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为什么？”程绡问。    周问将手链递给她：“最中间的那颗石头里装有针孔摄像头，算是一架小型的记录仪。”    程绡看不出来：“检测过了吗？”    “检测不到的。”周问道，“这些石头具有屏蔽功能，所有的检测光波都会被反射回去。”    程绡自动忽略了他对珠子的直男称呼，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周问嘿嘿笑起，得意洋洋：“我眼力好啊。”    程绡：“……”    周问不开玩笑了，取出平板仪，调出数据页给她看：“是这个。”    周问每天对着手链，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后来他想到一个好方法，让手下的人对着珠子的样式一样样去找，终于找到符合的商品描述。    “这些石头是近些年出产的，定价相对来说还算便宜，都是些小女生买去当玩具。后来就断产了。”周问指着数据页道，“这种记录仪内存小，但是官网有云储存，录下的内容会直接传到自己的账号上。”    “你看过她录下的内容了？”    周问摇摇头：“我在等你一起。”    一旦找到了症结所在，破解账号黑进官网之类的就是小问题。    程绡他们打开了狄妍预存的文档，画面出现，正对着狄妍的半张脸，她化着时兴的妆容，专心致志像是在调试着什么。    终于对焦调好了，她拉开一段距离，露出了全貌。再看到熟悉的故人，程绡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画面中的狄妍看起来活力满满。她身上穿着件单薄的睡衣，身后的房间粉红色为基调，从摆置来看她的家境算是中上。    她对着镜头信誓旦旦地许愿：“明天就要出发了，希望能和晓天和好。”    画面一切换，已经是第二天的内容。    上面出现了程绡的身影，不过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怪怪的有些变形。    之后在旅舍，在山上……直到出事的那一天，由于山上信号中断，除了执教被机械怪物残忍杀掉的镜头录了下来，别的都没有及时上传。    再有画面，是在他们从山上逃出来之后。    程绡坐在旅舍的庭院里，天黑风大，镜头黑漆漆的只隐约可见轮廓。她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也消散在风里，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些。    “张晓天……怎么死的？”    “其实我和他……”    “……真的不是人。”她骂完，起了身，一直进到灯火通明的旅舍，又轻轻地说了一遍，“真的不是人。”    话里带了哭腔。    回到房间她就把手链取下来仍在床上，镜头没有对准她，看不清人，只能听得到哭声，抽抽搭搭的，却极力压制着，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听到。    持续到半夜，哭声渐渐止住。    有人这时敲门。狄妍窸窸窣窣整理完衣服后去开门，进来的是郑莹。她和程绡记忆中那个胆小怕事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截然不同，尽管隔得有些远，却看得出她的面容沉静如水，笑容中透着不同寻常的冷意。    狄妍似乎也发现不对劲，她仓皇着向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求救出声，郑莹就掐住她的脖子，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一点生疏。    “为……什么？”狄妍掰着她的手，痛苦地问道。    郑莹不说话，狄妍挣扎着，慢慢断了气。    郑莹将她放倒在地，抬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画面暂停下来，程绡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狄妍竟然死了，就死在她的隔壁，而且凶手是郑莹，那个和她们一起逃出生天的郑莹。    “我记得她。”周问指着郑莹道，“她是纪天的人。”    “……可是拿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程绡很挫败。    现在的纪天手握着一直机械军团，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即使用舆论压制，他也不会在意。    “不要这么悲观。”周问道，“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周问将有用的片段剪出来发给了许役言。程绡则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五月之后，战事持续陷入低迷。现在能保住目前的局势就算不错，完全不可能更进一步。这场战事拖了这么久，几乎所有人都预计着不久将要以R的覆灭告终。    这样人人不看好的情况下，陆时见他们却仍然执意要战。    程绡被磨的一点脾气都没了，已经从最开始的“他们怎么想的”变成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正在这个时候，程绡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程露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她，只能见到她指尖燃到一半的烟蒂，星星点点暗红色的火光。    她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程绡看了看周问，又看了看程露，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问耸耸肩，好像也不清楚。    程露向他们晃了晃手上的东西：“这个，我收到了。”    程绡一怔，比周问更快反应过来：“狄妍的录像？”    程露点了点头。    程绡和周问两个面面相觑。    “你们的人发来的。”程露道，“政治纷争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不过这个就不一样了。”    程绡只知道他们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人权组织，具体并不清楚，听程露这么说更加不明白了。    周问倒是想起了什么：“之前学长好像提到过……你门是星际安全局的人？”    程露“嗯”了声，将手上的语音器扔到桌子上：“纪天的人体实验并没有获取安全局的准许证明，而且从你们提供的证据来看，他在实验的过程中使用不正当手段危及其他人的性命。所以——”    “我们决定正式对他提起诉讼。”    程绡：“……”    周问：“……”    程露吸了口烟，乜斜他们：“怎么这副表情？”    程绡抿了抿唇，找了个相对合适的措辞：“总感觉……总感觉不太真实。”    周问直接拆台：“你是想说感觉不大靠谱。”    也不怪他们这种反应。主要是星际安全局这个title听起来太水了，给人一种强烈的山寨既视感，更关键的是这个组织很没存在感，他们连听都没听过。    所以现在程露这么义正言辞，却没有半点说服力。    程露额角跳动：“你们两个小鬼，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    程绡乖巧噤声，周问还不懂见好就收的艺术，傻乎乎的：“但是……”    “咚——”    程露看向他：“还有意见吗？”    