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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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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衍纤细手指抵在刀刃上,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    绯红刀刃如若有灵一般,并未割破他的手指,而是铮鸣一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尽管如此,楚衍的知觉也未被唤醒。他固执无比地继续仰头,云霞起伏雾气缥缈间,隐约可见一线冷蓝的天色,沉静又寂寞。    不在了,那人不在了。    虽然楚衍无法窥见云端之上的实情,他却能切实体味到,那道目光消失了。    那是守护般的目光也是缱绻怀念的目光,落在人身上如有实质,又做贼心虚般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打扰楚衍。    这样的眼神,让楚衍刚一苏醒就很快发觉,整颗心也分外孤寂冷漠。    你算谁,你又算什么?自顾自地在他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带着十成十的歉疚与不安,腻腻歪歪太叫人讨厌。    楚衍神魂中本能地生出抵触,恨不能一刀捅进那人心窝中,再瞧不见他的眼神,也无法感知那种虚伪无比的感情。    那种心绪太憎恨又太可怕,宁可玉石俱焚也要杀得对方闭眼闭口,刚烈果决到楚衍自己都大吃一惊。    似是他心头早有火星蔓延潜伏,只等一道天雷劈下,就化为燎原烈火倾天席卷,活生生烧出一条血路一条出路,不肯妥协也不愿认输。    感觉莫名其妙,却让楚衍神魂被牵扯被勾动,整个人坐立不安无法歇息片刻。    他耗尽了十二分力气强行按下杀意,方能理智宁静地继续坐在原地,而非不知死活冲向天边,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能在云端悄无声息观察自己好久的修士,必定修为境界远超自己。为了些微情绪波动,就要拼死拼活,太不理智又太可笑。    唯有勉力告诫自己,楚衍才能忍耐得住。    好在那人很快心虚了退缩了。他一离开,楚衍又是当初的心如止水不起波澜,恍惚间还觉得自己之前行为太过可笑。    楚衍第一次感知到如此莫名其妙的杀意,是在简苍身上。    他不管不顾咬了魔尊一口,死叼住他的手指头不松开,活像一只呲牙咧嘴的小狗。    好在那次爆发只是偶然,楚衍只当是心魔爆发带来的后果,并未放在心上。而相隔许久之后,同样的感觉又第二次出现了,楚衍才知这件事并不简单。    大概是前世冤孽,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是楚衍轮回转世次数太多,还在浑浑噩噩中虚度许多时光,他自己都想不清,所谓前世应该是哪一世。    明明答案就摊在楚衍眼前,却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本能地不愿多想也不愿多看。    没等命运骤然狰狞变脸,显露出它残酷模样之前,楚衍也想稍稍松口气,不逼迫自己太紧。    谁也不是天生记仇苦大仇深之人,总是细细咀嚼过往恩怨,将所有仇恨怨念独自担起,哪怕神仙都会快发疯。    楚衍自认心性坚定,他也不想过那种苦大仇深的日子。少年用手指一抚指间刀刃,还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全不在意。    比起那道莫名其妙的目光,他更在意刚才的天机感悟。    灵山之巅的天机感应自然奇妙,似醍醐灌顶智慧丛生。楚衍有许多懵懵懂懂无法解答的疑问,都在这一天一夜中得到了解答。    尽管他没有师尊亲自指点,也明确方向望见前路方向,楚衍已然觉得十分欣慰。这等机缘巧合,自然是天大的福报奇遇,难怪元婴修士都趋之若鹜。    唯一可惜的是,楚衍没找到他这把刀的进阶之法。少年举起刀刃映着阳光一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把绯红轻薄的刀刃,本来叫割昏晓。据简苍说,是从灵器位阶一路下跌直至法器,最后才被有缘之人楚衍捡到。    细细算起来,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天意注定。    没找到进阶法器的机会,楚衍还觉得无关紧要。    