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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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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贺征言简意赅说完他的安排后,向筠半句废话也没有,只拣要紧的问:“你找来代萱儿留在家的那位姑娘已到了吗?”    贺征点点头,对正厅门口的两名护卫唤道:“阮十二。”    这两名护卫是十一月十四那日下午随贺征回到沐家的,这几日多只在贺征左近不起眼处跟着,偶尔其中一个会进进出出去为贺征办事,另一个就很少在沐家人面前晃荡。    被唤作“阮十二”的那名护卫应声而入,在厅中站定后,对主座上的向筠恭敬执礼:“阮十二见过沐少夫人。”    “他”看上去就是个长相平平、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人,这一开口却脆生生的,分明是个姑娘的声音。    向筠惊了片刻,露出一个好奇的笑脸,左右打量她半晌。    阮十二看了贺征一眼,得他颔首应允后,便抬起手,小心翼翼从面上揭去薄薄一层,露出本来的面目。    竟是个清丽飒爽的姑娘,那对笑吟吟的杏眸与沐青霜确实颇有几分相似,远远只看侧脸就更像了。    时间紧迫,向筠也顾不上惊讶好奇,立刻叫人唤了桃红来稍作吩咐,桃红便领着阮十二去了沐青霜的院子。    为了怕家中孩子不懂事说漏嘴,向筠又叫人请了沐青泽与沐霁昀来,吩咐他们二人从明日起就将家中的孩子全拢到一处,不拘练武还是做些旁的,总之让孩子们累得没空留心旁的事就行。    虽说向筠的年纪也不过才二十七八,可她打理沐家已近十年,一向稳妥细致、分寸得当,待人处事亲厚又不失公允,因而沐家上下不拘年纪辈分,对这位少夫人都很是敬服。    沐青泽与沐霁昀听了向筠吩咐后,也不多嘴瞎问,就按她的吩咐各自去准备了。    ****    家中诸事安排妥当,外头又有贺征的人在暗中周全,这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沐青霜换上阮十二拿来的护卫衣衫后,由得她帮着自己做了简单的易容。    之后,沐青霜又仔细将自己身上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容易引人注目的物事,这就算准备停当了。    “大恩不言谢,”沐青霜笑着对阮十二拱手抱拳,“待我回来请你喝酒。你还别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咱俩有几分相似。”    说实话,她心中对阮十二的来历有些好奇,但此刻时间不等人,确实不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阮十二也笑着回礼:“沐小将军抬举了,我这不过就是……李代桃僵?哦不不不,鱼目混珠?也不是……”    半晌找不到个合适的自谦之词,阮十二有些尴尬地挠起了头,自暴自弃的苦笑,“我没读过书,不会讲漂亮话。”    虽说中原已在战火中乱了几十年,可利州与中原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一直未真正被战火波及;加之沐青霜长这么大又从未出过利州道,故而虽知这些年中原人的日子不好过,心中也时常同情喟叹,却很难真切地感同身受。    直到此刻,沐青霜看着眼前这个年岁明显比自己小,长相与自己有那么两三分相似的姑娘,心中蓦地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悲悯。    是了,这些年的中原,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活着长大就已是祖坟冒青烟,读书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咱们江湖儿女不讲那些花腔,意思到了就行。总之多谢你,”沐青霜忍住心中闷痛,若无其事地笑问,“你多大?入军籍几年了?”    这话题显然缓解了阮十二的尴尬,她挺直腰身,不无自豪地笑道:“开春就十七,入军籍已四年了。”    她想了想,拍了拍胸口对沐青霜又道:“我可是三年前在上阳邑阳江关打过守城之战的老兵!请沐小将军尽管放心去办事,这里交给我就成。”    