周问捂着头与程绡乖巧排排坐：“没……没有了。”    程绡转过身来，将烟蒂掐灭，而后慢条斯理道：“这件事本来与你们没有关系，只是因为证据是你们提供的，所以我过来说一声而已。还有什么问题吗？”    程绡和周问不敢有问题。    “很好。”程露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公共安全听证会安排在三天后，局时他不来，按照惯例，我们会对他提出制裁。”    “制裁？”程绡念着这个不熟悉的词语，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是的，制裁。”程露这时才有了些笑容，不过很浅。她看着程绡，语气虽然未变，程绡却从中隐隐约约看出些许的温和——或许这只是她的错觉。    “换句话说，我们会出兵增援你们。”程露道。    程绡愣住了。    增援。在这种时候，在这种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    程露很不适应这种煽情的氛围，她移开目光：“取证的这三天我会留在这里。”    程绡自然无异议。    晚上和陆时见视讯的时候程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陆时见没有太大反应，好像一早就知道一样。    说完了正事，两个人都静了下，程绡又问他先前问过的那个问题：“你现在还有把握吗？”    陆时见的答案还是一样。    不论形势是好是坏，他总是不咸不淡的，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结束视讯，程绡离开指挥室。询问了程露在哪儿后，直接去露台找她。    程露在露台站着抽烟，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像是已经猜到她会来。    “……谢谢。”程绡在她背后说道。    程露声音淡淡的：“又不是为了你，有什么好谢的。”    程露的风格一贯如此，程绡见怪不怪。    程绡和她并排着一起站在露台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片刻，也不知是不是黑暗中特别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程露坦诚道：“我从很早就开始跟进这个案子。”    程绡怔了下：“纪天吗？”    “嗯。”    “那你会出现在NDA也是这个原因。”    “是。”程露没有否认。    程绡沉默，静静等着程露说下去，却没想到她接下来的一句是：“纪准和纪宣也是。”    程绡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啊？”    程露却不继续说了。她笑着看程绡一眼，眸中有浅淡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    “真的羡慕你。”她说。    “羡慕我？”    程绡觉得她和程露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她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程露敛起目光：“做一个迟钝的人也挺好的。”    程绡：“……”    这话让她怎么接。    但程露却是真心实意这么想。迟钝的人不怕创伤，也就不用在日后经年累月地行走，只是为了寻找解脱的出口。    她是这样，纪准是这样，纪宣也是这样。    只有程绡不一样。她从小就不一样，迟钝又愚蠢，可是却比他们都过得开心。    也许这也算是一项天赋。    程露摸了摸程绡的头，烟正好抽完了。她熄了烟，转身回去自己房间。    一晃三天过去，到了约定的时间，纪天果然没有赴约。    听证会照常进行。程绡他们在据点看的转播，安全局大厅里庄严肃穆，台下陆陆续续坐满了各国代表，在听证人的主持下，安全局搜集到的相关证据被投放在大屏幕上。但多数是一些幸存者或者幸存者家属的证词，只有最后一项——    是狄妍玩票性质的摄影手链拍下的记录。    在山上机械怪物第一次出现的画面被着重标出来，而后是狄妍的死亡。她最后挣扎着死去的痛苦在放大了数十倍的画面上显得尤为具足戏剧性，令所有人感同身受。    台下有哭声，是那些幸存者的家属。    “我们必须重申一遍。”听证人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对全人类犯下的最为严重的罪行。没有之一。”    台下的哭声大起来。    “我们谨代表星际全体公民，对纪天先生以及蓝星政府提起最严重的控诉。”    台下掌声轰动。唯一讽刺的是被控诉的罪人并不在场。    一直等到当天最晚的期限，程露看着语音器上的时间，说道：“最后一秒。纪先生还没有到。制裁成立，我们最晚会在后天发动进攻。”    程绡这些天一直像是活在梦中，总有种深切的不真实感。她原以为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却没想到竟然路转回峰。    程露走的时候程绡去送她。她也没什么话好叮嘱自己这个妹妹，只是笑道：“你最好别高兴得太早。”    程绡不明所以。    “如果有一天他做了同样的事。”程露看着她，“我也会毫不犹豫站在你的对立面。”    程露指的是陆时见。    程绡回望她：“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星际安全局的名头不够响，但安全听证会却在星际间引起轰动。之前R故意透露的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本来就制造了大规模的恐慌，听证会算是坐实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无论真假也变得可信起来。尤其随着纪天人体实验的细节被披露得越来越多，不少民众组织起来自发□□，请求政府出兵。一些两头摇摆的小国一直作壁上观，现在见有利可图，也蠢蠢欲动。这些兵力尽管算不上是对R的增援，但多少牵制住蓝星的行动。    墙倒众人推，这是全人类的狂欢，磨刀霍霍要把罪魁祸首推向刑台。    在这样的声势浩大中程绡反而悲观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种对宿命的不可抗感，就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她，推着他们所有人走向终点。    R的战况接连大捷，童诚他们所在H1精英军团也与纪天撕破脸面正式反水。一时间众叛亲离。纪天的机械兵团虽然强大，却抵不过越来越多的进攻。他前些天在蓝星发动的政变也成功反噬，多年来被积压在十区之后的贫民不要命地向素来被称为上等人天堂的一区涌进，蓝星大乱，最后反倒把贫民出身的连泽童诚推举上位。    延续这么久的军政隔离终于被打破。政局焕然一新。这是最开始谁也不曾想见过的。    程绡在决战前夜接到陆时见的视讯。    他们很久没见面了，程绡有些感慨，想着他走时说过的话，道：“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战了？”    陆时见轻轻点了下头。    程绡不知怎么有点想哭。她哽咽下，道：“双双如果知道，一定很开心。”    “还有一天就能回去了。”陆时见看着她，“要等我。”    “好，我等你。”她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