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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祝食用愉快。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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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炫耀铁树的工艺时,那些张牙舞爪刺向半空的枝干甚至令他感到一种甜蜜的眩晕;而那些镜面,那些光亮的,不留一丝缝隙的镜面始终在他脑海中蛊惑似的细声呢喃。    它在呢喃些什么?埃里克每每想要探究,却又不敢细听。他只隐约感到,这细语并非源于马赞达兰王宫的花朵鲜妍润泽的花蕊,而是自某个遥远模糊的梦境中款款而来,夹杂着哥本哈根港腥咸的海风与涛声——百味杂陈,唯独容不得安稳。    娜娃尔却不再继续这个不详的话题了——她不知何时凑到离青年人极近的地方,三根肌骨匀称的手指轻轻压在他干瘪的头顶上,埃里克便娴熟地低垂了眸光。    “多么华贵的眼眸啊……”埃里克相信娜娃尔这声赞叹足够认真,因为在遥远的记忆里,依稀也有谁稍有兴致便要赞叹他这双颜色稀罕的眼瞳。    “可惜了。”但下一瞬,也不过是如此轻飘的一声叹息——若说是提醒,那语气未免过于漫不经心;可若说不是,其中意蕴却又比达珞珈那种含糊的劝诫直白太多了。    埃里克并不躲闪,但在娜娃尔失去兴趣之时便重新扬起脖颈。他向娇小的苏丹王妃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接着捧起这位女士尊贵的右脚掌,解救出自己质地同样不俗的衣袍下摆,然后轻车熟路地走向与两人来时相异的方向;最后,娜娃尔目送那瘦削的背影穿过一处极具异国风情的开放式回廊,泰然自若地消失在两个侍女把守的拱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本蠢脑回路一向清奇,还是解释一下。    本章暗示一:桶子作为狗子在末世番外时间线挣扎后有点心理阴影,因此表现得有点渴望动荡(类似华生的战后应激障碍,但桶显然并不像华生那么无害)    本章及上章暗示(明示)二:苏丹王妃审美异常,具体表现为慕残(重音),略反社会(有点类似蝴蝶梦瑞贝卡),最后跟桶子算半个知音,蠢蠢欲动撬蜜萝墙角,又非要桶子心甘情愿。奈何桶子很早就被被蜜萝上了笼头,就算快忘光了,她也还是没能成功撬墙角,气死jpg    本章暗示(明示)三:宫殿要建成了,波斯国王该对桶子下手了(这里随原著,先打算弄瞎眼睛,后打算直接干掉),达珞珈跟苏丹王妃都隐约猜出来了,于是各种通风报信。桶其实也差不多猜出来了,甚至做好了准备。然而一方面自己的作品在这里,还没完舍不得走,另一方面随原著,跟波斯王是各种意义上的知己,还心存侥幸……(怎么有种渣攻贱受即视感)    最后,如果没意外,蜜萝大概要延迟一章上线……    ☆、隐居巴黎    毫无意外地, 埃里克动用建筑师特权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波斯国王对他新造的宫殿赞不绝口, 并且在某种炽烈的独占欲驱使下, 终于忍不住要将这伟大的奇迹完全据为己有。    只是不知,当您下令夺去我这旧友卑微的性命时, 是否也曾为此感到痛惜?    收到达珞将依令处死所有曾参与这座宫殿建造的工匠这不幸的消息时, 埃里克正泰然自若地待在自己热心为这位老朋友主持建造的一处别院里——这便是青年人自被允许出入马赞达兰王宫这几个月以来, 唯一并非依照娜娃尔或波斯国王指示改造的建筑,未必十分精心, 但在他已不能继续对那旧日的知己宣誓效忠的此刻, 却是个难得令他感到轻松的地方。    “埃里克, 你该走了, 我为你寻觅的渡船已泊在哈扎尔海附近的浅湾了。”没多久,达珞珈便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鬈发做贼般悄悄摸回自家别院, 似乎都来不及戴上那顶标志性的羔皮帽。他绿眼睛里的神情相当凝重, 语气却尽量放得平稳,且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一般, 对波斯国王终于下达的那个关于青年人的残酷命令绝口不提。    但埃里克只是漫不经心地向他遥遥举杯,达珞珈发现那双流金般的眼眸隐隐蒸腾着几分醉意,却意外地呈现一种近乎激昂的神情——绝不会是决心继续效忠,可也不像是将要如他一直以来所忧虑的那样, 进行孤注一掷地报复。    “多谢你, 达珞珈,不过你完全不必为我担忧——失去一位旧友固然令人惋惜,但作为一位建筑师, 我已从马赞达兰王宫的主人处擢取了至高的奖赏。”达珞珈这处别院不止有一条暗道通往海滨,当两人在里海岸边作最后的惜别时,埃里克没怎么费心就猜出了老友的忧虑——微醺的感受还不至于令他的头脑与口舌失于灵敏,因此达珞珈很容易分辨出这位天才的友人完全语出真诚。    青年人身上还残留着做监工时沾染的植物漆略刺鼻的味道,与淡淡的酒味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但达珞珈难得鼓起勇气直视那双金色的眼眸,并且毫不意外再次感到敬服——从前只为他令人惊羡甚至畏惧的才华;此刻更多的却是为眼前人被那才华所洗炼,高远纯粹的灵魂。    有这样的高远与纯粹,你难道还疑心他无法挣脱马赞达兰王宫氤氲的狭隘的狂热?达珞珈近段时间一直忐忑悬空的心脏忽然就安安稳稳落了地。他目送埃里克踏上那艘外表破旧的渡船,听到海风送来青年人最后的道别:“我将继续我的漂泊了,达珞珈,如果有机会,请帮忙向王妃转达埃里克的谢意……”    剩下的话散落在涛声里,已听不清晰。达珞珈便招呼早早等在那里的几位朋友为里海岸边一具被海鸟啄食了一半的腐尸套上埃里克之前才褪下,带着植物油漆味道和淡淡酒味的外套,然后让自己最忠诚的仆人大流士拖起那具腐尸从来时的暗道返回别院,打算过两天当做“埃里克”的尸体向马赞达兰王宫的主人交差——这计谋其实漏洞百出,很可能让这位波斯警督赔上性命;但那具腐尸并没有人提前备下,而达珞珈相信这是神灵对自己这位友人特别的眷宠。    那样天才的人物,自然是应当得到眷顾的。即便不久后就因此被革职查办,甚至放逐海外,达珞珈仍固执地这样想。好在即便如此,属于波斯王室的血统仍让他有权每月从波斯国库里领取一笔不厚不薄的生活费用。达珞珈可有可无地攒着这笔钱,不知怎么想起了埃里克从前闲聊时提起的故乡法国,最后干脆去了法国的首都巴黎避难。至于这场风波的主角埃里克,他辞别达珞珈以后就逃往小亚细亚,然后一路去了君士坦丁堡为苏丹效命。    不过出乎意料,尽管英国的势力扩张十分猖獗,对苏丹的统治者而言几乎到了迫在眉睫的紧急时刻,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对他此前为波斯国王打击阿富汗埃米尔想出的种种狠毒办法却毫无兴趣,甚至相当反感。