他不强求也不懊恼,世间万物井然有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经历与机遇,旁人艳羡不来。    少年一掐算时间,离十二个时辰还差一个时辰,他也不准备浪费,又重新合上眼睛打坐修炼。    一入定,楚衍本能地觉察出周遭情况不一般。    锋锐寒风扑面而来,他肌肤本能地瑟缩一抖。    似有锐利刀锋停在眉间,并不砍下只轻巧停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楚衍明知自己肉身还在打坐修炼,照常理说不用惊心也不必害怕,他还是本能地睁开眼睛,刚一抬头又呆立如石。    一座高耸如云的山峰,尖锐笔直地直直戳进层云之中,看不见边际也不知极限,自有一股不服输不妥协的气魄。    楚衍见过诸多高山,或是雄伟或是秀美,各有风姿全不相同。    类似齐天高的山,他也曾在段光远构筑的幻境中看过一眼,正是上界鼎鼎有名的玄奇山,几欲天齐不可攀登。    可玄奇山,都没有眼前这座山不近人情。它好似每一丝线条中都镌刻着冰冷与杀伐,不许人接近也不容他人亲昵,古板而苛刻,倔强又冷硬。    少年不由自主被这座山吸引,他被迷惑般踏出一步,飘飘悠悠就走到了山下。    走近细看之后,楚衍才发现构筑这座齐天高山的并不是石块泥土,而是数不清的兵刃,凌乱散杂地堆叠在一起。    刀枪剑戟,弓/弩斧枪,一应俱全姿态各异。    它们或是锈迹斑斑,或是洁净如新寒光绽放,每一把兵器,都是难得的锋锐之物,全被这般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如此气魄如此情形,让人见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人对于雄伟瑰丽不可理解事物本能发出的敬畏,膜拜赞叹过后,才能心思沉寂继续思索。    楚衍也不例外。他绕着山走了几步,忍不住伸手拽出一把长剑细看。    剑身窄而长,剑刃锋寒如冰,莹莹蓝光闪烁其上。这把长剑刚被楚衍握在掌中,就光芒绽放流光溢彩,有股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劲头。    不需再细看,楚衍一见就知这是非同一般的好东西。    他随意抬手挥剑,都没灌注灵气,就有一道剑气从刃间绽放而出,如流星般轰然坠地,立刻将地面凿出了一道深深裂痕。    只一下就有非同一般的能为,这把长剑大概是寂寞得久了,想给自己找个好主人。    如此威力,怕是玄器品级,在上界都值百万灵石。    少年看了一会,他抱歉地对那把长剑摇摇头:“我已经有了一件法器,用起来十分趁手,我无法割舍。”    贴合于楚衍衣袖中的割昏晓,立时得意地铮鸣一声。    楚衍不需仔细体验,都能发现这把刀愉快又骄傲的心情,就像一只猫终于轰走了霸占主人的外来者,自顾自得意地炫耀。    少年一俯身,又将这把长剑放了回去。长剑剑身上的盈盈蓝芒,都为此暗淡一瞬,好似被伤了心。    没想到剑也和人一样,被楚衍随意捡起又骤然抛弃后,也会觉得伤心寂寞。就像涉世未深的姑娘家被风流公子撩拨几句,从此挂念在心念念不忘,乃至于最后黯然沉默心如止水。    楚衍本能地觉得,自己之前考虑不周,活像个负心汉。    哎,好在他这把刀不小心也没生气,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楚衍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随意而为,他抬头望望天边,云霞红得灿烂绮丽,就如同那把刀的刀刃一般。    少年取出刀一看,就发现割昏晓晃动不休,最终刀尖向外,指向山顶。    大概是机缘难得,看它迫不及待的表现,仿佛一瞬都等待不了。    这座几欲天齐的兵刃之山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楚衍仔细想了好一会,也没猜到太多。    猜不到就干脆不想,思虑太多反倒无用。也许在这山巅之上,就有修复这把刀的方法呢?    楚衍绕着那座山走了好一会,试图从中找到落足之处。可惜的是,处处陡峭无处落脚。    他又运转灵气,再次沮丧地发现经脉已被封锁。自己浑身无力体质单薄,真和一个普通凡人没有区别。    闷头想了好一会,楚衍都没有头绪。他认命般叹了口气,心中也早有准备。    机缘机缘嘛,很少有轻轻松松一步促成的好事。消耗的时间长且费劲力气,还有可能一无所获,不由得人不灰心叹气。    好歹自己比平常人强,毕竟他就在灵山之巅,隐约能体悟感应到天机。    这场天道赐予的造化,大概不会落空。且割昏晓准确无疑地指向山顶,也算有了明确目标,总比没有线索到处搜寻要好得多。    要爬山就爬山,楚衍不怕疼还心性坚韧。他甚至能苦中作乐地想,这大约也是考验也是淬炼心性,也不用觉得沮丧不快。    