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战在即，整夜灯火通明。    纪天看着接连送上的快报，沉默不语。    郑莹忍不住了，也不知是第几次劝他：“上将大人，目前的局势对我方很不利，不如先往其他星系撤离，等到舆论热度退去，或许还有反攻的机会。”    “或许？”纪天笑了，略带讽刺，“我花费多少年才打造了这样一支军队，他们只用那些不入流的证据就想毁掉，怎么可能。”    郑莹惭愧：“都是我做事太不谨慎才会给人留下把柄。”她虽然这么说，却还没想通那些视频到底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纪天未置可否，只道：“就算不是这些还会有别的，你自责也没用。NDA那边得了消息吗？”    NDA一向是蓝星的盟军，如今的困境也只可能靠着他们化解。    郑莹咬咬牙，低声道：“NDA最近三个月也在洗牌，您辅佐上任的几位大人……接连下了台。现在……现在是……”    纪天语气冰冷：“现在是谁当任？”    郑莹停顿了下，才道：“我们也是最近查到的，近来新上任的官员……全部都是那位希尔公爵在背后资助。”    希尔公爵。    这个名字简直不能再熟悉。曾几何时他与蓝星一度交好，直至R突然崛起，他们顺着查下去，才发现早在两年前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他就与身在艾拉的陆时见取得联系，并且出巨资支持他在暗地里成立雇佣军团。R有如今的地位，他功不可没。    至于他为什么会找到陆时见，又为什么要花费那样大的代价资助他，至今仍然是个谜。    现在NDA星系由他控制，相当于把他们的后路也断了。    纪天站起身来，面上没有丝毫的踌躇，决断道：“出兵，再战。”    “可是……”    纪天用锐利的目光瞥她一眼：“你以为撤退就有活路吗？”    郑莹不敢回答。    纪天也不说话了。在他看来他没有任何的过错可言，错就错在他的想法太超前，而随波逐流的民众又太愚蠢。    他们照常出兵。    R的军队已经进驻一区。之前贫民大量涌入，现下又被迫沦陷为战场。纪天站在顶楼望去，昔日的高度现代化建筑在炮火的侵蚀下全部成为断壁残垣，像是一夜之间文明倒退了几千年。一区的民众早在连泽的安排下陆续撤离，短短几天的时日，所有的一切面目全非。    民众背叛了他，军队背叛了他，政府背叛了他，唯有的两个儿子也一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现在兵临城下，而他一无所有。    隔着很远，依稀能听到机甲作战的轰炸声。胜负不知道，不过也没了要知道的意义。从一区沦陷的那一刻开始，尽管纪天不愿意承认，却很清楚他已经不可能赢了。    “上将大人……”    “闭嘴。”纪天以为郑莹还想劝服他撤退。    “……是夫人。”郑莹道，“夫人来找您了。”    纪天蹙起眉头，显然也没料到：“不是已经安排她离开蓝星了吗？”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郑莹回答得很保守。    然而她话音刚落，机械门被开启，纪夫人少见的衣衫凌乱，再没了往日的优雅从容，显然是匆忙着赶过来。    她看向纪天，很冷静：“他们已经要突破警戒线了，你还不走？”    郑莹见纪夫人来，体贴地为他们两个腾出空间，打发其他人一起到门口待命。    这些天各种各样的消息，好的坏的，纪天早被磨炼得油盐不进，就连一区被攻破他也面色不改，现在却多少有点气急败坏：“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夫人冷漠地看着他，语气里却隐隐带了份凄凉：“不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你应该已经离开蓝星了。”    “没错，是离开了。”纪夫人不咸不淡的，“只不过又回来了。”    她这副样子简直令纪天气恼。    纪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制下怒火。他看了眼窗外，一面打开语音器，一面对纪夫人道：“我会安排人把你送走。”    但他还没来得及叫郑莹进来，纪夫人就先按住他的手。    纪夫人望着他，眸中无悲无喜，只剩认命一样的平静：“事到如此，你也知道结局了？”    纪宣皱着眉，想要挥开她的手。    “和我一起走。”纪夫人道，“放弃这些，至少你还有一条活路。”    “活路？”纪天笑起来，轻蔑地看向她，“你以为我在意这个？”    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承认自己失败要比死还难。    不等纪夫人说下去，纪天正要让郑莹来把纪夫人带走，郑莹却先自己进来了。    她面色是少见的慌张：“上将大人，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轰的一声墙壁坍塌。郑莹因为站得太近受了波及，重重摔在一边不省人事。    纪宣则下意识护住了纪夫人。    纪夫人被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吓住了。她本就不是这种场合该出现的人，现在鼓足勇气回来，也只是为了带走纪天。    纪天将她推到身后，这才发现地上倒着的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机械兵。机械兵手臂部分已经断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最后一个阻挡在门外的障碍也被清除，随着机械兵轰然倒下，露出侵犯者的面目。    陆时见。    他笑意盈盈地望向他，眉梢眼角皆是意气风发的倨傲。    “上将大人，”他道，“好久不见。”    这一战一败涂地。    