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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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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祭那日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积雪没有清,没过了脚背,雪从屋檐上往下掉。    魏姝是被公子汜的哭声吵醒的,她穿着白色的里裳散着发支起身子来对哄着公子汜的燕宛说:“把小公子抱给我,你去准备着温奶来。”    燕宛诺了一声。    公子汜哭得厉害,魏姝抱在怀里怎么哄都哄不停,他哭得眼睛都是红的,没有发烧,没有生病,一点原因都没有,止不住的嚎啕。    魏姝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额头上都是汗珠,子瑾跟在她的身后,也束手无策。    温好的奶公子汜也不喝,喝了就往外吐,魏姝摸着他的脸,说:“哪里不舒服,你同娘亲说。”    公子汜张着小嘴,说:“娘亲,娘亲”他只会说娘亲两个字,魏姝更是急。    燕宛说:“大人,小公子会不会是冲到了……”    魏姝愣了一下子,她本不信这些,眼下慌乱无措,只得有病乱投医,说:“那该如何是好?”    燕宛说:“找巫医来瞧瞧”    魏姝立刻点头说:“好,你快些去!”魏姝的手都是凉的,她急的没有一点法子。    不一忽儿,巫医来了,一身的铜铃黑带,嘴里呜呜的说着,挥动着手中人骨制成的杖子施了法,公子汜到真不哭了。    这件事虽然小,却搅的魏姝心绪更加不宁,因为今天是答应范傲要弑君夺位的日子。    燕宛照顾公子汜,子瑾便给魏姝篦发,他见魏姝脸色不好,便说:“大人是不是被吓到了,莫不回去躺会儿,奴才给大人煎一碗安神的汤药。”    魏姝的脸是青白的,她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美还是美的,只是神态有些倦怠,眼下也各生了一条细细的纹,铜铃有些暗黄,看久了,有些眼晕,仿佛那镜中是另外一个人,她拿起一支步摇金簪带上,说:“不必了”又说:“商君呢?”    子瑾说:“今儿是腊祭,休个三日,卫秧大人应定是在宅子里过节呢。”又问:“大人要召商君进宫?”    魏姝说:“不必了”她有些犹豫,弑君这事没同卫秧提过,要不要提呢?她心想:罢了,卫秧是个稳妥的人,他若是知道她这般轻举妄动,指不定会说什么,等尘埃落定再告诉他也无妨。    魏姝起身说:“今儿是腊祭,前些日子正元叫事给当搁了,本该同君上一起过,也没能过成,你去张罗张罗,备点酒菜,今夜同君上在修居殿过。”    子瑾诺了一声,躬身要走。    魏姝看着他转身,看着他向殿门走去,忽地说:“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就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子瑾的手指尖碰在门上的青铜把上,定了一忽儿,他告诉自己:她喜欢的只是他那双眼睛,蓦地,他抿了抿嘴说:“奴才是大人的奴才,只要大人不嫌弃,一辈子都留在大人身边。”他说完,离开了。    人一走,殿里就静了下来,魏姝坐在软垫上出神,窗子外面打着薄薄的一层霜花,冷的彻骨。    公子汜不哭闹了,睡了一会儿觉又起来走,魏姝便拿着竹简教他念诗,没念无衣,没念终南,她有意的避开了秦风,单单挑了一首关雎念给他。    公子汜学得快,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跟着魏姝一句一句的念出来。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白嫩的小脸,和一笑唇边的梨涡,她亲了亲他,她要杀了他的君父,来日还会杀了他的母后,但她会将他扶上君位,为他铲除一切敌人,她会将她剩下的生命全都奉献给他,奉献给秦国。    她已经老了,他来日成人后若是知道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会恨她,怨她,但那都已不重要。    