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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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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姝在等着,等着乐野出事的消息,她坐在矮案上,心急的就像火烧眉毛了一样。    接着,乐野就站在了门外,魏姝乍一看见他,心忽悠的一坠,面上很平淡的微笑道:“将军有事?”    乐野看着这个要毒杀自己,刀杀赵灵的魏女,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态度,恨不能现在就抽刀躲了她,说:“今日是上已节,先生怕你无聊,邀你一同飨宴。”    魏姝很敏感,她猜到了,多半是出事了,没处逃,没处躲,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心在胸腔里一胀一胀的跳着。    昏暗的长廊此刻更显的阴沉可怕,她觉得自己就要葬在这里了。    赵灵平静的坐在软垫上,看她进来也没有什么异色。    魏姝看着他,他今日换了白色的绣金锦衣,比寻常更好看了,但此刻她一点也不想欣赏。    乐野挥手示意她身前满案的吃食,道:“用。”    魏姝没有动,看起来很平静,但是腿肚子都在抖。    乐野说:“姑娘放心,我与我们先生是不会给姑娘下毒的。”    到底是撕破了脸面。    魏姝竟然不抖了,很平静,看着赵灵说:“所以吃完,先生便准备送我上路了吗?”    赵灵说:“这要看你肯不肯用了。”    魏姝听不太懂赵灵话里的意思,取过箸,紧紧皱着眉。    乐野盛了碗肉糜给她,魏姝咬了咬牙,喝了一口,意外的好喝,她以为里面有毒,事实上她喝了以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还有蒸菜,鱼脍,炰肉,每样都下了箸。    魏姝说:“现在可以说了?如何处置我?”    乐野倒很佩服她这么坦然的样子,说:“在此之前你不想问问姜氏的下落?”    魏姝沉默了,她是想替姜宣保密的,没想赵灵竟然知道,然而转瞬,她道:“姜宣她?出卖了我?”    乐野笑了,道:“若是如此,她也不必被烹为肉糜。”    肉糜,她看着案上的陶碗,那被烹制的细软香嫩的肉糜,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身子像是僵住,接着,感觉到胃中翻涌,几欲呕出,却又怎么也吐不出来,混着胃液似搅拧在了一起。    她把手指伸进喉咙,扣的喉咙腥甜,却还是吐不出来,身子不断地往后退,躲避着,颤抖着,话也说不出来,嗓子似是火烧。    她看着赵灵,他坐在那里,冷静,苍白,虚弱就像是鬼。    赵灵也在看着她,平静的说:“把肉糜全喝了,我便不杀你。”    魏姝做不到,她没有办法,也从来都没有感到过如此的恐惧,即便是濒临死亡都不比此刻。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是斗不过赵灵的,斗不过,也算不过,她根本就是他手掌中的一只虫子,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他不废吹灰之力的就粉碎她所有的筹划和希望,用这样残忍血腥的方式。    赵灵依旧是平静的,道:“喝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魏姝便怕了,瑟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的端起陶碗,手抖的像是筛糠,求生的**已经大于任何常理。    她将陶碗递到嘴边,看着赵灵那双阴沉冰冷的眼睛,唇边香软的肉糜味只让她感觉到恶心,感觉到胃中翻涌,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的,只是在抖,脸上衣襟上撒的都是肉糜。    ……    几日之后。    魏大败赵韩联军于浍水北岸,擒赵将乐祚,魏王大喜,于大梁城北亲设垒高台,以迎凯旋之师。    这日天朗气清,晴日高悬,白云滚滚翻腾,魏王一身降红色绣金丝黼黻,脚踩黑舄,腰挂错金带勾,服湛卢宝剑,佩连璜对玉,冕旒下是一张极为高兴的脸。    魏王甩这袖子来回的走了那么两下,公叔痤有些迟到了,但是魏王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    高台之下则是魏国的一班王公忠臣。    为首的则是享有第一公子美誉的公子昂,公子昂一身青色锦帛儒袍深衣,站了一会儿,也觉得脚下有些酸痛,他微微偏头便看见身侧的卫秧。恰好卫秧也在看他,唇边带着笑,很友好,但也透漏着狡猾。    公子昂也笑了,说:“没想到,你如此散漫不羁的人,今日竟也同朝臣一路,迎接师父。”    卫秧笑道:“魏韩苦战近两年之久,秧再是散漫,也不能不恭迎师父得胜归来。”    公子昂道:“你身边那魏家小女呢?怎么今日没带来?