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 > 武侠修真 > 秦宫旧影 > 第92章 九十二

第92章 九十二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华昭殿    午后燕宛正在打扫着屋子,薄薄的一层灰起来,呛得燕宛咳嗽了几声,用手挥着眼前的灰尘,她正捂着嘴,就见魏姝从门外进来。    魏姝的脸是雪白的,眼睛通红,鼻尖也是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    燕宛吓得心尖一颤,赶忙上前去说:“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    魏姝说:“想起了些旧事,心里难过”语气平平淡淡的,也不见悲戚。    燕宛帮她把衣裳换了,说:“夫人以前是不容易,现在君上对夫人这么好,夫人又怀了君上的子嗣,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夫人呢,也算是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    魏姝听着四个字莫名的想要笑,可却又笑不出来。    燕宛把脏衣裳带了出去,又打了盆热水来,把白帕子浸湿递给魏姝敷脸。    热腾腾的水汽蒸了一会儿,眼睛上的红就退了,喝过安胎药,魏姝就坐在床榻上出神。    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如果连嬴渠也不能相信,那她该信谁?    从十二岁她初入秦宫时,他就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他是她的依靠,这么多年来,这感情已埋到了骨血里。    她离开了他要怎么活?    她不知道,她的头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她的心一胀一胀的疼。    她哭不出来,也不能再哭了,她不能让嬴渠看出破绽来,真可笑,她竟然也要开始提防着他了。    天色暗下的时候,燕宛捧着膳食进来,道:“君上让姑娘先用膳,今天政事繁冗,君上挪不开身子,不会过来了。”    魏姝将一块炙肉塞到嘴里慢慢的嚼,咽了下去,忽的问:“你觉得卫秧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宛觉得魏姝自从如果卫秧那里就变得很不对劲,说:“反正不是个好人”语气非常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魏姝说:“为何这么说”    燕宛说:“夫人可知,不久前卫秧在渭水河畔处置触犯秦律的百姓,足足七百余人,全死了,把渭水都染红了,哀嚎惨叫声震天动地。”    魏姝没说话,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燕宛又说:“这样一个冷酷刻薄的人,怎么能是个好人?”    魏姝说:“可他也不过是个臣,若非君上授意,他敢杀一个秦人吗?”    燕宛愣怔了一下子,然后低头不知说什么好,她从来没往那个看起来温柔又好脾气的秦公身上想,好似一切都是卫秧的错,刻薄冷血的是卫秧,手段残忍的亦是卫秧。    魏姝笑道:“所以照你的话来说,君上也不是个好人。”    燕宛扑通一下子跪地上,声音颤抖的说:“奴婢不是这意思”    魏姝叹了口气,说:“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燕宛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魏姝没有胃口,勉强将肚子塞饱,就躺回了床榻上。    夜深了,油灯燃尽,灭了,殿里陷入到黑暗中。    魏姝没有办法完全相信卫秧的话,至少现在,她对他的话是心存疑虑的。    老秦公杀魏家人,看似有足够的理由,可终归不过是卫秧的一己之词,没有半点证据。    如若老秦公真的参与了此事,赵灵为何不与她说,以赵灵的手腕不会查不出这种事的。    说到底,她就是不信卫秧。    还有魏娈,他有什么证据说魏娈一定是死了,难道就凭魏娈留下的一张绢帛?    他是亲眼见魏娈被人杀了?    还是找到了魏娈的尸体了?    如果都没有,他又凭什么挑拨离间她与君上之间的关系。    她的心跳的非常的快,她不信,不愿意信,除非有确凿的证据摆在她面前。    身后的床榻沉了沉,她吓了一跳,忽的转身,是嬴渠。    嬴渠皱了皱眉头,说:“想什么呢?怎吓成这幅样子。”    魏姝确实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稍微平复了些,给他一边解衣裳,一边说:“姝儿以为君上今夜不会来了。”    嬴渠说:“政事重了些,本以为这时候来,你已经睡了。”    