纪天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间有种时光倒回到从前的错觉。    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纪天早就做好了准备，临到了，不见一丝的慌乱，只从容地说道：“这件事与我夫人无关，可以放她离开？”    “当然。”陆时见不甚在意。    纪夫人迟疑着还不肯走，纪天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和我从来没有多深的感情，犯不着在这种时候惺惺作态。”    他的声音很冷，一如往常的绝情。    纪夫人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颤抖着望向他。    纪天推了她一把，她被陆时见的手下带出去。    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窗外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停下来，整个世界归于最初的安宁。    纪天不用看也知道，他手下的机械兵团全军覆没。    “你赢了。”纪天笑道，“怎么，要亲自送我上路吗？”    陆时见取出一把枪扔到桌子上，也笑着：“我知道你身上有保护场，自己动手。”    纪天脸上的笑渐隐下去。他盯着那把粒子枪，最后还是拿了起来。    上一次他们见面也是在这里，当时他还是占上风的一方，即便让陆时见逃掉了，也想着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    “为了这一天我筹备了二十年。”纪天道，“论实力论战略，你全都不如我。我输就输在下一个世代选择的是你，而不是我。”    如果拥有精神力的是他，如果——    纪天讽刺地笑了。    陆时见未置可否，并不因为他的话有所动容。    纪天摩挲着枪身：“当初要不是……你也许就没这么恨我。”    陆时见抬了抬眉毛，漫不经心：“你以为我是在为了过去的事记恨你？”    纪天一怔。    “我是你，也会选择那么做。”他懒洋洋地说道。    因为他们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唯一的区别只是他有了程绡。    从此他们走上了相反的路。    纪天眯了眯眼：“那你……”    “我早就说过了，上将大人。”陆时见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雇佣兵的世界里只有利益。”    纪天反应过他话中的含义，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他一直以为旗鼓相当的对手，却仅仅把他视作一件委任的工作。    “最后一个问题。”他停了笑，死死盯着陆时见，“委托你的人到底是谁？”    陆时见笑而不语。    “那位公爵大人？”    陆时见不答。    纪天皱了下眉，前前后后的许多事联系在一起，他恍然大悟：“是你父亲留下的那些旧部，对不对？”    “上将大人。”陆时见淡淡地提醒他，“时间到了。”    纪天知道了答案，也没了可留恋的。他抬手，就在扳动的一刹那却忽然想起什么。    他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是真心实意的。    “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他道。    “什么事？”陆时见略有些不耐烦，以为他是想拖延时间。    “Mr.L.”纪天的笑容加深，“他好像又从你的人手上逃了出来。”    陆时见蹙眉：“什么意思？”    “机械军是他花了半辈子研究的结果。我倒了，他所有的努力也付之一炬。”纪天笑着，慢慢举起粒子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那样的人，要死，也一定会死得有价值一点。”    不等陆时见追问，纪天扣下扳机，粒子光束一瞬间贯穿他的头部，甚至连痛苦都没有，他死得无声无息。    战争旷日持久，结束时却出乎意料的短暂。    齐尔随后赶到，看到纪天已经被处决：“指挥官。”    陆时见将善后的工作丢给他们，直接转身离去：“立即返回据点。”    齐尔一怔：“可是一区……”    陆时见面无表情：“听不懂命令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见他这幅样子齐尔不敢多耽搁，应了是，将通知下达给许役言他们。    另一边，据点。    程绡才刚得到一区获胜的消息，就接到陆时见的视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时见在见到她时像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程绡奇怪。    陆时见没有和她过多解释，只是问：“周问在哪儿？”    “应该在主指挥室。你要找他吗？”说着程绡起身往楼上去。    “你去和他待在一起。”陆时见道，“最晚明天下午我们就会回去。”    程绡正想问出了什么事，一抬头，在看到台阶上站着的人时怔住了。    陆时见敏锐地察觉出不对：“绡绡？”    然而语音器的镜头一晃，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程绡！”    细细索索的一阵声响，等语音器重新被人捡起来，镜头前已经换了个人。    Mr.L身上穿着R的制服。摘掉了帽子，他笑吟吟地看着视讯那端的陆时见，不给他开口的时间就先道：“三个小时，你回不来，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陆时见面色阴沉：“你要做什么？”    “这场游戏。”他皮笑肉不笑，“总该有始有终不是吗？”    