窗外已黑,又是无边的夜,她亲了亲他的左脸,又亲了亲他的右脸,说:“听燕宛的话,等娘亲回来。”    她起身要走,他却抓住了她的衣角,肉乎乎的小手紧紧的攥着,他又要哭,嘴里一个劲的嚷嚷道:“娘亲,娘亲”    他不想让她走,他是看到了什么吗?看到了有人要死,看到了她要杀他的父母?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她的心不可避免的缩紧了起来,声音也有些抖,她说:“你乖乖听燕宛的话,娘亲晚些就回来。”    公子汜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哭闹的越发厉害。    燕宛将他手里攥着的魏姝的衣角抽开,又将他抱起来哄,对魏姝说:“小公子交给奴婢照顾,大人别担心。”    魏姝抿了抿嘴,离开了。    魏姝是独自去的修居殿,范傲已经收买了人,将□□下在了羔羊汤里,魏姝提前服了解药。    厚雪上是一排浅浅的足迹,雪是有味道的,很干净的味道,片片的落在发上,鼻尖上。    她看着从修居殿透出的光亮,她不止一次看着那昏黄的光发呆出神。    嬴渠正在看着一卷大羔羊皮绘制成的地图,是曾经挂在他房里的那卷,他看见她进来,笑了,待她走上前来,他把她发上,肩上的雪都轻轻拂掉,说:“这么大的雪,怎么还来了?”    魏姝跪坐在他身侧说:“君上,今日是腊祭。”    嬴渠只是沉默着。    魏姝看了看那羔羊皮,说:“这卷地图许多年都没有挂过了。”    嬴渠淡淡地说:“是时候夺回河西之地了。”    河西早几个月前已经打下来了。    魏姝将羊皮地图对折,放在一旁,笑说:“好了,君上,今日是腊祭,就不要想那些军务了。”    嬴渠没说话,也没看她。    送膳食的奴婢鱼贯而入。    魏姝说:“前些日子咸阳城里开了一家酒肆,里面的疱人是赵人,擅做赵食,姝儿就给召进宫来了。”    赵食和秦食差不多,只是赵国更偏蛮夷,炙肉里带着血丝,粗犷的很,不过味道很好,尝不出腥味来。    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案,魏姝给他斟了爵赵酒,说:“君上尝尝”    嬴渠这才看她,他意外的没有微笑,而是淡淡地说:“费心了”说罢抬手喝了一口。    魏姝能感觉的到气氛有些不对,她也不是不紧张,只是箭在弦上已没了退路,她只能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和心虚。    他喝罢,也不动箸,冷冷淡淡。    魏姝便给他布菜,说:“赵食趁热吃好吃些,不然凉了就会觉得生冷。”    她给他夹了块炙鹿肉,他看着,过了一会儿取箸将鹿肉放进了口中,还是那么优雅,只是他不看她,一眼都不看。    魏姝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空气是凝固的,血液是凝固的,笑容更是凝固的。    魏姝的声音有些哑,说:“君上今日是不高兴?”    嬴渠说:“有些事寡人时而记得,时而记不得。”    魏姝说:“君上会好的”    他抬眼看她,他的眼睛是平淡的,冰冷的,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说:“不会了”    魏姝隐隐的松了口气,给他添了一碗羔羊汤,说:“今日君上就不要想这些了。”    嬴渠笑了笑,说:“好,不想了。”他端起汤碗,魏姝的心也提了起来,好似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也不下,血液都不通了。    她害怕,害怕的喘息都有些艰难。    嬴渠垂着眼眸看着那汤碗中汤,汤中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姜黄色的,下面是熟烂的羊肉,他只是把汤碗抵在唇边就能闻到那香味,可是他的眼睛却有些热,有什么液体就要从那里流出。    她没有说话,没有制止。    他在等她,等她说真话,等她制止他喝着下这碗毒汤。    而她在等着,她在等着他死。    时间像是静止了,凝固了,两人都是煎熬,都是痛苦,他的心就像是沉进了深潭里,渐渐地寒了,冷了。    早该如此了,不是吗?可怜他还在对她抱有幻想,幻想她能顾念旧情,幻想她愿意同他重新再来。    终的,他不等了,扬手的瞬间泪也一并掉进了汤碗里,他喝了,喝了个干净。    