不过,当埃里克向他保证,自己内行人的身份和杰出的机关建筑才能足以为他排除绝大多数恐怖袭击的困扰时,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我可以在您的宫殿、凉亭等一切您时常经行的地方建造原理不同的暗门、密室以隐蔽您的行踪;也可以为您铸造精密的保险柜以保存您的财富与秘密。”青年人热切地自荐,但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瞳又显出点不算冒犯的傲慢,“甚至当您偶尔感到过于疲惫或无聊,我还有许多有意思的小把戏能够使您心情愉悦。”    那场谈话并不是只说给苏丹国王一个人听,于是在短暂的流亡之后,埃里克轻而易举地再次成为了权贵们的座上宾。    除了没有一位年轻王妃似有若无的暧昧引诱,在君士坦丁堡的日子跟他在马赞达兰王宫时其实没什么两样——埃里克承认,当出入君士坦丁堡那些贵族或贵族家眷们自以为隐蔽地议论自己的容貌,或是尖叫一声干脆利落地晕过去时,他难免有些想念娜娃尔那双总是带着钩子的深色眼睛。    当然,更早的时候,当埃里克还跟着波普父女的马戏团在欧洲大陆上各处巡演时,他的容貌也会时不时地惊吓旁人,但欧洲那些骄矜的贵妇小姐们至少懂得用羽扇遮一遮无礼的目光和唇舌,通常情况下还会自备嗅盐瓶。    事情的转折在于他突发奇想做了一尊能够以假乱真的木偶王子——当人们把这尊惟妙惟肖的雕塑放在王座上时,这位领袖的信徒们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王子早已舒舒服服退避某处休息去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功劳,但那尊与真人过分相似的雕塑终于令那位迟钝的苏丹王子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    老实说,埃里克自以为这同他印象中真正绝妙的技艺仍有不少差距——如果不是他实在想不起自己最想复刻的那张面孔,才不会退而求其次用苏丹王子的模样作为蓝本。但这种恐惧仍在苏丹王子回想起自己近来所拥有的绝大部分暗道、密室都与这手段莫测的青年人密切相关时迅速发酵到极限。    幸而埃里克在这位领袖正式下达某种残酷自私的命令前就已联系好渡船,及时渡过红海北上,轻松逃脱了来自君士坦丁堡的通缉。事实上,与至少真正懂得欣赏埃里克种种天才设计的波斯国王相比,那位君士坦丁堡的继承人对大名鼎鼎的“死亡天使”几乎毫无威胁,更不能使他有一丝留恋——自然,如悲伤愤恨之类的情绪就更不必浪费了。    “需要我说‘真高兴再次见到你’么,朋友?”当渡轮穿过红海驶向水域更加宽广的地中海时,体格健壮的红发船长终于忙完手上的事情,对埃里克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几个月前,埃里克逃离马赞达兰也正是乘坐他的渡船。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认为。”埃里克心不在焉地回答,口气有些疲倦。    “老实说,朋友,我原以为从前的经历多少能令你有所警惕——你明知道,过于惊人的才华多数时候换来的都不会是单纯的赞叹钦羡;尤其是,没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够容忍你活着保存那些惊人的秘密。”这位船长的面相看去就像大多数在船上讨生活的人一样粗枝大叶,说话的语气却意外较真。    埃里克在马赞达兰王宫的经历对大多数平民来说还算隐秘,但眼前这个做惯了偷渡生意的家伙显然不缺探听的门路,且明显对此早已有所耳闻。    “你不觉得我这一回比起上回要游刃有余得多吗?”已不能被称为“青年人”的埃里克淡然地回答,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鉴于苏丹王子的迟钝,他在君士坦丁堡效力的日子可比在马赞达兰王宫那短短几个月长了许多。    已开始步入中年的男人对上红发船长匪夷所思的神情,却懒得再解释更多,只是妥协般慢吞吞地补充一句,“好,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毕竟,无止境的漂泊总是容易使人厌倦……”    红发船长诧异地吹了一声口哨,却也不再深入地追问了——虽说自埃里克第一次被他从哈扎尔海偷渡离开之后,两人时不时也有些业务上的联系;但直到此刻,他还谨慎地不曾对眼前人通报过自己的姓名呢。    至于埃里克?他这副真容实在别具特色,而比这更有特色的莫过于他迷人的歌声,以至于尽管眼前人也做了些还算细致的伪装,可他一见便想起了亚欧大陆权贵间关于这位“海妖先生”的传说。    “那么,后会无期!”最后,红发船长站在船头向埃里克挥手,奉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他并不是什么感情泛滥的人物,但如海妖先生这般有趣的家伙毕竟并不常见。    “后会无期!”埃里克也愉快地向他挥手,脸上靠岸前才新裁的纸板面具还没来得及贴上胡子,看着颇显怪诞,不过好歹比他从前在哥本哈根港的集市上使用过的那种黑色方巾来得友善。    作为法国的首都,巴黎每天都吸引着大量野心勃勃的外乡人来此追逐梦想。虽然他们中间的大多数最后都只能黯然离场,但也有很小一部分确有才华,又时机正好的幸运儿在这里功成名就,为这座繁华的城市再添一笔喧嚣声色。    来自“偏远”的鲁昂小镇的建筑工程师埃里克先生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位。    据说他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用普通的砖石和设计替巴黎的平民们建造些普通的结构近似的房子,但终于在某个不寻常的日子被几位好奇心与想象力都十分旺盛的贵族小姐们发掘出了他那非同一般的才华——人们一致认为,经他手设计建造的那些花园与亭台楼阁有着非同一般的灵性。    埃里克先生最辉煌的时刻是承包了巴黎歌剧院一段地基的修建。当然,这并不需要他贡献什么特别的创意,但高昂的薪酬和履历上漂亮的一笔足以勾起绝大多数同行的嫉妒。    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先生才会在他负责的那段地基修好后离奇失踪。对此,一部分同行幸灾乐祸,但也有一部分对这位天才人物的消逝十分惋惜。    “倘若埃里克先生还在,那么巴黎将比现在增添多少的光彩呀!”埃里克先生离奇失踪的前几个月,还有不少人,包括那些作为受益人的贵族小姐与心胸宽广的部分同行们还如此真诚地缅怀着这位天才的建筑师;但就像所有曾经从巴黎天空中划过的流星一般,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没人再提起他的名字了。    因此,当新落成的巴黎歌剧院里传出“歌剧魅影”的传说时,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两者发生的时间其实相当接近。——没错,所谓“剧院幽灵”正是埃里克的手笔。    事实上,尽管埃里克再度踏上法国的土地时就下定决心藏起那些令自己几度颠沛流亡的巧思与才华,做个普普通通的巴黎市民,但当他发现巴黎歌剧院地下那些纵横交错的宽阔暗道时,内心属于艺术家的部分便无可争议地再次鼓噪起来。    