程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主指挥室。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许异样的迟钝，眼睛也有点睁不开，像是药效过后残余的副作用。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了。    程绡隐约记起晕倒前发生的事，当时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醒了吗？”那声音很耳熟。    程绡循着看过去，初时还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她才看清楚。    Mr.L.    程绡终于想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嘘。”Mr.L没什么心情和她说话，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程绡打量着四周，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在。    不止程绡，连陆时见也没料到Mr.L会来据点。先前被他逃掉，修纳德一直在追寻他的下落。后来纪天一方呈颓势，蓝星不见Mr.L的踪迹，所有人都以为他背弃纪天逃命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潜伏在据点，还是在这种时候，所有兵力都被调遣到前线。    Mr.L在指尖上把玩着蓝色的药剂瓶，垂着眼睛，心不在焉的。    程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他周旋：“纪天已经投降了，你不知道吗？”    Mr.L瞥了她一眼，不做声。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程绡试探着道，“你放了我们，R可以保证不会再继续追杀你。”    Mr.L笑了：“小姑娘，你觉得我来这里还会在意那些吗？”    程绡不动声色：“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Mr.L又向她“嘘”了一声：“别想套的我话，乖孩子。”    程绡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沉默。    Mr.L站起身来踱步到舷窗边，夕阳西下，连据点荒凉的景色也多了几分美感。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硝烟，没有战火，与同一时间蓝星的混战大相径庭。    Mr.L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指尖碰到那台小小的机器。针对陆时见研发的干扰器还没有完全成型，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生效，如果再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所有的局面都会洗牌重来。    可惜已经不可能了。    Mr.L很清楚没有纪天以后自己的下场。别看这场蔓延整个星际的征讨打着正义的旗号，纪天死了，他们标榜的罪恶却仍未停止。有多少人想要得到机械军的秘密，就又多少人想要杀掉他。    横竖都是一死，他想，不如由他来亲手做个了结。    Mr.L看了下语音器，笑道：“还有十分钟，看来赶不到了。”    程绡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Mr.L取出一把粒子枪，用纯白的手帕仔细擦拭着，动作缓慢而温柔，像是对待珍重的情人。    良久他收起手帕，抬手用枪对准程绡。    他望着程绡，笑眯眯的：“10，9，8……”    程绡反应过来，打断他：“还没到十分钟，你倒计时有点早。”    Mr.L挑了挑眉，满不在乎：“有什么区别的吗？三个小时，他根本来不——”    最后一个“及”字还没说出口，指挥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程绡和Mr.L同时回头。陆时见站在门外。    Mr.L笑道：“看来我的估计错了呢。”一面说着，他一面攥紧了手上的枪。    “放了她。”陆时见道。    Mr.L抬着下巴指了指外面：“先让你的人离开基地。”    陆时见看了眼身后的齐尔，齐尔正想阻拦，陆时见冷声道：“出去。”    齐尔看了看房间里的程绡他们，又看了看陆时见，最后还是命令其他人撤退。    整座基地只剩下他们三个。    Mr.L从口袋中取出干扰器扔在桌子上。干扰器的指示灯一闪一闪。这算是无声的警告，一旦陆时见妄图动用精神力，他和程绡都会没命。    “来得真及时。”Mr.L阴阳怪气地笑着，“看来这个小姑娘在你心里的地位真的不一般。”    陆时见自动忽视他话里的不怀好意，说道：“你答应放她走的。”    “是。”Mr.L微笑，“我是答应过。但是现在反悔了。”    陆时见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眸中却全是杀意。    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极致。    Mr.L却浑然不觉。他反正已是亡命之徒。    “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吗？”陆时见越是这副表情，Mr.L就笑得越开心，“你想她活下来，可以。”    他眯起眼眸，话中满是恶意：“不过要用你自己的命来换，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