魏姝心里依旧慌的很,她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白天去见卫秧的事,但听他语气平淡,倒也不像是知道的。    魏姝说:“姝儿今日出了趟宫。”    嬴渠看起来仍是很平淡,眼里有些倦意,裹着她躺到床榻上,嗯了一声,又说:“再出去带几个人陪着,嬴伯虽然已死,但余党仍存。”他的语气非常平静,除了有些倦意,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他这样让魏姝很难再心生怀疑,魏姝略做停顿,又说:“姝儿没见到魏娈,范宅没人,姝儿心里实在是慌,一个刚成婚的姑娘能跑到哪里去?”    嬴渠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她,目光平淡,却又宛如不见底的深潭。    她没法子揣测他的心思,甚至于感觉到他已经看到了她的魂,将她所有想隐瞒的秘密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躺在他的怀里,竟越来越觉得害怕和惊慌,他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尖战栗。    过了好一阵子,嬴渠淡淡地说:“兴许去了哪里,今日见不到,那就过几日再去,总能碰到。”    魏姝说:“可是姝儿总觉得心里不安稳,姝儿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她若是……”    她没能说完,嬴渠吻了吻她的唇,说:“别担心,寡人有些累了”他闭着眼睛,确实非常疲倦。    魏姝只得把话咽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说:“君上休息。”    她没有睡,事实上嬴渠也没有睡,他清楚魏姝迟早是要知道魏娈失踪的,失踪的原因有许多,是被贼人强盗杀了也好,还是失足跌崖摔死也好,总之不管哪一种原因,只要不牵扯到他的身上,就不会出现纰漏。    两人都各自揣着心事,直至很晚才入睡。    天将破晓时,魏姝就醒来了,她决意再去见卫秧一面,不仅仅是见卫秧,她还要去见一次韩恬,她要写信给赵灵,她不信卫秧,但她信赵灵,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清晨的咸阳城很安静,时有几声鸡鸣,老人家在巷子里扫着落叶,唰唰的响。    卫秧依旧没有上朝,他打开门,看见魏姝,并没有感到有多么诧异,他早就料想到她还会来的,说道:“你来作甚?”样子看起来很落魄。    魏姝冷声说:“让我进去”    卫秧便侧开了身子,待她进去,才将门关上。    大堂上还是一地的酒爵铜樽,酒气熏人。    魏姝比起昨日冷静多了,她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说老秦公杀死了我的母亲,和魏家嬖人,你可有证据?”    卫秧坦然地说:“没有”    魏姝拧了拧眉头,眼神里已经有些不满。    卫秧转身做到矮案前给自己斟酒,浑浑噩噩的说:“除非能找到当年暗杀白氏的那个秦公死士。”他抖了抖手中魏娈留下的绢帛,说:“就是上面这个名为周厉的刀疤脸男人,他和范傲是旧相识。”    但找到一个远离咸阳,四海为家的剑客,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其困难,魏姝没有说话,依旧是拧着眉头。    卫秧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很难做到。”又说:“我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我手上有的只是魏娈这张绢帛,你不信我,不信魏娈生前留下的绝命书,我也没有法子。”    魏姝的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卫秧或许会骗她,但魏娈是不会的,没人会在明知被人追杀,命悬一线之时还开这种玩笑。    但魏姝实在不愿意去相信,如果老秦公真是是她的杀父仇人,那她肚子里怀的又是什么?    是孽障,是个连她自己都没法子容忍的孽障。    可那是她孩子,她得知这个孩子存在时,是那么的开心幸福,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的心已经开始疼。    再想下去,她会疯,会崩溃。    她咬牙说:“好,第一件事姑且不论,你凭什么说魏娈已经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秧说:“好”他的眼睛异常的坚定,他说:“不肖你说,我也一定会找到她的尸身,将她好好安葬。”    