那些暗道大约是巴黎公社时期所建,为了能使狱卒直接把囚犯押入建在地窖里的黑牢。但当它们落到埃里克手上时,立即焕发出了非同寻常的光彩——这位天才的建筑师充分利用这些暗道,先是在其余建筑师们为满足机械换景房内种种设施防潮要求而环绕它修筑的两道护墙间建造起自己的湖滨寓所,接着便将幽灵的触角向整个歌剧院的地上五层及地下十七层蔓延开去。    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一片宽阔曲折布满镜面的空间,虽则连埃里克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会对建造一座镜像迷宫有如此深刻的执念,但在这座奇异的地下桃源,他终于能够恣意挥洒而不必担心其余人几乎是必然的猜忌与打搅了!    只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埃里克在这片空间尽头复刻出了娜娃尔的酷刑室——不止是那些光亮的,无缝衔接的镜面,还包括房间角落里栩栩如生的铁树和顶上光线森冷的大灯。而事实证明,曾经在亚欧大陆上声威赫赫的地狱天使,施展些许小手段控制可怜的剧院经理同样得心应手——可以预见,不需要太久,这座气势恢歌剧院就将成为幽灵的后花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本卷终于艰难地结束了,下章回归正常时间线,蜜萝正式上线,撒花庆祝!    ☆、各生忧怖    蜜萝醒来时, 壁炉里的柴火已熄灭了, 但厅堂里的灯还亮着, 将那些精致的壁毯、烛台与各处点缀的深色花束都照得纤毫毕现。得益于新人类绝佳的记忆力,眼下的一切在她脑海中还不算模糊, 但恍惚看去, 一时间竟也有几分陌生。    这其中唯有一样蜜萝绝不陌生。黑发少女微微垂首, 眼底便映入自家小星辰平静的睡颜。只是不同于入睡时餍足的安宁,这种平静更近似于蜜萝在末世时, 那些旧人类长辈身上常见的落寞。至于其间缘由, 蜜萝多多少少有所猜测。    黑发少女娴熟地掖了掖浴巾一角, 将埃里克半/裸的躯体裹得暖和些——她原本很难有这样体贴的举动, 在两人抵死缠绵之前;但曾作为姐姐勉力教养情人的少女,即便一开始着实说不上周到, 到此刻也理所当然比从前体贴许多。    只是, 黑发少女想起自己当初在马戏班与埃里克的别离——那显然不是个圆满的结局,但距离他们在歌剧院的重逢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 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关于该不该叫醒自家心爱的小星辰——是的,从猜到这场以情/事为引的“幻境”来龙去脉开始,蜜萝就理所当然自作主张将她从前以为的初遇当做重逢了。    蜜萝光着身子悄悄溜出情人的怀抱, 幸运地在沙发一角找到了被自己抛弃的浴巾。黑发少女披上浴巾, 又在壁炉边稍稍摸索了一会儿,成功找到加速通风的装置,然后才添了些柴火, 令橙红的炉火再次燃烧起来——对埃里克些许简单机关布置习惯的了解,也算是这场“幻境”留给她另一样宝贵的财富了。    最后,黑发少女轻手轻脚地将情人抱上沙发——有限的机械才能并不能令她在这处机关遍布的地下宫殿随意通行,却足以让她了解这片被埃里克为她特意布置过的囚笼有多么危险。    为我……想到这个指向明确的描述时,蜜萝立即就笑弯了眼眸。她坐在沙发边缘,不敢有太大的动静,于是每隔一会儿就动作轻柔地在埃里克皱缩的面颊、眉心、凸出的唇骨或凹陷的鼻端烙下一个温存的亲吻。    埃里克就在她第七次亲吻时苏醒。先是几根稀疏的眼睫在蜜萝唇下微微颤动,弄得她有点儿发痒;接着,那两片生长不完全的上眼睑也被顶向眉弓,露出一双奇特的亮金色眼眸——比少女离去时更为温柔明净,也有些许意料之中的迷惘,唯独不见了蜜萝从前最熟悉不过的那种近乎危险的热烈,像末世里天灾肆虐过后的荒野,干净荒凉。    “埃里克?”蜜萝下意识把到已到嘴边的昵称咽了回去,神情温存地轻唤。    “蜜萝?”埃里克怔怔地望着那双熟悉的黑眼睛,过了很久才迟疑地回应。事实上,看到蜜萝的第一眼,某些遥远模糊的记忆忽然在他脑海中复苏——与原本根深蒂固的苦难烙印交织冲撞,令他一时间难辨真假。青年人有些难过地闷哼了一声,立即就有一双丰盈的指节落在他太阳穴两侧,力道适中地按摩起来。    “蜜萝……”第二声便带上了些许哽咽,埃里克几乎下意识地将少女上半身扯倒下来,即使被那分量惊人的温软娇躯砸得一阵气闷也不肯放手——他仍未理顺那些凌乱散碎的记忆,唯独得蜜萝相伴之前的孤寂似乎愈加刻骨铭心。    黑发少女似驯服又似纵容地顺势趴在情人怀里,待感到禁锢自己的怀抱微微松懈,便狡猾地调换了位置。这样,埃里克能轻松许多,而她也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藏进了完全由沙发与情人臂膀构筑的狭小空间之中。    埃里克显然也很满意,他下意识压低了身子,以便自己的气息将蜜萝包裹得更为紧密,却目光迷惘地将情人浴巾半裹的身躯逡巡了几遍——少女雪白的肌肤上红痕未褪,而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黏腻也并不像是久旷的模样。    “蜜萝,我做了个梦,一个如你培育的花海般甜美绚烂的梦,然而那梦的尾声也像凋落后的花田般荒芜……”于是他回了蜜萝一个过分绵长的深吻,带着某种讨要补偿的意味,然后才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    “是个什么样的梦?”蜜萝拿出很早之前在末世高坐神龛时的定力,不动声色地问。    “我梦到了我的姐姐,好像也是个亚裔,但她很早就丢下我了……”埃里克努力回想着那个从他生命中消失得太早,因而连面容都已模糊的亲人,不知为何,忽然生出许多委屈的情绪。他张了张口,有许多话想倾诉,最后却只能简略地概括。    “你们关系很糟糕?”黑发少女在心底暗暗说了声抱歉,然后刻意曲解了情人的意思。    “我不知道。”然而埃里克的回答相当古怪,他注意到蜜萝疑惑的眼神,忍不住又惆怅地叹息了一遍,“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对,但我确实无法确定……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她,或者说她们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蜜萝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急着难过,话语里却还是忍不住带出一丝委屈。埃里克把这理解为心上人得知同乡有可能并非真实存在的失望。他安慰性地亲了亲黑发少女光洁的额头,激荡的心绪反而略略平静了几分。    “因为我记得姐姐是个很矛盾的人,好像对什么都好奇,却又很少对什么东西真正在意——我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你也许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的家人们都无法接受我的面容,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姐姐——她对我非常温柔,虽然一直不太细心,对我的爱好也并不太感兴趣。”    “而且可能是我的缘故,她跟父亲和母亲都不太亲近;再加上是我们出身那个小镇上唯一一个亚裔,且就像对我丑陋面貌的补偿一样,她长得过分艳丽了,平时也并不刻意端庄,因此几乎被镇里的女孩子们传成了撒旦麾下蛊惑人心的恶魔,于是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我们只有彼此,包括在家乡的小镇上以及后来我们在整个亚欧大陆游历的时光……”    埃里克本以为那些久远的记忆已十分模糊了——在昨晚之前甚至已许久不曾留意;但当他当真决心向蜜萝倾诉时,种种形容却又准确流畅得不可思议——至少对离开鲁昂小镇之前的童年时光是如此。他用充满感情的声调向蜜萝详细描述了十岁生日时自己讨来的礼物面具,包括姐姐为她自己额外准备的那个;然后就提到了姐姐豹口救人的从容,然后在马戏班的狂欢之夜戛然而止。    他聪明地没对蜜萝提起在林鸮羽翼里的抵死缠绵,但当那些相似的遍布红痕的雪白肌肤与黑色眼眸一一从回忆里闪现,一切狂热的情绪,不只是关于那位姐姐的,还有关于蜜萝的,都暂时凝滞起来。    “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埃里克生硬地用一句话为那些含情厮守的光阴做了总结,直接跳到那个不圆满的结局,“后来她开始照着自己的模样雕刻一只木头娃娃,那时候她的身体就渐渐不好了——清醒时倒还好,可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终于不再醒来了。我就照她说的,把她葬在了海里。可惜我出海时不小心弄丢了她留下的娃娃,否则还能给你看看她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还不确定?我觉得你那位姐姐分明对你很好!”蜜萝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插了一句,她其实不太乐意自我吹嘘,好在曾在末世作为神灵的化身被供奉,这种程度的自夸也没什么难以出口。    “若我说我想起姐姐时,脑海中却只出现你的面孔;印象中姐姐与生俱来的禀赋也恰好与你相同呢?”这一句几乎是埃里克带着颤音的呢喃了。他死死瞪着蜜萝柔情的脸庞,眼里亮金色的焰影摇曳不定,明明白白显示出主人超乎寻常的恐慌。    “好,我懂了,以后我会尽量对你更加温柔——就像你梦想中的‘姐姐’那样好不好。”蜜萝若无其事地笑道,甚至带了点惯常的戏谑,却第一次稍稍避开了那双自己心爱的金色眼眸;她顿了顿,又不太甘心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允许你把我当成姐姐,说不定我会比她更宠你呢。”    埃里克立即就接受了蜜萝的猜测——那位姐姐不过是自己以蜜萝为蓝本产生的贪心不足的臆想。他又想起某些更为零碎模糊的念头,立即说服自己相信那才是那位可能存在却一直不曾被记起的姐姐的真面目。    “我的荣幸,蜜萝,但你实在不必如此。”他也爽朗地笑起来,并且趁蜜萝不备从自己心爱的姑娘颊边偷走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事实上,排除这个过分美妙的梦境,我那位姐姐虽然偶尔会照顾我,也的确带我离家四处游历;但她对我一点儿都不温柔,也不会为我戴面具。她亡故之前倒的确雕刻了自己的塑像,但并不是巴掌大小的,而是足有她整个人那么高,挤得我们马戏班主的篷车顶上除了那玩意儿什么别的都放不下……她也没你的天赋,也不是沉睡而死,而是倒霉地死在黑豹嘴下——她生前从不许我露出真面目,可我偏不要听她的,给她办完葬礼就扔了面具跟着马戏班主四处扮丑,可比跟她表演驯兽节目或者卖小木雕赚得快多了——我出海后的经历倒是没什么区别。”    埃里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蜜萝却并不见平常的活泼多话,仔细看那双温柔含笑的黑眼睛,你甚至隐隐约约能找到些许对黑发少女而言极为罕见的悲伤。    当然,心事重重的男人并没有花心思细看,却愈发感到不安,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艰难地添了一句:“这回我可没说谎话——你想想,倘若她真的对我如此重要,真的……真的如此爱我,我怎么会到现在就连她的脸和名字都记不清呢?”    这不是完全的谎话,仅限他方才看到蜜萝第一眼之前;只是他不敢向蜜萝强调那个“梦”有多真实完整;更不敢告诉她,即便是他后来描述的那位丝毫不见温柔的“姐姐”,面貌甚至名讳依然与她肖似。    不,埃里克,你姐姐的确非常爱你……但我,我也非常爱你呀!至少,我比她更能让你感受到爱意?黑发少女内心发出一阵微弱的哀鸣。但在埃里克话音落下后,她听到自己用含着笑意的语气镇定地结束了两人苏醒,或者说重逢以来的首次谈话:“这可真是遗憾,不过没关系埃里克,毕竟我已经决定将所有爱意奉献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蜜萝成功上线,放心,下章至少解决部分纠结,没有刀!至少男女主之间不存在能撑过三章的刀!    不过鉴于脑洞自洽又拖了一章,小天使们可能会对这两只目前的心理比较懵逼,特解释如下:    桶子浅层纠结点:我居然以前有过一个爱人,还跟蜜萝那么像!我是不是不小心劈腿忘了旧人?我是不是无意识找替身渣了新人?甚至,如果真相是我想的那样,蜜萝是不是只是因为姐姐赋予的情感才喜欢我?(注:一般人不是上帝视角脑洞没那么大,然而我们桶属于脑洞连黑洞的艺术家,并不是一般人)    蜜萝纠结点:我是他姐姐为了补偿他弄出来的产物,都不是独立的个体,也不一定有独立的感情。我是不是偷了他对姐姐的感情?万一被发现我只是姐姐弄出来的投影他还会爱我吗?什么都不告诉他,姐姐的感情岂不是没人知道?(注:下章会提到,蜜萝没什么道德感,但知道自己是理想投影后,感情就是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所以对各种感情都很珍重)以及,我对他一来就将近max的好感是不是受了姐姐的影响?这是我自己的感情吗?    ☆、塞壬之变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些缠绵的情话, 顺便交换几次浅尝辄止的亲吻和拥抱, 谁也没再提起埃里克那个面目模糊的亲人。    “蜜萝, 你想要再用一次浴室吗?”短暂的安宁过后,埃里克轻轻推了推情人滑腻的脊背, 体贴地问, “你可以慢点儿出来——我也得去洗一洗, 然后重新准备些吃的——我们已经连续错过了昨天的晚餐和今天的早餐……或者您更希望我去找些东方的食材?”    “我正有这打算。”蜜萝回答时便感到一阵迟来的饥饿,但她只敷衍地笑了笑, 便像大多数欧洲人印象中的东方女人那样迈着细碎的步伐走向浴室。宽松的浴袍下, 几小时前新烙下的红痕竟已经很淡了。