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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00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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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照月的意识里一片雾茫茫的空白。顾相知的话, 他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却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心跳血液时而颤栗,时而森寒,像有一条岩浆在他身体每一寸肌骨中肆无忌惮地摧毁而过,炸裂得他耳中嗡鸣, 世界颠倒眩晕。    对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 就像整个世界都忽然沉默无声,毫无颜色。    月色惨白,世界晦暗无光。只剩下他和对面那个人。    他不想去想, 不想去思考,这是为什么?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难受,很难受, 浑身无力手脚发软,像是心口脏腑全都被掏空了一样, 无法站立。    但他依旧得站住,极力站得很稳。因为他是林照月,他是麒麟林家的少庄主。全然忘记了, 林书意早已身死下葬, 此刻的他已不是曾经空有其名的少庄主。    这都无关紧要,毫无意义, 因为现在的感觉又像是回到过去, 病得快死了又不能死。    一边死, 一边拼命汲取力量去活。那力量却是从他最重要的亲人的骨血里榨出来的, 他每吸一口, 恨意和自我厌恶就要将他湮没。    但他什么也发不出来,无论求救还是喊痛。    “林照月,你怎么了?”    这个人在说什么?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再想。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想想别的,想想当初是怎么从那种灭顶之灾中恢复的……    哦,想起来了,是那十天,有一个人日夜为他弹奏琴音,陪着他。    琴音很暖,他很想念。    弹琴的人是谁?那个人是谁?他忽然不记得了,他得离开这里,去找到她。    ……    顾矜霄微微锁眉,林照月听了这些句话,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震惊,没有不信,没有憎恨。    负着满江清月,阴影下那双温润的眼睛很深很沉,平静地看着,许久缓慢地眨了眨。    他侧身似乎要走,下意识扶了一下栏杆,很快便缓缓松开了,好像那一瞬没有站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林照月,你怎么了?”    林照月背对着他,微微回了一下头,却没有完全回转,依旧是背对着的。    素来冷静的声音依旧冷静,透着一缕温润空寂的气感,轻轻地说:“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的。但你不该……”    林照月走了,留下因为声音忽然不稳,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半道上,容辰正从下面绕圈回来,迎面看到他的脸,呆愣在那里。    然而林照月却不停,看也没有看容辰一眼,很快轻功运起消失在月色里。    “二哥怎么了?他的眼睛红红的。相知姐姐,你骂二哥了吗?”容辰半响回神,快步跑到顾矜霄面前来。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点不安惶惑,眼角无措的垂下,像凶狠小狼呜咽成湿漉漉的小狗的样子:“你别讨厌二哥,他好喜欢你的。二哥从小就害羞,喜欢什么从来也不说。他每天都看着月亮算离八月十五还有多久,我们三天前就到白帝城外的镇上了。他哪也不去,每天就望着这里。前段时间大小姐死了,二哥好久不笑。这几天来了白帝城笑容才有了。”    容辰吸吸鼻子,眼睛也有点红,像是忍不住要哭:“你别欺负二哥好不好?不然,我也好难受想哭。”    “我没有欺负他,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    容辰不知道怎么办,拉着顾矜霄的手慢慢松开,他吸了吸鼻子,脸上那稚气天真的一面慢慢不见了,面容的倔强坚定便显露出来。    他认真地说:“可你就是把二哥弄哭了。二哥只是喜欢你,这个时候相知姐姐只要笑着说一声,谢谢,这样就可以了。大家都会很高兴。”    顾矜霄眼中有些不解:“只说谢谢?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容辰理所当然地说:“就是这样的。二哥说,他来这里只是要好好的告诉你一声,他很喜欢你。因为以前都没有机会,好好郑重地说一句。我也问他了,说了以后呢?二哥笑得好温柔,说这样就很好了。无论以后会如何,都再无遗憾。”    顾矜霄骤然失语,眉宇微锁。    容辰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你去追二哥好不好,就说你刚刚说错了,说谢谢他的喜欢。叫他别伤心,你不讨厌他。