三年前的上阳邑阳江关之战,贺征领一万余人生扛了伪盛朝号称五万大军的围攻,死守阳江关近两月,最终与赶来增援的敬慧仪部里应外合,歼敌三万。    这是贺征过去五年所有战绩中不大不小的一笔,却必定是将来战史上不可回避的一笔:在粮草供给被切断时,面对五倍于己方兵力的围困,孤军坚守两月而城池未破,最终与援军配合反击大胜。    何其壮烈,何其辉煌。    当时捷报通传各地军府,沐青演回来向家中众人说起此战虽也与有荣焉,却又庄严肃穆。    据说那一役结束后,贺征手底下活下来的人不足五千。    那一年的阮十二才多大?还不满十五啊。    而十五岁的沐青霜,还在赫山讲武堂和伙伴们一道“为非作歹”,还在为着心心念念的少年或喜或嗔。    沐青霜眼眶酸烫,笑望着眼前这个没事人一般的小姑娘。    她强忍泪意,拍拍阮十二的肩,郑重叮嘱:“既外头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若出了什么差池被人看出破绽,你定要先顾着自己,否则我良心不安。”    新朝新气象已近在咫尺,要好好活着,好好看看没有战火烽烟的锦绣山河。    那是你和你的同袍曾为之浴血的将来,你们比谁都更有资格见证。    ****    沐青霜与贺征是乘马车离开的,对此沐青霜很是诧异。    不过,更叫她疑惑的是,上了马车后,贺征就横身斜倚在车内的坐榻上,还煞有介事地拿一件天青锦大氅搭在自己身上。    沐青霜眉梢疑惑轻扬,无声向外指了指车帘。    贺征点点头。    于是沐青霜没再多问,自觉抱着长刀端坐在一旁,易容过后的小脸严肃板正,活脱脱就是个少年护卫的模样。    亥时人定,城门早已下钥。    负责看守城门的仍旧是利州军循化营的人,属令子都管辖。只是关卡前的两名卫哨旁边却多出个着朔南王府戎装的人。    沐家马车的车帘上都会挂一根燕尾翎,利州人都知道。    见是沐家的马车,两名卫哨士兵相互对视一眼,又看看身旁那个朔南王府的人,一时没敢动弹。    那人手执长枪迎到马车前来,向坐在车夫旁边的护卫低声问了一句“是哪位要出城?可有贺将军手令”。    那护卫没应声,沉默地自外打起车帘。    见是贺征本人,那人愣了愣,赶忙行了礼:“贺将军前日回循化城时是骑马,如今出城却改乘马车,可是身体有恙?”    “冬日天寒,旧伤复发,”贺征淡掀眼帘看向他,“承蒙汾阳郡主关照,已请了名医在钦州王府内等候。王府那头没派人通知你?”    “回贺将军,王府那头的信鸽昨日清晨就到了,只是末将没想到贺将军会星夜启程。不耽误您了,请。”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车内打量,见里头除了贺征之外就只另一名少年护卫,便恭敬地向贺征告了罪,安静地将车帘放下退开。    ****    出了循化城后,马车大摇大摆地走在官道上。    沐青霜背靠着车壁坐在长椅上,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坐榻上的贺征。    贺征将盖在身上的大氅掀到一边,规规矩矩坐正:“你……坐上来说?”    长椅的面上虽加了软垫,但肯定不会比坐榻舒适的。    这一路去钦州百余里,自不可能“夕发朝至”,沐青霜也不与他矫情客气,站起来踢掉鞋子上了软榻,盘腿坐到了他对面。    她想问的事太多,一时竟不知要先提哪桩。    贺征无端端清了清嗓子,眼神莫名心虚。    “赵旻,先说赵旻的事,”沐青霜将双臂环在胸前,横眉冷对,“我家外头都是赵旻的人?方才城门口的那人也是?”    “只有咱们家附近是赵旻的人,方才城门口那人是朔南王的亲信。”    贺征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见“咱们家”这个说法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忍不住就悄悄扬起了唇角。    “此次沐伯父那桩事云里雾里,谁也说不出准话,朔南王拿着也难办,所以对外才一直没有声张。”贺征接着道。    这二十年来,沐家虽未在最初就直接向中原战场投入兵力,却尽全力稳住了利州这后方基石,使利州持续为前线输送粮草、战马甚至兵源,还收留了大量中原流民与豪绅避难,这是路人皆知的事。    眼下赵诚铭毕竟未正式登上龙座,如非铁证如山就贸然出手动了沐家,终归会给人一种“兔死狗烹”的印象。他还是要点面子名声的,不至于这么莽撞。    “我知道的事情将大哥扣在朔南王府是汾阳郡主的主意。渡江之战后,赵诚铭收到沐伯父临阵脱逃的消息,命人将沐伯父羁押在朔南王府,当时却并没有打算对大哥做什么。