埃里克目送少女娇小的身躯消失在雾蒙蒙的单面玻璃后, 耳中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浴室门被锁上了。    蜜萝拧开浴室当中的大个儿龙头——外表看上去就像十六世纪最古老的那种青铜浇筑的螺旋升降式龙头;听到冷水和热水在金属管道中激烈地交汇、冲撞, 最后淋在身上的水流却是恰到好处的温度,大小也都随她心意。    而除了淋浴用的龙头, 浴室靠窗一侧还卧着一只华贵的船形浴缸, 包括尖尖的船头和上翘的船尾在内,遮住了浴室大约三分之一的地面, 东方风情鲜明的白瓷外壁上绘着些规则的类似波涛的深蓝色纹饰——整体布置不像是十九世纪的产物,倒是与蜜萝听旧人类长辈们描述过的,末世前的浴室有几分类似。    蜜萝随意地用冷水将身上冲洗干净,又打开浴缸附近的水龙头, 一直到渐渐上涨的水面几乎与浴缸边缘平齐才心满意足地躺了进去。她修长的脖颈枕在船尾处凸起的小方台上, 脖颈以下却全部浸进水里,崩直了脚尖才堪堪够到船身三分之二的位置。少女入水时,冰凉的液体立即向四面八方溢出, 落到彩瓷铺就的地砖上,却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蒸腾成潮湿的雾气,附着在玻璃的门窗上——几乎隔绝了可能存在的任何窥探。    下一刻,蜜萝长度不过及肩的黑发忽然迅速拉长,几乎一眨眼就铺满了大约五分之二的浴缸——正好长到她纤巧的肚脐。紧接着,一抹亮蓝从少女发尾处攀援而上,将大片乌木般的青丝浸染出一种波光粼粼的碧蓝。    与此同时,蜜萝圆润的耳廓开始向半透明的尖鳍转化,耳后也各自裂开三道细小的腮片。少女本能地并起腿脚,柔韧的身躯便也从肚脐处化作一条流线型的鱼尾,光亮细密的墨蓝色鳞片像是倒映着星空的海面;最末端,分成两股的尾鳍色泽比鳞片略浅,圆滑的轮廓则容易令人想起被海风无意间点缀在浪尖的花瓣。    “我的小星辰啊,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蜜萝生疏又新奇地动了动自己华丽的鱼尾,下意识把脑袋也整个埋进水里,这才惬意地叹了口气,丝毫未变的黑眼睛里散落些并不诚恳的无奈——海妖塞壬是末日之中难得没有失落的传说,蜜萝小时候听其他孩子们谈论时也不是没偷偷幻想过。    只是那时候大家最羡慕的莫过于在鱼尾和人身之间切换对求活的益助;而此刻,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切换诀窍的少女则犹豫着是否向导致这情形的“罪魁祸首”求援。    你要不是人家的理想投影该多好?片刻不得要领的尝试过后,蜜萝感觉脊背微痒,却只稍稍蜷缩了身子,把脸埋进自己海草般随波飘摇的长发里,方才因为身体的异变来不及理会的种种杂念纷纷扬扬浮上脑海。    “我亲爱的小谷粒,你还没好吗?”埃里克一开始并未觉察情人的异常,但当他将最后一道精心制作额的佳肴也端上桌,却仍未等到少女出浴的身影时,便不免慌张起来。埃里克按捺着心底些许不安的情绪,先绅士地轻扣浴室门扉,脱口而出却是个此前欢爱才在心底酝酿的爱称——仿佛这样才能挽留某种亲密的联系似的。    “没好!”蜜萝气冲冲地吼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后,单面玻璃后又传来少女娇蛮的指示,“给我拿条干的浴巾过来。”埃里克站在门外,觉得少女这火气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但并不妨碍他为情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感到欣慰。男人很快从另一间浴室的衣架上找到最后一条秋冬季适用的大浴巾,好脾气地再次扣门。    “我现在没法走到门边,你自己开门进来。”然而蜜萝的火气消得比来得更快,就这么会儿工夫,语气已经变成了十足的委屈。埃里克脑海里顿时飞快地闪过情人赤身**等在浴室的种种靡艳画面,也没在意少女奇怪的说法,一手托着临时叠了两叠的浴巾,一手随意摸出个锐器破坏了浴室的门锁——这是埃里克的地下宫殿里为数不多未设机关的门扉。毕竟,即便最初布置此地时就对自己的心上人怀抱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但他发誓,不会有人比他更尊重少女了。    于是,当埃里克轻松打破门扉的阻隔,早已被遗落在时光中的幻梦忽而突兀地映进眼底。    “蜜萝?”男人一愣,忽而迸发出某种异样的狂热,他用目光痴迷地爱抚少女墨蓝的鱼尾,声音已近乎哽咽,“您这模样曾不止一次出现在我梦里——我始终相信……从前有段时间我始终相信……”    “还不抱我出去!”蜜萝娇蛮地打断了他。她知道,作为与埃里克牵连极深的理想投影,自己的变化九成九跟他的记忆与执念相关,但这种从未有过的无力处境仍不可避免地令她生出焦躁乃至些许恐慌的情绪——至少就此地的环境而言,这意外的变化虽然好看,但在少女能够自如掌控之前都将是个巨大的麻烦。    埃里克并未错过情人眼底掩藏并不成功的忐忑。他张了张嘴,本有许多问题要问,最后却只是含笑点点头,用浴巾擦干蜜萝墨蓝的鱼尾——从少女乖巧搭在浴缸边缘的尾鳍开始,冰凉坚硬的鳞片和温热柔软的胸腹肩颈在埃里克手下对比鲜明,但同样蕴含引人为之痴狂的魅力。    “把你安置在那边的湖里可以吗?”最后,他仔仔细细擦干少女已长到腰际的长发,努力将这条分量不轻的美人鱼从早已放光了水的浴缸里抱了出来。    “我猜应该可以……别那么看我,我又不是真正的海妖,从前也没有过这种古怪的变化。”情人的怀抱温柔可靠,总算让蜜萝感到不那么糟糕。最初的落差感之后,少女立即发挥出生在末世的孩子一等一的适应力,躯体和情绪都再次柔软下来,觉察到厅堂里食物的香气时,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算了,还是先把我放毯子上,反正我也饿了。”    “放心,我的小星辰,如果我没猜错,这应当只是初次变化状态不太稳定,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就能变化自如了——虽然我只能算是个定向培育的复制品,但你的天赋也还没厉害到彻底主宰我的地步。”她伸手作怪地揉了揉埃里克不自觉绷紧的下颌,反而舒展了眉眼,“可惜我不知道这个样子还要保持多久——要是耗时太久,卡洛塔姐姐那里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要是从前,蜜萝才不会想着跟谁解释。埃里克忍不住酸溜溜地想,却并不放任自己深究那一点隐秘的欣悦——倘若事实并不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此刻的欣悦大约便要还以加倍的痛楚绝望了,而他并不确定自己到时候一定能做出有道德的选择。    不过……复制品?我的天赋?他不紧不慢地提炼出蜜萝话里的关键信息,也不急着追问——虽然对此依旧一头雾水,但他预感自己即将揭开这场纷乱梦境的神秘面纱,而蜜萝预备为谁解惑时从没有许多姑娘们常有的言辞迂回的坏习惯。    “没关系,反正之前我给克莉丝汀的留言不算友善,也并未写明你的归期。