你哄哄他,求求你了。”    顾矜霄没有动,轻轻摇头:“他大概,以后都不想再看见顾相知了。”    “啊,为什么?二哥那么喜欢你。”    “因为林照月是个极为骄傲的人。”    无论是何境地,面对何人,林照月看上去都一派温润优雅,但这不代表他毫无棱角,恰恰相反,他骨子里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更为的骄傲自矜。正因为骄傲,所以无需任何姿态去特意凌驾他人之上。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本就已经在那里了。    当他还是籍籍无名不通武艺的奇林山庄少庄主时,就以沉疴病弱,轻声慢语的姿态,不动声色间,让那些武林高手信服听令于他。    他的脸上从未出现任何威严尖锐的神情,只有冷静和偶尔温雅的微笑。但当他说话的时候,即便是敌人,也会认真地去听完。这种天然的上位者气度,林书意就毫无半分。    所以,同样是温润风雅的世家公子,整个江湖上,却唯有林照月一人有那种独特的,人群中一眼便会叫人注意到的清贵之气。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追随听从。    而但凡这样骄傲的人,内心都有不能碰触的逆鳞和底线。    顾矜霄,恰恰碰了。    最终,容辰鼓着脸,像一只委屈负气又不忍发怒的小兽,后退着眼神湿漉漉地跑走了。    不知道,他最终能不能追上林照月。    【唉,】吃饱的神龙懒洋洋地甩甩尾巴,尾巴化作忽隐忽现的戏参北斗,【顾矜霄你的情商怎么这么低啊?你就算一句话不说,都好过突然来一句——顾相知是个男人。你以为所有人都是林变态吗?】    “我没有这么想。”    【是是是,你就是知道你这么说,他就再也不想见你了,才这么说的。但是这也太狠了。你想想,万一鹤酒卿站到你面前,忽然对你说,他是个女人。你是什么想法?】    顾矜霄神情沉静,淡淡地说:“想办喜事的想法。”    神龙僵硬不动:【……】    它忘了,这位是林变态都亲自盖过章的同道之人呢。    【那个,刚刚举得例子不对,我重来一次啊——要是鹤酒卿跑来说,他就是那个一直暗地里蒙骗你,用业火封印林幽篁,把钟磬和司徒铮搞失踪,把你复活的人拿去炼制活死人,还误导你的坏方士。而且,他还是你今天赶跑的林照月假扮的。你再说你是什么想法?】    顾矜霄沉默了。    鹤酒卿自然不会这么做,但倘若他这么说了,无论话里有多少漏洞,无论为什么这么说,都是主动划出一道深渊,用行动告诉自己,他不希望自己走过去。那顾矜霄,只能和林照月一样,不过去了。    【看,容辰小怪物说得没错,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做那么绝。被人喜欢,说声谢谢不就好了。只要人家没逼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关你什么事呢?好像你不往人心上插刀,对方就不知道你不喜欢他一样。】    神龙叹口气,如忧心忡忡的老母亲一般:【顾矜霄,我郑重拜托你,我琴娘小姐姐美若天仙,被人喜欢很正常的,你千万别跟封建大家长似得,见一个爱慕者就告诉人家一句,顾相知是男人。幸好林变态死了,不然你打算怎么说,说顾相知就是顾莫问?你也看到钟磬移情别恋的速度了,万一人家也不介意,你还能怎么说?】    顾矜霄想了想:“以后不会了。”    【就是嘛,而且,我琴娘小姐姐明明是个妹子,哪里是男人了?你这是污蔑诽谤。】    这次,顾矜霄没理它,转身走入黑暗。    ……    对林照月而言,曾经龙困浅滩,母亲早逝姐姐失踪,十四岁开始被林书意逼迫假装姐姐与燕双飞见面。无论是这件事,还是被同为男人的燕双飞纠缠爱慕,都是让他自我厌恶的逆鳞。    顾相知明知如此,却说她是男人。    不论这句话是真是假,他都无法再见这个人了。    如果这是假的,喜欢的人明知他无法接受什么,却这么说,是有多厌恶,才要彻底斩断他的念想?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就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像他站到了当初燕双飞的位置,只要一想到,他的喜欢在顾相知的心里,就如他当初那样的反感厌恶。心里的脓疮仿佛一次次被钝锈的刀尖割开。    林照月漫无目的在江边走着,背负着明月,走向他也不知道的去处。    但似乎连老天也在与他作对,无论走去哪里都换不来一点安宁。    河滩上一队人抱怨咒骂着:“什么白帝城,占了咱们的地盘,却看不起咱们,不要老大的投诚。这打家劫舍的事还不许再干,这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真是一群土匪恶霸。”    “嘿,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跟他一比,咱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了。你看看,前几日听说东边的那位于老大不信邪,偷偷下山去走了一票,天还没黑透,整个山头就被督宫的白虎卫给平了。”    “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和小白脸,下手却那么狠,听说满地的血,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白虎卫不会真吃人!”    “别说了,看那边一个落单的肥羊。