大哥就提出要回利州。”    贺征顿了顿,与沐青霜四目相对。    沐青霜了然轻笑,扶额一声长叹:“傻子都知道,那时只要一放他回来,他八成就会带兵反了朔南王府啊……”    自家亲爹突然背着污名被关了起来,又不让旁人探视,沐青演自然是要发疯的。    那种时候,若沐青演回来振臂一呼,沐青霜肯定也是沉不住气的。    “真是多谢汾阳郡主,救了沐青演也救了沐家,”沐青霜有些后怕地吐了一口气,“可这和赵旻有什么关系?”    贺征眸心沉了沉,语气透出点淡淡戾气:“朔南王并不想就此置沐家于死地,汾阳郡主也想保全沐家。但赵旻似乎不这么想。”    赵诚铭同意了由贺征回来暂代利州、监管沐家;赵絮扣下盛怒中的沐青演,避免了他被怒气蒙蔽理智贸然起兵造反,这都是在给沐家留余地。    而赵旻却暗中派了人跟进循化,意图不明。    “他或许是想暗中挑动什么事,让沐家沉不住气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这样一来,若最后三司会审下来沐伯父的罪名坐不实,他便可以拿循化这头的事做文章,”贺征补充道,“你这性子本来就是激不得的,我怕你要上了人家的套,就一直没让你知道。”    对他的分析,沐青霜是认同的,不过她有另一个疑问:“那你为何一直没告诉我,赵旻也搅和在这事里?”    贺征抿唇撇开脸,瞪着车壁上的花纹,满身写着“我不是很想说”。    沐青霜倏地倾身靠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说!”    贺征以余光淡淡瞥了撇揪住自己衣领的纤细手指,耳廓被她忽然靠近的气息染了个透骨红。    好半晌后,他才用一种酸不拉几的语气道:“听说,我只是听说啊,不一定是真的。”    “管你蒸的煮的,再磨磨唧唧我打人了啊!”沐青霜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据说,赵旻放过话,只要你答应……,他愿帮着保沐家。”    不知为何,贺征说话间莫名吞了几个字。    沐青霜放开他,疑惑地皱眉:“答应什么?”    “答应……他的求亲。”这四个字贺征说得飞快,仿佛生怕被她听清楚了似的。    沐青霜眉头皱得更紧,若有所思地拿手指轻点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靠向身后的车壁。    见她似乎认真在考虑这个可行性,贺征急得简直要上火:“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沐青霜当然不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赵旻”这种荒唐的事,她只是在思索赵旻的动机而已。    眼见贺征急得跟什么似的,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忿忿的恶意,抬眸冷笑:“沐家人的婚事向来由着自己的心意,连我爹我大哥都不会管我要选谁。所以,我要不要考虑别人的求亲,关你什么事?贺二哥。”    这一声泾渭分明的“贺二哥”,浑似一把冰刀将贺征的胸腔捅个对穿。又冷又疼。    他低垂的长睫颤了几颤,沉默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沐青霜看着他那副受伤不敢叫疼的模样,却并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解气之感。    气氛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    良久后,沐青霜突然伸长腿踢了踢他。    贺征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嗯?”耳尖悄悄开始发烫,慢慢烫向脖颈。    好在沐青霜是垂着眼帘的,并没有看到他这副模样:“先前你对城门口那人说你旧伤复发,不是真的?”    “不是,怎么会。”贺征应得很快。    沐青霜“哦”了一声,没再与他说话,兀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中想着许多事。    马蹄哒哒踏在官道上,一路向夜色更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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