她没有看见他的眼泪,她只是松了口气,她以为他发现了,现下见他喝了,心就平静了,但她的脸还是苍白。    她杀了他,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死,但她清楚,她已经杀了他,她又杀人了,他是她的仇人,同时也不是她的仇人,杀人只是一瞬间,就像是琉璃瓦被摔在地上,只一瞬间,只一声巨响,然后又毁于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的碎片残渣。    倏忽间,她感到一种窒息似的痛苦,平静的**下灵魂已近乎痉挛,过了一会儿,她伸出舌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她抬眼看着他,她在微笑,她的灵魂却想哭泣,她说:“君上,这汤尝起来如何?”    嬴渠也在看着她,他的眼睛非常清明,他也在微笑,他说:“尚可”    魏姝说:“那我再给君上填一碗”她的舌头好似缠住了牙齿,每一个字都很费力。    嬴渠没说话,他不想说了,他只是看着她,然后抬手将那汤再度喝下。    魏姝的脸色渐渐地变了。    嬴渠仍是微笑,淡淡地,他说:“你若是不放心,可再给寡人添上一碗。”    魏姝的身子忽然就软了,像是没了骨头。    嬴渠自己伸手给自己添了一碗汤,他喝了,淡淡地说:“如此可够了?”    魏姝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糊了眼睛,沿着脸颊蜿蜒的流了下来。    嬴渠看着她,他的眼睛哀伤的近乎于无力,但声音依旧是平淡,他说:“你犯了错,寡人亦犯了错,寡人以为如此一来,我们便不相欠。”他低头看着碗中剩下的一层汤,他笑了,又说:“寡人可以等你,也一直在等你,却不曾想你想要的原来是寡人的命。”    魏姝知道,她完了,要败了,她也知道,他怒了,他不会再容她了,一切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没能杀他,那死的就会是她。    她刚刚还因杀他而心存伤感,眼下却因自己性命攸关而倍感恐惧,她的脸上满步泪痕,她惊慌失措,求生的本能迫使她转头对门外的寺人喊道:“去叫范傲来!叫范傲来!”    秦宫上下都是范傲的戍卒,下药的人亦是范傲的死士,怎么会败露?怎么会?难道是范傲出卖了她?    如果不是,他现在一定固守城门,只要外人进不来,只要秦宫是被封锁的,杀了秦公也还来得及。    嬴渠没有说话,他看着她歇斯底里,他觉得头有些晕沉,汤早就冷了,油也凝固了,白花花的腻成一片。    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曾真正的认识过魏姝,她并不善良,并不聪慧,她和她的母亲白越一样,她们拥有极致的美丽,而剥开那层美丽的皮囊,骨子里的她们狠毒而又自私,敏感而又多疑,她们时而渴望死亡的平静,却又在死亡真正来临时不由自主的挣扎求生。    她们复杂而又简单,她们想要的其实只有幸福和平淡。    卫秧的一只脚迈过了门槛,脸上带着微笑,说:“范傲不会来了,你也杀不了君上了”又展开手里的兵符,说:“范傲已经被秦军擒下,把守秦宫的戍卒也都缴械投降,看在他们是被范傲和你利用的份上,君上或许可以从轻处罚他们。”    魏姝怔了一下,她的喉咙已经哑了,她的眼睛却是红的,她说:“你出卖我!卫秧!我许给你高官厚禄!你竟然出卖我!”    她已经疯了,她歇斯底里的喊完,转头对嬴渠说:“你骗我!你根本没中毒!你们设圈套骗我!”    嬴渠看着她,看着她这般对自己吼叫,他的心还是疼的,他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的恩情仿佛变成了一场空。    卫秧笑了,说:“你给君上下的那毒,早在我出师河西之前就已经找到了解药,而我也从来没有背叛你,是你太蠢,你以为我帮的是你?其实我效忠的只有秦公”    卫秧他很聪明,也很会演戏,他不会谋权篡位,更不想背乱臣贼子的骂名,他救了秦公,擒拿了范傲,解了秦宫之危将秦国挽于乱世狂澜,他不仅可以继续享受着自己的封地和爵位,他甚至还可以踩着她,踩着臭名远扬珮玖流芳千古。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两者相比,他又为什么要担着风险帮她报仇窃国?    