,牵扯上我做什么?说我也就算了,我是个男人,名声怎样不重要。但若你不喜欢这门婚事,为何不早点逃掉?非要在迎亲这日,让林小姐当众难堪!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之事对她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只是一个姑娘家,好好的名声都给你毁掉了!”    苏卷冰笑道:“我以为,大人对下官逃婚一事好歹会有些心理准备的。”    黎未噎了噎,她的确今日之前一直都在提防他逃婚。    苏卷冰又道:“那么下官暗地里逃婚和光明正大逃婚又有什么区别?下官想了一个月,反正都是要逃的,不如干脆将话说明白,好断了林府的念头。”    黎未哼道:“林府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如今你我已陷入困境。”    苏卷冰毫不在意,笑看黎未一眼,道:“大人放心,有下官在,他们绝对伤不到你一分一毫。”    黎未嗤笑道:“不劳苏大人费心,你还是担忧怎么保全你自己!”说着,往来路看了看,暂时还未看见林府派来的人,只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此奇耻大辱,没有人能轻易放下。    苏卷冰意味深长道:“大人此言差矣。如今你与我被冠上奸夫之称,又在众目睽睽下一起逃走了,他们又怎可能会单单放过大人?”    她都不提了,他还有脸揭这个锅!黎未怒形于色,道:“苏大人,你说话收敛些!本官位尊于你,你不敬重却还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苏卷冰明知故问:“黎大人,下官口出什么狂言了?是林夫人骂你我为奸夫的,下官自己也很委屈啊。”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大人果真觉得受了羞辱,那么待回了京,大人上书一本去参下官!下官绝不半言自辩,任凭陛下处置。”    参奏这种事?他无耻她却还想留些脸面在朝中呢。    苏卷冰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故作幡然大悟,与她道:“下官知道了!黎大人还是在气恼适才下官的无心之失!”说着,疑惑道,“可是黎大人,你与下官都是男人,何必在意这许多?昔日光武与严光同榻而眠,克星冲犯帝星,光武尚一笑而罢。如今黎大人与下官不过共乘一骑,马上不可避免有些冲撞,竟让大人耿耿于怀至此?”    黎未哼一声,偏头过去自顾抚马,真不再与他说话了。    苏卷冰在后头抿唇笑。他真是愈发喜欢她这一点,一被逮住说这样做不像个男人,再大的怒火都瞬间偃旗息鼓了。他从侧后面去认真瞧她,虽然行为间颇有男人气概,但眉眼唇笑分明是个女人呀。这满朝的官员都瞎了眼,真当她看作男人;他也是瞎了眼,这一月困不成眠,竟真以为自己患上了那断袖之癖。    他轻轻吁了口气,幸得有那双生子的说法,旁人都以为她男生女相,不曾疑心。今后她这个秘密他与她共知,虽然她不晓得,但于他来说,这就像儿时藏的糖罐子,只他知道在哪里,他会珍藏,偶尔也捧些出来,甜一甜嘴。    黎未到一旁寻了些杂草喂给马儿吃下,而后她抬头看了眼日头,略有些担忧。不知今早突发的事,会否让白蘋失了她的踪迹。毕竟远在邾朝之外,黎家的势力还无法面面顾及。斟酌许久,她开口道:“苏大人,我们进郈国境内。”总还是要找个客栈安脚,再慢慢做打算。    苏卷冰点头应好。他们本就是往着郈国边陲而去,若此时赶路,应该能在夜前入城。而且一旦进入郈国,林府也不敢肆意搜寻他们。    苏卷冰走至马前,轻轻替它顺了顺毛,请黎未:“黎大人先上马!”    黎未步子一顿,略抬下颔瞧了他一眼,只道:“本官要在后面。”    苏卷冰忍笑点头应好,自己踩鞍先上了马,然后俯身伸手给她:“大人借力吗?”    废话!他既拉着缰,又踩着鞍,再没别的让她借力了,她又武艺平平,不应他怎么上?黎未眼中不豫闪过,到底忍住了,伸手上前握住他的,借他力腾身上了马。    苏卷冰得寸进尺,拉她的手不放开,直接环上自己腰,嘴里还道:“黎大人别要多想,下官是怕路途颠簸,让大人坠下了马受伤。还望大人不要负我一片好意才是。”    黎未被他这样一拉,猛地撞上他的背,正又羞又恼之间却听他这样言语,顿时气得面色发白,却强自撑着,作不在意的嗤笑一声:“劳苏大人用心了。”手挣开他手退到身前,想了想,还是伸手去轻轻攥住他衣裳的一角,一言不发了。    夜间,他们轻骑入了郈国一边陲小城。    寻到客栈已是夜深,小二帮着他们将马栓去马厩,掌柜的打着瞌睡同他们说:“二位客官,住店呢?”    苏卷冰点头,道:“掌柜的,两间上房。”    黎未狐疑,小声问他:“你哪儿来的钱?”她从白蘋处拿了些钱,但他并不知晓。她原先本打算以抵押马匹为钱作借口,花自个儿的钱与他寻个客栈凑合凑合的,却不料他一张口就要两间上房,他从哪里知道他们有钱了?难道——她瞪眼,回手护好身前两枚玉环,“你休想打这个的主意!”    苏卷冰闻言失笑,从腰封中取出一个锦囊,向她晃晃,得意洋洋地道:“放心,我有钱,出来时从府里拿的。”    哎哟,这个人噢,逃了别人的婚还好意思拿别人的钱?黎未简直对他“刮目相看”,她以前还是太小看他了。    掌柜的却道:“哦,不巧了,上房已经没了,现今也只剩下一间普通的房了。二位客官如何——”    黎未随口应好:“那就一间——”    苏卷冰却打断她:“不行!”好歹是姑娘家,与他一个男人同住,哪有这样毫不犹豫轻易就答应下来的?    掌柜的为难道:“这个,两位要不再合计合计?”    黎未莫名看他一眼,蓦地心下了然,慷慨道:“好,你睡铺,我睡地!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出自韦庄《荷叶杯》    ☆、相见更无因    到底最后谁也没睡上床铺。    黎未在马上颠了一日,这会子精神反倒更精神了,因而入了房先掌灯,寻了笔墨在桌上作起诗赋来。    苏卷冰在旁觑了眼,并不太能理解这种风情,负手问她:“黎大人,不歇下吗?”    黎未口中答:“唔,苏大人累了就先歇下。”说得含糊,连片刻目光都不愿移开。    苏卷冰见她奋笔疾书,真把自己晾在一边了。只好摸摸鼻梁,道:“离天光也就几个时辰了,下官也了无睡意,就去院中练练手,若有什么事,大人来寻就是。”说着,往外走去,回身关门时又瞧了一眼黎未,然后下楼去院中。    夜浓如墨,天边月光微弱,照不到人间来。    苏卷冰走在廊下。寒风过廊,吹得檐下吊灯随风而晃,一时凌乱了地上光影。他停在一处阴影,从袖中取出一个玉雕的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似蝉鸣似莺呖,在这寂静的夜格外明显,却并不叫人心中生疑。    约半炷香时间,一个黑衣人悄然翻墙而入,快步走上回廊行至他身前,跪下候命道:“公子。”    苏卷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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