你把她独自扔在大梁城中,就不恐其出事?”    公子昂早就知道卫秧救了魏娈,气的不得了,只是他没法子动手,卫秧与公子昂同为公叔痤门下,公子昂杀不得动不得,只能眼看着卫秧攥着自己的把柄,狠的眼红。    卫秧依旧是笑着,道:“不会,无论我与魏家女谁出事?那动手的人都不会好过,只怕到时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将在大梁城传的人尽皆知。”    公子昂怒了,他怎么也没想过那事会发展到如今地步,没想卫秧会掺和进来,更没想卫秧会是这么软硬不吃,他看着卫秧微笑着的俊脸,咬牙说:“卫秧,你把这人情卖我,与你万金。”    卫秧笑道:“公子爽快,随口一言便将万金许于我。卖与人情?只怕到时公子会翻脸无情。”    公子昂也笑了,说:“你这是非要与我作对了?”    卫秧说:“不敢,人情还是要卖的,不过秧是吝惜性命之辈,不敢轻言相信,更怕落得和那白氏一样的下场。”    公子昂知道,卫秧是想同他谈条件,他无可奈何,只能忍怒,笑道:“改日定邀君子过府小酌。”    卫秧没再说话,因为公叔痤亲率一队轻骑快蹄而来,红色的大麾迎风抖动。    公叔痤已经六十多了,胡子花白,但精神还是抖擞,远远的他看见了魏王就勒绳下马,笑的很是高兴。    魏王也笑着迎上前去,说:“老相国,辛苦了,给我大魏平敌震疆,劳苦功高。”    公叔痤侧身了一步,说:“为王上分忧,老臣荣…”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只箭弩破风而来,力透铠甲,射进他的背心,老相国当即口中呕血。    下一刻,公叔痤吼道:“保护王上!保护王上!”    在场魏卒立刻拔刀,场面紧张而又混乱,王公贵族被护在中央,魏卒与不知从和冒出的一队黑衣人马厮杀在一起,公叔痤虽是受伤但仍旧死死的挡在魏王身前。    因为是在大梁城野,带的魏卒并不多,谁又能想到魏国之内竟然有这么一队训练精良的人马会今日来此暗杀魏王,这行径太疯狂了,非是抱着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之心而不可。    卫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自然早就吓坏了,眼见的魏卒死伤越来越多,他就越是往后躲,被吓的面色惨白。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公叔痤的副将领后部大军杀来,以拔树撼山之势剿灭黑衣贼人。    公叔痤厉声道:“留活口!”    然而那些剩下的黑衣人都瞬间服毒自尽了,无一活口。    副将痛心的说:“大人,末将不力,赵将乐祚被贼人劫走了!”公叔痤先是一怔,怒火冲心,吐血昏厥了。    魏王也愤怒极了,一身华贵衣袍此刻也显得凌乱又狼狈,同时魏王也后怕极了,刚刚若不是公叔痤偶然侧身,那一箭就结结实实的射进了他的身体里,吼道:“还不快扶相国去休养!”又道:“荒唐!真是荒唐!这是大梁!是魏国的国都。竟然有如此多贼人,胆敢行刺,把他们给寡人找出来!挨家挨户查,搜,一个人也不能落下!寡人要诛了他们的九族!裂了他们的尸!”    动乱平息下来,卫秧心中缓和了些,惊恐之后,他也有所不解,这些黑衣人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其人数之众不可能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大梁城不小,却也绝对算不上大,哪怕只有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有人发现上报给朝臣君王。    很奇怪,这些黑衣人就像凭空天降的一般。    卫秧看着自己脚边的黑衣尸体,皱了皱眉,蹲下掀开了那尸体的衣裳,然后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魏娈还是住在大梁的魏家,她同卫秧全部的坦白了,包括那绢帛。    此刻她听人议论城野遭一队死士袭击,吓的面色苍白,她手下没有人,探听不到具体的消息,只能在魏家不断地,来回地踱步,她是担心卫秧,怕他死了,死了就没人帮她应对公子昂了。    除此之外呢?她还有别的心思,作为女儿家的心思。    这种焦急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她看见卫秧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跑上前去,将他浑身看了个遍,见他没有伤,但是脸色惨白,便问:“发生了什么?你没事?”    卫秧坐在矮案旁,目光还是有些怔然的,他给自己斟水,怔怔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魏娈把他的手按下,说:“到底怎么回事?”    卫秧面色少有的凝重,说:“今日袭击魏王的是齐人。”    魏娈一怔,说:“齐人?怎么会?这大梁城怎么会有那么多齐人?”    卫秧说:“不止那么多,而且都是个中好手,以一当百的死士。”    