一步踏在兵刃构筑的山峰之上,锋寒之气就顺着脚心直灌头顶。就连发梢也能体悟到那股凉意,楚衍浑身上下一哆嗦,已然觉得不太舒服。    既然都已迈出第一步,接下来也不能放弃啊。楚衍二话不说继续向前,面颊又被无形锋芒割破了,一道微弱血痕残留其上,久久不会消散。    第三步第十步,一步更比一步艰难。    滴滴答答的血迹汇成小小溪流,顺着尖锐兵刃流淌而下,楚衍浑身上下都使道道割痕,不可谓不狼狈。    此等步步艰难的体验,仿佛硬生生穿行于刀锋剑芒构筑的丛林之中,惊心动魄又格外疼痛。    好在割昏晓自会袒护主人。它一道气流发出,护住了楚衍关键诀窍,细细暖流流淌在他经脉之中,也让楚衍有了继续向前的动力。    毕竟是心神贴合的好兵刃,都不用楚衍吩咐,他们之间自有天大默契。    楚衍不着边际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再抬头看看前路。    他仔细估算时间,半个时辰只走了四分之一,一个时辰耗尽之后,大约是无法抵达山顶。    伤势如何倒在其次,明知毫无希望还要继续向前,此等打击才称得上摧毁心念。    少年拭去面上血迹后,还是沉稳执着地继续向前。    楚衍屈身抬腿迈步,每一步都要再三落实之后才踏出,生怕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慢一点没什么关系,安全谨慎些才是至关紧要。    即便看似毫无希望,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他未曾亲身确认此点。若不能奋力一搏,怕是楚衍都要遗憾终身。    也许是疼痛太多,到了最后已经变为麻木。楚衍发现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活像被毒辣太阳晒晕了一般,有气无力浑身发冷,甚至开始幻听。    “我想请你,帮我铸一把刀。”    恍惚间,楚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他还是听出了微妙的区别。    那应当是他年纪稍大些之后,声音略有低沉还是动听,明显有了成年男子的磁性温然。    什么时候,他有过这等经历?    楚衍尽管昏昏沉沉,脑子却还是清明的。他搜寻一遍脑海中的记忆,仍然猜不出来源。    少年本能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觉得每字每句都关乎着他将来的命途,更揭示了尘封已久的隐秘。    “剑是百兵之首,我现在只炼剑,从不铸刀。”    回答之人是女子,声音冷淡平稳,似一条长河奔流向前,偶尔溅出些微水花,又很快沉寂。    “我知道道友的规矩,不如你稍等片刻,接着听听我的要求如何?”年纪稍长的楚衍还不放弃。他温和地笑了一笑,话音虽然柔和,却透着顾不容拒绝的意味。    寂静沉默,女子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许。    “剑是君子,风度端然高贵凛然。刀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它是杀伐之器,杀意浓重无所顾忌。我是小人而非君子,所以才来求姑娘替我铸刀。”    能够坦荡明了自称小人的自己,让楚衍觉得有些熟悉。    毕竟是同一个人,自有骄傲不肯退让,自称小人,未必就是真小人。    “我想要一把刀,轻巧又纤薄的刀。不是那种形体太大蠢笨之物,那只是凡间杀猪宰羊的普通物件。”    年长的楚衍嗤地一笑,显然带着鄙薄与调侃,女子还是没有出声。    无人回答,楚衍不觉得尴尬,还是自顾自道:“它不需要太长,也不需要多锋利。也许乍一看,像是姑娘家的玩物,秀美温柔能在掌心把玩,然而它却是一把难得的好刀,甚至能割开山峰的两极,阴与阳,昏与晓。”    割昏晓,楚衍骤然一惊,原来如此。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割昏晓三字,本来也是从这诗句中化用而来。    这回女子有了回应,态度还是沉静,言语中却有些冷淡,“你的气魄太小,若只需斩断山峦,普通玄器都能做到。阁下到云中城随意走一圈,就能买到十余件玄器,根本不必特意找到我。”    楚衍又是一寂,他大概猜到女子身份非同一般,都不将修士看重的玄器放在眼中。    大概是某位铸造兵刃的名家,只是沉寂已久未曾闻名罢了。楚衍隐隐约约猜出许多个名字,又被他逐一否定。    另一个楚衍被人断然否定,他还能愉快地笑出声来。    和楚衍习惯的掩饰的虚假笑意不同,那是清风明月入怀星辰日月在眼,真正的坦然自在,无所顾忌。    “斩断山峦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我要这把刀,能够割开阴阳切开日月,分割白昼与黑夜。”    何等气魄何等心性,没想到另一个自己,竟立下此等豪言壮语。    可想而知的惊艳锋芒,刀刃绽放的一瞬,举世皆寂万物沉默。那大概不是灵器,而是传说中的仙器?    楚衍明明早知结果如何,他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继续听,带着点些微不可探查的期待。    似是连女子都惊呆了,她平静话音第一次有了颤抖,“你想铸一把仙器。”    “是,正是如此,否则我也不必求姑娘出手。不管成败与否,我都有丰厚酬劳奉上,一应材料也由我本人提供,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能造出仙器的炼器师,才能称得上大宗师。姑娘封炉千年闭关千年,你所苦苦追寻的,大概正是这一线机缘?”    不愧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蛊惑他人心绪。    楚衍静默一瞬,已经知道结果如何。结果割昏晓只是一把灵器,流传到他手上时,受伤颇重位阶下跌。    那两个疯子的尝试并未成功,无人能够铸造仙器,唯有天道才有资格赐予灵器一点仙灵,从此升格登顶。    十件仙器也自有神智别有想法,它们会自动挑选主人,或是普通凡人或是世家公子。    从此获得仙器的天道之子一步登天,等缘分了断之后,仙器又会自己飘然离开,谁人都无法挽留。    想来一切都是机缘与天命,天道召召在上名耀万古,修士也只是苍生蝼蚁罢了。    细微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似河水哗哗流淌,逐渐漫过耳畔。    楚衍醍醐灌顶般睁开眼睛,他不知从何处体悟到了那些莫名感想,不太愉快地情绪横亘心间,终究未能释怀。    少年伸手在割昏晓刀身上一弹,对着那把刀轻声细语道:“没什么遗憾的,就算你是灵器也不差啊,我用着趁手就是好刀。”    越说底气越足,那把轻薄刀刃也光芒骤生。    不是绯红而是艳红,浓得厚重浓得刚烈,带着股不服输不认命地倔强气魄。它恍若有生命般,从楚衍掌心飞到高空之中,光芒大盛犹如烈日。    割昏晓所过之处,担当山峰根基骨架的兵刃都甘拜下风。不论再蛮横再锋利的兵刃都是如此,不着痕迹地化为灰烬。    齐天的山峰一点点下沉,悄无声息又分外震撼。数不清的兵刃化为尘土,再珍贵的法器瞬间崩裂成片。    山峰在下坠,山峰在委顿,崩塌融化犹如泥土水流,太快太迅捷。    不过瞬息之间,楚衍就已看到了山顶。    有位女子孤寂又冷然地站在山巅,她淡黄衣摆犹如灿然云霞,衣带飘飞几欲乘风而去。    山巅却是一把格外宽厚的石剑剑身,方圆十丈分外广阔,和一处平台相比也不差分毫。    石剑太宽阔厚重,女子又太纤细脆弱。像一只黄色蝴蝶停留于雪亮剑锋之上,久久不愿振翅离去。    似是听到楚衍的呼吸声,女子缓慢转头。她一双眼睛沉寂如水,却也波涛汹涌暗流涌动。    她冲楚衍遥遥一招手,他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飞身上前,直直落在山巅石台上,太轻易又太简单,根本是毫不费力。    少年直愣愣地看着那女子,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自然是美丽的,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完美。心性修为不够的修士看一眼,就心神摇曳不能自持。    只是楚衍一望之下,本能地发现其中有些不妥。    正是因为她太完美了,反倒显得有些虚假而无生机,像个傀儡而非凡人。    “的确是假的。”女子一抿唇,疏淡眉目神态冷然,“炼器师能铸造兵刃,亦能用秘法改变修士骨骼面容,想给自己换张脸再简单不过。”    “我真正的面孔,至多算得上清秀,缺少神/韵并不亮眼。”    如此落落大方的态度,实在让楚衍心生敬佩。    他仔细一想,觉得也对。大能修士自该有此心性品格,岂会因些微小事耿耿于心端不肯忘?    女子将一缕鬓发掖到耳后,秋水般的眼睛又望向楚衍,“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不是这张完美到虚假的脸,而是下面这些法器。。”    玉一般的手指隐隐点向下方兵刃构筑的山峰,女子目光中都带着爱怜与怀念,有耿耿于怀未能忘却的执念。    果然如此,他没猜错。楚衍心中一定,反倒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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