不过我记得歌声可是海妖最得意的武器——真希望你在恢复之前能像我一样爱上歌唱。”埃里克诚心诚意地说,勉强把蜜萝举高了些,然后砸在餐桌一侧的靠背椅上,自己则喘着气坐到另一侧,“老实说,蜜萝,我很担心你到地下湖之后会直接沉到湖底,而我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打捞你。”    这一次轮到蜜萝侧目了——即便是在埃里克表白爱意之前的那些时光,除了提及歌剧院某些剧目时尖刻傲慢的评价,她也很少从自家小星辰口中听到似这般近乎冒犯的话语。    当然,她并不会因此感到不适,只是觉得埃里克对自己新形象的迷恋与珍惜未免平息得太快——就仿佛那些滚烫的情绪并未蛰伏,只是被主人强行设下的藩篱牢牢困锁起来,只等迷雾散开的那刻才知最终是寂灭还是爆发一般。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也别指望我会给你多留一只虾。”好在蜜萝从不担心它们将自己烧毁,她花了点儿时间回忆卡洛塔偶尔与自己拌嘴时的气势,以小半个身子都趴在餐桌上的姿势飞快地清空了埃里克餐盘里四分之三的大虾——与她在末世养出的神女风范或男人在歌剧院里一向推崇的礼仪毫不沾边,却成功让两人之间从先后苏醒起就一直有些古怪的气氛缓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变身脑洞原本是打算写番外的,然而……最后还是没忍住扔进了正文(老身才不会承认自己最近看多了迪士尼动画,寂灭已久的中二之心正蠢蠢欲动),不过本蠢是不会让轻易在其他人面前玩大变活人的,各位小天使不用担心本文画风陡变。    ☆、真幻孰为    与其超凡脱俗的艺术才能相比, 埃里克做饭的手艺并不能算出类拔萃, 但蜜萝相当捧场地吃光了自己面前所有的食物。这不禁让埃里克回想起他与蜜萝相识后, 少女无比热衷于送他各种口味的蛋糕饼干的情形。    “明天我们再做一次大虾怎么样?”吃饱喝足以后,蜜萝兴奋地提议, 埃里克自无不可, 同时忍不住在心底暗暗琢磨是否身体形态的变化也会引起饮食偏好的变化。    在蜜萝提议下, 两人又在客厅的羊毛毯上午睡了一会儿——因为鱼鳞很凉,蜜萝拒绝了埃里克像之前那样相拥而眠的提议。而养好精神以后, 埃里克索性就着另一张备用的毯子把蜜萝裹了一圈儿抱在怀里, 准备把这条新鲜出炉的美人鱼搬运到地下湖去。    从寓所到湖岸的路分明不长,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 埃里克感到自己怀里的娇躯分量愈发惊人,以至于不得不在中途暂歇脚步。不过……一场大梦过后, 记忆力不比新人类的幽灵先生对于这一时段的某些细节难免有些模糊——地宫常设的机关倒是大同小异, 但为困住蜜萝新设的机关显然不在梦中那位海妖先生的计划内。    埃里克安置好蜜萝以后随意地后退了两步,就听一阵机关转动的细响, 湖水四周忽然就升起了一排高及岩顶的栅栏,每根条辐上还层层包裹着厚实的乳白色软绒。紧接着,几丛纹饰华丽的枝形烛台缓缓升出湖面,高低错落的白色蜡烛乍一出水便熊熊燃烧起来, 星星点点橙红的焰影在涟漪未平的湖面上若隐若现, 像公园水池里贪食的鱼群——与幽灵先生为其余入侵者准备的种种残酷险恶的机关陷阱相比,这点儿布置已然格外温柔了。    “埃里克,你原本打算站在那里吓唬我吗?”埃里克听到身后传来少女略带好奇与戏谑的探问;他尴尬地转头, 发现情人的目光越过那些精心布置的烛台,落在了烛台后方随风飘拂的黑色纱幔和纱幔里影影绰绰的巨型乐谱架——关于后者,寻常人当然很难看清,但蜜萝显然目光敏锐。    老实说,虽然“梦”里那些朝夕相对的甜蜜记忆早已模糊,但埃里克脑海中,自己与姐姐相依为命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骤然经历刚才那一遭,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最初是怀着怎样不可告人的险恶心思对少女发起这场邀约,于是愈发尴尬。至于此前时有的忐忑?或许是受那场梦境的影响,这种情绪居然很难在艺术家翻涌的心湖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我可不是那些顽劣的小男孩。”埃里克若无其事地回答,绝不承认蜜萝把自己的心思猜中了两分——幽灵先生原本的确打算将建立足够的威严与神秘作为驯服心上人的最后退路。    男人心不在焉地找了两下,没找到恢复的机关,索性靠着水泥墙壁与蜜萝并排坐下,又被少女嫌弃地往外拨了一把——湖岸附近这段基墙比其他地方还要湿冷几分,海妖形态的蜜萝很是喜欢,但这对人类,尤其是在她眼中身体素质堪忧的旧人类而言可不怎么友好。    “我倒觉得,有时候你磨起我来比戴纳都无赖得多。”蜜萝挡住情人蠢蠢欲动抚摸鱼鳞的手掌,自然而然地答道。    “戴纳是谁?”埃里克下意识地一问,随机从脑海深处浮起一只黑豹油亮的毛发以及锋利的指爪——只存在于先前那场漫长的梦境中,是姐姐离开前除了埃里克和她细心雕刻的人偶难得挂念的宠伴们之一;而在某个更模糊的梦中梦里,它更是令姐弟俩阴阳两隔的元凶,以至于关于那些梦境的记忆分明已十分模糊,却偏把这个名字记得清晰。    那不是梦。埃里克想,心底居然异常平静,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得意。而蜜萝在听到情人的疑问后也很快反应过来。    撇开在歌剧院初识般的重逢不提,在昨夜放肆的缠绵过后,她关于梦里梦外的记忆都完整而清晰,但那段漫长的“梦境时光”可不止在埃里克一人心底留下印记。事实上,得益于新人类绝佳的记忆力以及自身对相似天赋的抵抗力,那印记相比只觉得大梦初醒的埃里克只会更加深刻。尤其是,蜜萝在那场“梦境”中拼尽全力也不过稍稍延迟退场——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根本没来得及被时光冲刷淡去。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一阵令人心慌的寂静。    “姐姐……”埃里克迟疑许久才试探着喊道,一点儿也没有梦中的娴熟——蜜萝的样貌与梦中那模糊的影像应当没什么差别,眼前的少女甚至比梦中那位姐姐离去时的年岁还小上不少;但埃里克已不再是,或者说从未成为梦里那个为与姐姐的永别悲痛欲绝的青年人。    这么想来,那个更为破碎模糊的梦中梦的确更有可能是原本的真相。埃里克这样想着,用他那双流金般的眼眸更加专注地凝视蜜萝尽力板结成微笑模样的脸庞——不论梦里梦外,艺术家先生对这对付蜜萝专用武器的运用倒是一般熟练。    “我不是你姐姐……”蜜萝迟了一点才口齿含糊地打断埃里克的话,音量并不比耳语大多少,但下一刻就对上情人黯淡的眸光,只好赶紧提高音量补充道,“不,实际上,到此刻,我才是你的姐姐……但我并不是你原本的姐姐。”最后一句话勉强保持了能令埃里克入耳的音量,但跟前边儿的间隔久到不像埃里克印象里万事随心的情人。    少女的表述相当拗口,换谁来听大约都不免一头雾水。事实上,埃里克隐隐感到,这些纷乱的絮语比起安抚情人,更像是为了自我说服,但他联想起那个模糊的梦中梦,居然并不难领会。    “嗯,是这样,你有两段记忆对?”