魏娈惊讶说:“那是…”    卫秧说:“齐国技击士”    魏娈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    卫秧看着她,然后笑了,道:“是,他们还是口中大喊的,嚷道我们是齐国技击士。”    魏娈也笑了,知道他这是调侃她,道:“你就欺负我。”    卫秧依旧是含笑的,他见她笑,觉得心情突然好多了,说:“他们训练有素,连话都没说,不过齐国技击与普通将士不同。”    魏娈道:“有何不同?”    卫秧说:“齐国技击以短刃竞技,近身搏杀,体多淤青,双手虎口生有对称粗茧。这是技击士特有的。”    魏娈说:“那你同相国大人说了?”    卫秧摇头说:“尚未,师父身中箭矢,至今仍在昏迷。”    魏娈说:“这太可怕了?”    卫秧叹道:“他们潜在魏国绝非一日,宛如插在魏国骨缝中的一支短箭,然却至今都无人发觉,实在太过可怕。”    魏娈沉默了一会儿,问:“大梁就这么大百里城郭,你觉得他们是藏在哪里的?”    卫秧笑了,道:“天上虽无门,地下却有路。”    魏娈很震惊,若是真有一堆齐国技击驻扎在魏国土地之下,那该是何其危险,她说:“那该怎么办?”    卫秧笑道:“只能暂且等大人醒来,我一中庶子,说出此话,别人还不以为我是疯魔了,况且万一引来这帮齐人的注意,你我怕连命都得丢了。”    卫秧说的对,他很聪明,至少懂得如何保命。    卫秧见时候不早,面色忽然一转,笑道:“这么晚了都不去睡,怎么?担心我了?”    魏娈脸唰的红了,很不自在,别扭又娇羞,像是熟透了的甜美的果子,头也不敢抬了,说:“想的美。”    卫秧笑了,他是个风流人,浪荡子,**的话随手拈来,看着美人娇俏的模样,笑道:“我想的美?那你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魏娈起身,扭头就走,嘴上说:“鬼才要理你”    卫秧看着她腰肢扭动,款款离开的背影,动也没动,依旧靠在矮案上,摇了摇铜樽,笑说:“小鬼头。”    而就在这一天,地宫里,一个壮硕的伤痕累累的男人在齐兵的搀扶下进来,他没有去休息,而是执意要见赵灵。    屋里很静,一切如常,外面腥风血雨,这里依旧是寂静无声。    乐野皱着眉头,对赵灵说:“没能杀死魏王。”    赵灵倒是很平静,说:“公叔痤呢?”    乐野说:“中箭了,箭上淬了毒,不死也活不了过久。”    赵灵放下竹简,他看着跳跃的烛火,看了一会儿,平静的叹道:“这里不能久留了。”大概觉得放弃这里有些可惜。    乐野说:“不至于,那些魏人寻不到这里。”    赵灵说:“魏人不全是庸才,魏王也不是昏君。”    乐野说:“总之除掉了公叔痤,一切也尽在筹谋之中。”又道:“不知先生打算将何人推至相位?”    赵灵道:“田需”    “田需?”乐野脱口,道:“先生,您没说笑?田需他原本可是齐人!”    齐人当魏相,虽然不是不可能,但这节骨眼,魏王除非是疯了,更不要说公子昂也对相位虎视眈眈。    赵灵没说话。    乐野觉得很尴尬,干笑说:“先生自然不会说笑,不会,是我愚昧了。”    他们先生既然说了,那自然就是有筹谋的,这天底下还没有他们先生说的出而办不到的事。    正当时,赵将乐祚在齐兵的搀扶下过来,他浑身是伤,血染铠甲,看到赵灵时,双膝一沉,跪下怆然道:“先生,乐祚谢先生救命之恩!”    乐野和乐祚是同宗,见状立刻扶起他道:“这是做什么!”    赵灵淡淡的说:“将军不必多礼”    这里驻扎的齐军本来就是为了必要之时杀公叔痤以推田需上位的,不过赵灵可随意调用,救乐祚实属赵灵的意思。    乐祚说:“先生大恩犹如再造,必受祚三拜。”    乐野扯他道:“别磕了,一身伤,再磕命都没了!”    赵灵平静的说:“赵齐本有抗魏盟约在先,况将军与乐野又乃同宗,于情于理都必救将军性命。”    乐祚没有执意再拜,但是面色还是很内疚自责,说:“我本该斩公叔痤于阵前,不想受其诓炸,不但未给先生分忧,反而拖累先生,祚也无颜面对君上,无颜回赵国去,乐祚不才,如若先生不嫌,愿舍命追随先生。”    赵灵说:“将军伤重,还是早做休养,一切等病退再议。”    乐祚还要说话,被乐野给赶快的搀走了。    赵灵靠在木轮车旁闭目,赵国,宋国,齐国,合三国之力制魏,动用三国兵力,人力,财力,同时还要控制魏国内政,推举田需,想这一切做到缜密无误并不简单。    就好似一个庞大的运转着的辒车,里面有着无数的齿轮钉铰,每一处都要准确的咬合,也只有这样,这辆辒车才能辘辘行驶而去,朝着遥远的彼城,将一切的阻碍它的敌人碾为尘土。    而这全部的一切都要赵灵来做,太累了,也太孤独了。    乐野将乐祚安置好,顺路将饭食给魏姝送去,魏姝还是坐在床榻上,环抱着膝盖,目光呆滞。    即便门是开的,即便地宫里已经没有多少齐兵了,她也没逃,没想逃,放弃了,认命了,她怕赵灵,彻彻底底的畏惧了。    乐野看着她,魏姝无疑是个手段狠毒的女人,她毫不犹豫的准备杀了他,杀了他们先生,这样的狠毒和魄力是很少见的。    但是此刻乐野看她那副弱小的,吓坏了的样子,又觉得她有些可怜,把饭食放下,喝道:“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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