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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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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贺兰氏抬眼等着他有所举动, 但皇帝很克制情绪, 把被汗水污了的枕头扯开,命皇后取新枕头来后, 接着倒头就睡。    皇后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皇帝不耐烦说:“把灯灭了, 我嫌亮!”    皇后驯顺地亲自熄了灯, 爬到床榻上,钻在叱罗杜文身边,靠着男人结实的肌肉, 滚热的身体,心里微微荡漾,可是,被冷落久了, 又觉得自惭形秽,不敢碰他,更不敢像李耶若似的腻着他撒娇——所谓老夫老妻, 尚不如倾盖之交。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睡不着。外头渐渐静下来, 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听得清清楚楚。叱罗杜文终于说:“既然睡不着, 你先想跟我说什么,说。”    皇后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汗饶了宥连。”    皇帝倒不意她说罗逾, 问道:“宥连犯忤旨大过,我只是薄惩而已,打完了也就算了,还要怎么饶?”    皇后又默然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也就随便说说。听宫里人说,那天宥连一身是血,惨不忍视。现在在王府里养伤,大汗也不许他兄弟或朝臣探视——他本就是福薄的人,与人接触少,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一点点亲情都看得很重,大汗这样,几乎就是软禁他了。孤零零的带着伤,也无人问无人管,想想都为他伤怀……”    这番言语说得恳切,是个大慈大善的嫡母语气。但是叱罗杜文冷森森答:“我若不是念在他新婚燕尔,才不会那么轻飘飘打一顿就放过呢。违抗我的旨意,叫柔然的轻狂话都送到我脸上了,换做别人,就该褫夺王爵,送家庙里囚禁起来!”    皇后好久才答:“大汗何必……儿子总是亲生的,就算是她肚子里养出来,到底血脉里流淌的还是……”    皇帝一口打断她:“你省省力气。让他三个月不见老婆就憋死他了么?不许再提宥连!”    皇后的身影在黑暗里起伏着,一会儿后说:“那么李夫人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若是生个男孩,大汗考虑封哪座郡邑给他?”    “早着呢。”皇帝翻身,“再说也不用你操心。”    “知道了。”皇后的声音闷闷的,“御医和稳婆可要妾来操心呢?”    “也不用。”    皇帝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想,皇后只觉得口腔里都是弥漫开来的苦味,这个冷情冷酷的男人,从来没考虑她身为皇后的感受。    皇后心里的怨毒酝酿着,说话却愈发云淡风轻,谈完五皇子,又谈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乃至还没有娶亲的七皇子。她喋喋不休,耳畔终于听到皇帝轻微的鼾声,她侧头一看,皇帝已经睡着了,半边胳膊还露在被子外头,虽房间里有火盆暖着,到底怕会着风,皇后小心翼翼拉起一角被子,往他脖子上盖住。    却不料皇帝睡梦中敏捷地一个挺身,翻身一巴掌挥出去,正打在皇后的手背上,痛得她当场泪花都冒出来了。    皇帝已然醒了,呼吸紧紧的,双眸炯炯,看清了面前的人,又捏了捏脖子里的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对皇后问:“我睡觉有这个毛病——不许人碰我。打到你哪里了?”    皇后忍着泪:“妾为大汗盖被子呢。打了手背,不过不很痛。”    见皇帝“嗯”了一声,真个不闻不问又睡倒了,她在黑暗中轻轻揉了揉剧痛的手背,又轻轻问:“若是李夫人伺候大汗半夜盖被子,不会挨打?”    皇帝好像睡着了,一直没有答她这句话。    