魏姝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如此郑重的神情,不由得怔了一下,说:“你……”    卫秧的眼睛已有些泛红,但他没有哭,只是敛着眼眸,淡淡地说:“我辜负了她,我对不起她,可我没想过她会出事,倘若是知道她一个人面临那样的危险,即便是搭了自己的性命,也定想法子救她。”    一个小姑娘,独自面对死亡的来临,该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惧,然而却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能救她,由着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卫秧他当时若是知道魏娈有危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哪怕死的是他。    而他到底爱不爱魏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责任,或许有喜爱,但都已经不重要了,故人已去,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忧。    魏姝的心果然被他说动了,她觉得卫秧和她一样,他们都对魏娈的死耿耿于怀,心生愧疚,霎时间,她对卫秧的芥蒂少了几分,但看起来仍是冰冷的,她说:“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    卫秧说:“因为我想给她报仇”    他说完喝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就像是说自己想吃饭,想睡觉一样。    魏姝的心轰的往下一沉,怔怔地看着卫秧,霎时间变得很慌张,他要报仇?他要怎么对待嬴渠?难道他要杀了嬴渠?她忽然的紧张起来,防备起来,像是只浑身立起毛的猫,她说:“你什么意思?”    卫秧说:“字面上的意思。”    魏姝站在那里,她的眼睛有些混沌,她在心里反复重复着“报仇”这两个字,过了好一阵子,她说:“嬴渠他不会这样做的,他不会这样做的……”    她还是不相信,不相信老秦公杀了她的母亲,更不信嬴渠杀了魏娈,不信,没法子信。    卫秧知道她会是这幅样子,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她报不了仇,卫秧喝了一口酒,冷淡地说:“我本来也为指望你,只是觉得魏娈是你的妹妹,该同你说这事,你可以装作不知情,你亦可以将我今天的话转述给秦公,以彻底的铲除掉我,我自认无愧于自己的心。秧自侍秦数载以来,功成名就,声名显于列国,此生亦无憾事。”    她可以出卖他,可以把这一切转述给秦公,他并不在意。    他又说:“秧这一生钟爱功与名,生与死对秧来说其实并不重要。此时,我已位极人臣,声名显赫,死后也会史册留名。纵然有些污点,亦不妨碍我功记千秋。这样的人生若真有遗憾,大抵也是孤枕难眠,佳人不再。”    卫秧苦笑一声,酒已经没了,空空去也,他不喝了,喝够了,身子往后一仰,说到:“然我一心为秦,效忠君上从无二心,却没想身侧之人遭此横祸,秧心已寒。”    卫秧效忠君上,效忠秦国。    那她呢?    她把自己的一切,她的心,她的忠诚,她的身体,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了秦国,给了秦公,此刻她的心又该有多寒?    真是可悲,真是可憎。    她已经被这一切折磨的快要崩溃。    此刻她只想知道真相,事情的真相,她不要再想一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随推门而去,直奔韩恬的宅子。    韩恬将门打开,她看见魏姝,魏姝的额头上都是汗,嘴唇苍白,魏姝只说了一句话:“准备笔墨,我要给先生寄信。”    韩恬愣了一下,立刻的让她进来,随即取过了信简和笔墨给她。    魏姝已经许久都没有跟赵灵通信了,她握着笔,心已经乱成了麻,每写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平复自己混乱的内心。    韩恬在一旁守着,给她研磨,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然后手下停顿,轻声说:“姑娘请问赵灵大人的可是魏家一事?”    魏姝冷冷的看着她,说:“谁准你看?”    韩恬被她阴冷的目光吓到了,脸色忽的就变得铁青,然后跪拜稽首说:“奴婢是无意的,先生派奴婢来姑娘这里前,曾交给奴婢一封书简,说若是有一天姑娘问起魏家一事时,让奴婢好交给姑娘。”    魏姝手里的笔掉了,墨汁污了衣袖,赵灵早就准备了信简给她,或许赵灵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她的嘴唇颤抖,声音亦在颤抖,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韩恬说:“三国会盟前夕。”    