或许是觉察到情人了然的神色,蜜萝反而得以卸下身上突如其来的重负;黑发少女冲埃里克笑了一下,精致艳丽的脸庞顿时再度生动起来——总算与男人记忆里姐姐们精心雕刻的人偶区分开来。    “对,就是你猜的那样,那个没我惯着你的姑娘就是你真正,不,应该说原来的姐姐了。”说到这一句时,蜜萝的语气甚至已经恢复到惯常的轻快了,“不过她对你其实也非常上心——至少雕刻那个木雕人偶的时候是如此,否则后来也就不会有我了。”    “你知道,我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天赋。在我出身那个世界……”    “世界?”埃里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蜜萝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法语学得又快又好,从没有弄错常用词的情况,而这是她第一次用“世界”代替“地方”形容自己的家乡。    蜜萝没说话,但点了点头,并没有改口的意思:“在我出身那个世界,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拥有那种珍贵的天赋,但压在我们肩上的是整个族群生死存亡——我从前告诉过你,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地方,据老一辈旧人类——就是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们说,那里曾经也很和平繁华——就像你们这儿一样。”    “但我出生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是那样了,小时候旧人类长辈们踏出基地两步都容易死于非命,被无处不在且品种丰富的敌对种族成员干掉,也有死在无规律也少征兆的天灾下,或者更倒霉点,被不守规矩的同族因为种种在你们看来大概匪夷所思的原因杀掉……”少女过于平淡的语气很容易令听者毛骨悚然,尤其是埃里克这样双手沾过血腥的人,最能体会其中残酷险恶。    “能活到我出生那会儿的老一辈人都是拿得起武器的,新出生的小孩儿们除了敷衍的识字教育,学的也都是杀敌保命的手段。不过我作为第一批生来就有天赋,而且天赋特别实用的孩子,算是珍稀品中的珍稀品——我稍大点儿就被一小撮罪厉害的旧人类们当什么神灵赶供桌上去了,以降低从和平繁华的世界过来的旧人类劳力们精神崩溃的几率——我的天赋是驯养生灵,整天就守着自己负责驯养的那些生物们过,然后等着它们被转化成珍贵的物资。”    “不过我小时候天赋能力并不是特别厉害,每天很早就用到极致了,剩下的时间就偷偷跑出去玩儿——到我能走能跑的时候基地外面的状况就比从前好些了,只要不跑出长辈们细心清理过的范围,以我的能力基本不会太危险。”    “哦,对了,我那时候还从基地外捡回去过一只很威风的大狗,蹲坐着都比我高好多,全身皮毛就像金子一样光亮,而且它跟你一样,有双特别好看的金色眼睛,不过比你的暗一点——我那天第一次见你,还以为是因为它才觉得亲近呢。”    “那你其实是因为……”埃里克看准机会,貌似随意地插了一句。但蜜萝话音一顿,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漫无边际地絮叨:“我叫它阿寰,小时候有什么心事就悄悄跟它讲。它从不回我,连叫一声都没有。但它会安静地听着,我说再久也不会不耐烦——有时候我真的羡慕死阿寰了,毕竟那些麻烦的‘信徒们’跟我反复絮叨某件事情的时候,我虽然记着长辈们的教导不会发脾气,但心里其实烦得想把他们都弄睡着。”    “阿寰漂亮得不像是感染种——就是被病源感染却没有死去的生物,也厉害得不像感染种,那些旧人类们卫士们都爱借它去出外勤……可它后来也被卫士们变作了救命的物资。用收养我那位旧人类长辈的话,或者说用我们那里约定俗成的观念来说,这是阿寰作为感染种最光荣的归宿——卫士们平时使用的物资都来源于返祖生物,也就是从种族从旧世纪延续下来却没有发生异常变化的生物;而具有一定致病性的感染种产出的物资一般供给最底层的劳力,比如渐渐发展出的负责人力发电的‘电猴子’或者没有生育能力又没能力对抗敌族的妇女之类……”    埃里克早就沉默下来——就如少女正深情追忆的那位动物伙伴一样安静包容。    他本已做听蜜萝继续长篇大论的准备。事实上,虽然内情不一,但经历过两人互相表白心意之前那番煎熬,没人比埃里克更明白,总有些话即便做了十足的准备,事到临头也未必能顺利出口——他直觉蜜萝今日预备出口的话题就在此列,而他自认在等待情人敞开心扉这至关重要的事情上有充足的耐心。    即便蜜萝在正题来临前闭口不言,能多了解些心上人神秘的过去也不算亏。埃里克脑海里甚至冒出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就目前少女叙述的她出身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已经足够骇人,而埃里克在脊背发凉之余,心头偶尔会闪过莫名的熟悉感;而听蜜萝这样夸赞自己的动物伙伴,男人却并不像对黑豹戴纳那样嫉妒,反而隐隐有些欣慰。    他猜前者是自己本也曾颠沛流离,故而会生出相似的感慨;而后者?大约是因为那位阿寰并未如戴纳那样成为他梦中梦碎裂的元凶,反而在他遇到蜜萝之前替他给了少女陪伴——老实说,在少女今天这通絮叨的开端,他就已隐隐了解向来自在欢畅的心上人曾经历过怎样孤独的时刻。    但少女眼底终于酝酿出温柔从容的神情——并非从前那种神灵般随心任性的俯瞰或与年岁相契的懵懂情愫,而是兼具长辈式的宽宏与情人式的决绝——像极了埃里克遥远记忆中的姐姐。    “总之,埃里克,在我们讨论接下来的事情之前,但愿你知道,”蜜萝用姐姐般的眸光与心上人光彩无二的眼眸相映,不由生出几缕难得一见的忧郁,但立即就被情人式的缠绵吞没;片刻停顿后,少女的声音也轻飘飘钻进埃里克耳里,然后沉甸甸坠入男人暗潮汹涌的心湖,“我虽然只是你们天赋的造物,也的确履行了各自赋予的种种使命;但此间种种,应当……并非全凭安排。”    蜜萝接下来又絮叨了好一会儿她到这个世界来以后的经历,比如老戴耶还在时,她与克莉丝汀一家自在的歌唱与流浪;又或者是在歌剧院与埃里克第一次交谈后某些不自知的情愫萌芽——后者有意无意占了多数,几乎令埃里克错觉这其中夹杂卑怯。    或许,这卑怯并非错觉,尽管觉察自己生出这情绪时,就连蜜萝自己也吃了一惊——她对埃里克唠叨了许多末世的事情,唯独有意无意略过了自己离去前新旧人类之间日益尖锐的冲突;这其中有对埃里克旧人类身份的顾忌,但最主要的,大约还是蜜萝在这场“梦境”中土崩瓦解的底气。    “履行……使命?”这说法让埃里克心头某种不行额预感愈发强烈起来。某个容易伤人的问题在他舌头上转了一圈儿,被小心翼翼换了种更为委婉的问法。    “嗯,毕竟我是你们理想的造物。之前你已了解我出身的世界有多么贫瘠动荡。事实上,也许你已猜到了,你们一家,包括你在内,严格来说都出身那个可悲的世界。”或许那场“梦境”的确塑造了蜜萝温柔的本能,她一面语气平稳地讲述,一面竟还有心思适时地开个玩笑缓和两人的情绪,“当然,我们都得庆幸,你那位姐姐是你父母收养而来,因此不必担忧血缘伦理的困扰。”    “那样的世界很容易让人产生逃离的想法,对经历过旧世纪和平与繁华的老一辈人,也就是你父母他们那一辈来说尤其如此,而你那位姐姐的天赋就是他们逃离的机会。”少女的声线温柔沉静,说起那些灰暗的前尘时带有某种习惯性的悲悯,很适合读小孩子们的睡前故事,而埃里克才听个开头,就感到自己已再度跌入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你姐姐的天赋非常玄奥,与执念相关,本该是人类族群延续薪火的希望。但很不幸,她还没有长成,养母罗姗娜就被低等丧尸,也就是我们那个世界在某些病毒作用下,由部分亡者的尸体转化成的怪物咬中。悲伤恐惧之中,她的天赋彻底爆发,带着父母从那个世界逃离,落到鲁昂。”    “但在那个世界,那样的形势下,孩子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在族群的延续面前,个人的生命又最微不足道。你那位姐姐因此很难不对自己逃避的责任心怀愧疚;而他们逃离前大约恰巧是族群里物资匮乏最紧急的时刻,所以她的天赋最终外现为你所熟悉的驯养生灵。”    “我作为她的造物,自然而然也被赋予这种珍贵的能力。而且她的造物不止我一个。事实上,可能是她认为贝尔纳也有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最后出现的理想投射除了以她自己为蓝本的我之外,还有一个是以你父亲为蓝本的镜像。不过因为贝尔纳是旧人类,产生的镜像也是没有异能的旧人类。我在这场‘梦’里看到贝尔纳的时候还差点把他当做那个镜像,也就是末世收养我的那位旧人类长辈。”    “这就是你在那个梦里最后沉眠的原因?”少女张口闭口的“你”字在埃里克听来像是强行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情谊中划出一道分界,但他暂时没空理会这个问题,只是语气怅然地问,心底则暗暗警醒,开始考虑可能的镜像保养方法。    “不是,虽然跟那也有些关系。”但蜜萝出乎意料地摇头,“事实上,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另一个‘他们’,但在一条时间线上不允许同时存在两个‘他们’,所以作为镜像的我们正好借由你那位姐姐弥补愧疚的执念被排斥到他们出身的世界——如果你们这里最终也发展成我们那样的话,那么用‘年代’来形容会更准确一点儿。”    “那么你后来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于是把……排斥了我‘原本的姐姐’?”埃里克觉得这些形容相当别扭,他想想那个更加模糊的梦中梦,看向少女的神情略微复杂,但更多的竟是疼惜。    果然,我没做出合乎道德的选择。男人如是想,心情却诚实地轻松了许多。他温柔了眉眼,打算叫心上人了解自己的忠贞可靠,却又得到了少女摇头的回应。    “我可没那么厉害。事实上,她一直都是镜像的主宰。”蜜萝多少能猜到自家小星辰误解了什么,眼底便忍不住涌出些柔软的笑意,“她雕刻了那只木偶以凝聚执念使我重回此世,当我被置换过来以后,就在同样的时间点雕刻了木偶响应她的召唤——当我在末世的使命结束,或者更直白地说,遇上生命危险时,就会由此完成一次完整的置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初是在夏尼子爵替克莉丝汀捡红披肩时从海里捞上来的?”    “你不是那个木偶?”埃里克脱口而出。不知是不是错觉,蜜萝硬生生从他满眼惊诧背后看出了一丝丝……失落?    “这没什么区别。”少女苦笑了一下,看着埃里克茫然的眼神平静地重复,“作为她天赋的造物,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同她手上的木偶没什么区别——她想要弥补对那个世界的愧疚,我们就被丢去了那里;后来……她想要弥补对你的愧疚,我又别无选择地回到了这里。”    她在情人面前惯来含笑的眼眸似乎并不习惯品味悲切,仅仅在最末一句带了微不可察的惆怅——他理所当然将之视作蜜萝对自己生出种种情意无力自控的厌弃,并任由它们在自己脑海里洪钟大吕般徘徊回荡,最终只留一片死寂的空白。    “所以……我也是您崇高‘使命’的一部分?”埃里克冷静地问道,声音和眸光都像是结了一层薄冰,肿胀的唇瓣却偏要使劲咧着,在那张怪异的面孔上咧成某种可怖的弧度。    “确实如此,我的小星辰——我为你而来。”少女不安地动了动自己因从肚脐往下开始变化而更显修长的鱼尾,成功将大半截高高竖起以后又从脸上挤出一点儿甜蜜的笑容,将肯定的表意换了个分外深情的说法,“说起来,我挺惊讶,你居然会觉得那场‘梦境’中的我具有海妖的特质且多年来深信不疑——执念衍化而来的镜像的确有被执念影响的可能,但艺术家脑海中的念头都像你这样浪漫且专一吗。”    这分明就是少女火辣的告白,埃里克觉得自己该畅快地笑笑,胸中却像被什么沉甸甸的情绪堵塞着,只想要咆哮,只想要质问。    “那可真是抱歉……”于是男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扎向少女色泽秾丽的鱼尾,像是盯着谁的罪证,脸上仍是那可怖的神情,“您瞧,若不是您讲起,我连姐姐的名字都很久不曾记起了——幸而我将她葬在海里,于是到现在,当我偶尔瞧着地下湖铅灰色的水面歌唱时还能联想起她海妖般动人的歌喉。”    “而您,蜜萝,我心爱的情人,”他闷仍未落泪,却终于发疯般嘶吼咆哮起来,“作为那位道德感过剩的小姐留给亲人的赠礼;当您决心来此履行这崇高的使命——或者更直白些说,当您被我撕扯下一切遮蔽,当我为我们即将建立更加深刻的联结欣喜若狂时,您是否就已预料这荒诞之梦,是否就已预料过此刻惹人发笑的命运?”    但看上去一触即碎的冰面完美冻结了所有将要落下的眼泪。男人的声音愈发洪亮,配合他不成人形的面孔,愈发像是猛兽的咆哮;又像是滔滔狂浪,裹挟着骤雨浮冰以及一切人们能想象的恐怖事物向眼前的少女呼啸而去。    “你在说什么,埃里克?”对此,蜜萝倒并不觉得害怕,暂时钻回名为“末世”的壳子里之后甚至毫不难堪,于是声音里只剩难以置信的情绪。    但她很快像“梦境”中那样熟练地对情人发出一声妥协的叹息,但结合从先前一直维持到现在,竖起半截尾巴的姿势就变得有些滑稽——就寻常鱼类的生理构造而言,这种姿势并不友善,相比少女孔雀开屏式的炫耀,更像是搁浅后的垂死挣扎。    “我很遗憾自己只是另一位小姐天赋的造物,但至少我们那里的教育告诉我,追求欢愉是很自然的事情,埃里克,而我的确渴望你。”少女像是有点儿扫兴地放平了尾巴,夜空般深沉的墨蓝同轻浮明媚的发色互相中和,显得认真又平静,“至于你那位姐姐赋予的使命……在她而言,这或许只是难得崇高的部分;但在我而言……为族群的生存与延续披荆斩棘对每个出身末世的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爱我呢?爱上我,爱上这样一个丑陋的怪物,在哪里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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