卫秧说:“若真的背叛,也该是他背叛你才对。”卫秧话落,从殿外又进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寺人的衣裳,带着黑色高帽,他抬起头,漏出一张怯懦的绿色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委屈的流出泪,是子瑾。    卫秧说:“是他前两日通风报信告诉我,让我用兵符调动驻守在咸阳城的秦军,腊祭之日包围秦宫,也是他偷偷的换掉了毒……”    魏姝听着,却又好似一个字都听不懂,她瘫坐在那里,平静的听着,不再觉得恐惧,仿佛死亡真的是件平静而美好的事,她甚至有些期待,期待嬴渠把她彻底的了结。    卫秧说完,她才开口,没有歇斯底里,她问:“你何时被嬴渠收买的?两年前?还是更早?我真是小瞧你了。”她从来没有防过子瑾,甚至连一点端倪都没有察觉,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她斗不过赵灵,斗不过卫秧,斗不过嬴渠,却又不自量力的想掌控一切。    子瑾没有说话,他已经哭了,那是魏姝第一次看见从碧色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她觉得可笑,觉得绝望,同时觉得眼泪是对那双眼睛的侮辱,她忍不住的发抖,说:“你真不配这一双绿色的眼睛。”又凄笑道:“我若早知道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当初还不如挖了你的眼睛。”    子瑾抬不起头,脸青的几乎和铁是一个颜色,只一个劲的哭。    魏姝她是个好主子,也是个可怜的脆弱的女人,他也很喜欢她,但她终究是个乱臣,这个秦国是秦公的秦国,轮到谁,都轮不到魏姝当权,她怎么就看不懂呢?若是早早收手,哪里还会落得这般地步。    她是个糊涂人,他却不是,他看的清楚,也足够的理智,他做不到义无反顾的陪着她往死人堆里跳,况且她根本不喜欢他,她只喜欢碧色的眼睛。    子瑾嘴唇抖得不得了,半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没有同魏姝说话,而是转头哀求着对嬴渠说:“君上,您饶她一命,饶她一命”    魏姝微垂着头,手一点点攥紧了矮案的木头角,手指甲扣着木头边,扣的指甲缝里都是血,身子却还是止不住的抖,她听着子瑾一遍遍为她求饶,忍不住的笑了笑,嘴角也是抖的。    嬴渠把视线移到远处摆放着的连枝金灯上,他看不了她,也没法子看,他的手也在抖。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她,他终于开口了,他以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但说出口的时候还是不免刺痛,他说:“寡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魏姝忽的就不抖了,神情是木的,但指甲缝里还在往外淌血。    嬴渠说:“关入华昭殿,至死不得放出,他人也不得探望,违令者车裂。”    他说完,只觉得这一刻无悲也无喜,他的心虽然寒了,但其实还不够狠,不够冷。    他没有杀她,这已经是一个君主最后的仁慈。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苦的,乐的,全都结束了。    他看着她被压走,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风雪交加的深夜里,看着泣不成声的子瑾,看着面色沉重的卫秧和矮案上早已冷了的汤菜,他的头像是被斧凿一般的疼。    恍然间他想起君父临终的那日。    ……    “ 当你选择做一个英明的君主时,就注定了要选择薄情寡义。”    ……    所谓寡人,就是要踩着血脉亲人的尸体,染着手足兄弟的血    ……    他的眼睛有些烫,脸颊有什么液体正蜿蜒着流下,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他伸出手来抹了一下,才发现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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