魏姝把头垂下,咬着下唇,她闭上了眼睛,手攥成一团,身体上的肌肉绷紧,然而她还是遏制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一阵子,她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了句话:“拿来”    韩恬诺了一声,回身从大木箧子里取出一卷竹简。    魏姝缓慢的展开,竹简之间碰撞的每一下敲击声,都像打到了她心里。    珮玖亲鉴    昔年安邑魏时一案,实乃公子昂与秦公共为之,上大夫魏时当殁于公子昂之手,魏家大火数十余条性命皆乃公子昂为之,然白氏等三条人命并非公子昂之过,实则乃秦公死士杀之,此间阴差阳错,使世人皆知公子昂,而不知秦公。秦公已薨,恩怨已了,善待骨肉,切莫苛责自己。    赵灵手肃    魏姝看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就笑了,声音变得异常喑哑,仿佛一个老妇,她笑说:“此间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好一个阴差阳错!”她忽然将将案上的竹简扫掉。    她还是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因为这么一个阴差阳错,她认贼作父,给秦国尽了这么多年的忠,她甚至还怀了嬴渠的骨肉。    她嘶哑着吼道:“孽障!真是孽障!”    她是孽障,腹中的那个亦是孽障,该死的孽障,她恨透了自己。    她伸出手来去锤打自己的肚子,抬起手,却始终不舍的落下。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那是她的孩子    她怎么能舍得,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舍得伤害那个无辜的生命。    秦公已薨,恩怨已了,善待骨肉,切莫苛责自己。    赵灵早就料到了,料到了她会有如此痛苦的一天,可这恩怨如何了?她又怎么能不苛责自己?    她不恨嬴渠,她恨她自己,恨她自己像个蠢货,她恨自己愚蠢透顶。    她从没想过死,她在魏国险些被人欺辱的时候没想过死,赵灵将她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时也没想过死。她拼命的想要活下去,她眷恋明媚的阳光,眷恋世上的一草一木,她从没想过死,但此刻,她却累了,累了,倦了,她不想面对这一切,她想闭上眼睛,想告别这一切    韩恬吓坏了,她看着魏姝伏案,没有声音,亦没有抽噎嚎啕,只是安静的流着泪,像是只奄奄一息绝望的羔羊。    韩恬拿着帕子膝行到她身前,轻轻的擦着她的泪水,韩恬不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一心一意的给她擦眼泪。    泪是滚烫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韩恬知道她还怀着身孕,这样哭下去绝对是不行的,她劝道:“姑娘,别哭了,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您这样,先生见了,一定会难受的。”    过了好一阵子,魏姝笑了,说:“这关他赵灵什么事?”    韩恬怔了一下子。    魏姝看着她的眼睛,说:“赵灵他就一点私心没有吗?你说!他就一点私心没有吗?我若是不知,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他不就是怕我报复秦公吗?他不就是怕我脱离掌控,怕自己的计划落空吗?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她现在就像一个不分好赖的疯子,哪怕是毫无干系的赵灵,她都想去疯咬一口。    韩恬看着魏姝眼睛里阴森森的光,说:“先生若想利用你,大可欺骗你,瞒着你,又何必告诉你真相,姑娘您说这些话,也不怕先生心寒。”    魏姝待够了,扶着矮案踉跄的起来,她的脑子有些混沌,声音也很含糊,她说:“不是好人,嬴渠不是个好人,赵灵也一样,都不是好人,我死了,他们就开心了。”魏姝推门出去,她有些迷糊,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白氏在盈盈的浅笑,挥手召她回家,魏姝含糊地说:“我好想母亲,只有母亲才是真心对我的,我好想她,好想家……”
【好看小说一网打尽 www.danmei.org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anmei.org(网址前面要加HTTPS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