我不信这么荒野的地方,白帝城还在搞庆典,咱们把人做了埋江里,他白帝城知道是我干的?”    “就是,老子的刀闲出毛了都。小子,算你倒霉运气不好。”    “下次投胎记得走夜路的时候,别特么穿得人五人六的,惹大爷不高兴。”    林照月从他们面前走过,视而不见,没有看一眼。    “嘿,这小白脸哭了,被我们吓得吗?”    林照月停下了脚步,像是才注意到有人,他侧首看着说话的那人,冷静地说:“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既然你们看见了,那就永远都保守秘密。”    霜白的月光洒在江岸雪白的芦花之上,仿佛白露坠在摇曳的风里。    在清美的芦花深处,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白衣胜雪的贵公子,他的脸上有泪痕,却是笑着的,发出一阵阵低低的似悲似喜的笑声。似乎一边笑,一边温柔地念着诗。    他随手扔掉一只沾了血的芦花,涉水如履平地,背负着漫天霜月,向远处的芦花深处走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但他喜欢的人,不在水那一边,哪里都找不到了。    忽然,耳边听到飘渺的琴音,似曾相似。    林照月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听了听,神情冷淡地向着琴音之处走去。    看到芦花浅出的江亭中,那个白衣青羽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魔尊大人好雅兴,心思也真是猜不透。给天下人下英雄帖,叫人以为是个什么鸿门宴,抱着准备后事的心来了,结果白帝城却是认真在做水龙庆典。若是他们知道,城主不露面却是对着荒野蒹葭弹琴。不知道是何感受?”    这话说得讽刺,说话人的声音却冷静淡漠,携着深秋才有的霜寒,平铺直叙而来。    江亭空间不大,容纳三五个人却足已。    林照月自行走进去,在另一处栏杆木椅上坐下,目光从顾莫问的脸上滑过,瞳孔轻颤微微一丝冷意,之后便毫不停留看向亭外远处的霜月芦花。    顾矜霄没有说话,依旧在弹奏那曲《玉人歌》。    林照月不看他,随着琴音神情的凄冷慢慢消散,但心上的孤寒,却无人知晓如何。    “你是不是知道,她会说什么,才答应今夜让我见她?”林照月低低地问。    顾矜霄一曲弹完,轻轻颌首:“是。”    林照月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冷静又轻薄:“是不是,你让她这么对我说的,不是她本意?”    顾矜霄淡淡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林照月一直笑一直笑,眼眸却如这临江芦花上映着霜白月色的露水,冷比澈更多。    忽然,他止住了笑声,静静地看着顾矜霄,像是看着无可匹敌,但终有一战的对手,平静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她哪里像男人?你以为我瞎吗?”    顾矜霄微微皱眉,很快就恢复沉静无波,他没有抬眸去看林照月,鸦羽一样的睫毛垂下浅浅的阴影。乌发眉睫的黑和皮肤的白,形成近乎旖旎的神秘俊美,连同危险阴翳的气感,都忽然削弱了几分令人畏惧的威仪。    这个角度看去,纵使眼尾的阴郁明显,面容依旧尊贵慑人。却因为这脆弱到近乎苍白的肤色,和沉静内敛的神情隐隐的禁欲,忽然形成一种晦暗的禁忌,叫人触目惊心。    “我没有骗你,也不想骗你。出祭山的时候,他出了点意外,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本来就是男人。你信也好,不信也随你。”    那张脸和顾相知最像的,是对男人而言略显精致秀美的唇。紧抿的时候唇线会很薄,自然的状态,就会让人想起蔷薇花。    林照月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这两个人这样像,为何他那么喜欢顾相知,无论她怎么对自己都舍不得怨恨一丁点,可是对顾莫问,却是每见一次,无法抑制的恨意就多一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山道时候,他和血魔并肩走过来,顾相知的眼里只有他。而他明明能杀了山道上的所有人,可以救却没有救林幽篁。    是啊,那时候,他一直把钟磬融合的林幽篁,当做完全的姐姐,林幽篁死了,他不能怪自己,也不能怪阿辰,他们都别无选择。而当时,林书意已经变成活尸了,钟磬的本体还没出现他面前,唯一能让他喘口气去怪的活人,只有顾莫问。    林照月恍然,原来那时候起,他的心里就已经开始埋下微小的嫉妒和怨恨了。    他看着面前的顾莫问,冷静得像是剥离了所有的血肉之躯的夜魅,笑着说:“那又怎么样?你就算赶走所有喜欢她的人,难道你就能和她在一起?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们连面都不能见。命数相克,动如参商。”    顾矜霄猛地抬眼看向他,不怒自威,凌厉冰冷,仿佛血刃贴颈而过。    林照月神情高雅温润,微笑淡淡,不慌不忙,冷静缓缓地问道:“魔尊大人是方士,应该比我懂,请问,参商相逢,是你会害死她,还是她会害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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