第二日,伺候皇后梳妆的宫女,在帮皇后浸泡双手的时候,看见她右手的手背上赫然一块茶盅口大的青肿,惊问道:“可敦这是怎么了?”    皇后漠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碰伤了。没事。”    那宫人是她一直带在身边可以信任的,见皇后这副样子,心里也是跟着惨然,低声说:“大汗的心思难猜……昨儿个不知怎么了,就刻意冷落那位左夫人,听说左夫人哭着请了多少次都不肯理。万一将将地有戏,是不是赶紧压制毓秀宫那头一下?”    皇后冷笑一声,说:“不能压呀。不是我心善手软不敢,而是不能。李耶若大概是他最后一根软肋了,余外,哪里还能找到他的缝隙?——半夜为他盖个被子,都这样了……”她举起手背,仔细看着,好像也不觉得这一片青紫有什么难看的,倒看得笑起来。    宫人懂她的心思,暗叹了一声,才又说:“那么,他对几个儿子,又是什么态度?”    皇后无子,而且这个岁数,也不指望再能生了。她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他对孩子都没有感情。我么,原本是属意老五,但若是给打得罚得三个月都不能出门,就指望不上他了。老三老四有自己的娘亲,又不是孩子了,国策里‘立子杀母’的那条将来用起来有隐患。还是太子,蠢是蠢些,好拿捏。”    她眸子深深,最后说:“南朝来的那位,这次再物尽其用用一回。若是一切都成了,她便不能留。翟家女郎当年的事,她知道的太多,谋划的太多了!”    永远是心中的恐惧,翻出来就万劫不复,可现在,还必须在薄冰上战战兢兢地继续走下去。    另一个女人,也在宫里自怨自艾。从昨晚到今早,一口饭都不想吃,哭得眼睛红肿,对身边的宫人道:“再去请呀!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吃饭!”    宫人苦苦地求她:“大汗这会儿在上朝,夫人稍安勿躁,先把饭吃了,不为自己,也得为夫人肚子里的小皇子。”    李耶若目光中流露着恨毒的光,瞥了瞥一旁的满满一桌饭菜,说:“他都不疼他孩子,我现在疼爱又有什么用?五皇子就是大好的例子,这个小的日后被他打死他估计也不会怜惜,与其日后经历那样痛楚,不如我不要把他生下来。”    她执意要饿肚子,不管肚子里那个已经活泼泼的小生命怎么踢打翻滚,就是不理不睬。    宫人知道这么作下去,大汗过来就是她们这群人倒大霉,只能哄着她说:“夫人,俗话说母爱者子抱,大汗喜欢温柔听话的妃子,您看从皇后起,那个承宠的嫔妃不是这性子?您先吃,对孩子好,肯听话,接下来挽回大汗的心,他才愿意疼你,将来夫人的小皇子也才得父亲宠爱。”    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爱的,何况后宫女人,孩子总是安身立命之本。李耶若被劝得渐渐悟过来,终于气呼呼吃了些东西。宫女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她一边擦嘴,一边问道:“宫里这么多嫔妃,我刚进宫时虽然也认识过,到底在毓秀宫待着久,拜会她们得少,封号和名字,名字和人好多对不上号,也记不全。你们谁认识一个名叫‘思静’的妃子?”    周遭宫人互相看看,都是摇摇头。    李耶若苦苦一笑:“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大汗梦里都在唤那个名字,只怕是新宠了。到底是多漂亮的人儿,我总要会一会面,知己知彼,心里有个数。”    她扭脸吩咐:“你们帮我多留心着,但不要叫大汗知道。”    这样一个可怕的假想敌,李耶若捧着滚圆的大肚皮,想着自己生产之后必有的一个多月的产褥之期,皮肉松弛,肮脏流血,皇帝必然不愿意近身,若是他另有新宠,倒应该趁她没有掀起大风浪之前,早早地处置掉再说。    李耶若等了两天,才重又盼到了皇帝的身影。皇帝好像很疲惫似的,躺在榻上双手枕头,一句话都不说。    李耶若纵是要作,也知道须得察言观色才能作,见他是不高兴的样子,就不敢跟他拿乔,端着小心问:“该开晚膳了,大汗在妾这里用膳么?”    皇帝撇头看着她:“听说你又不好好吃饭?”    “哪有!”    “别想掩饰。”皇帝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伸手拍拍她的背,“好,在这儿用膳,顺便监督你有没有好好吃。你看你肚子虽然大,背上倒又瘦了,再敢不好好吃饭,我就叫人灌了。”    李耶若今日要讨他欢心,自然是表现良好,终于使得皇帝冁颜。    而他自是万花丛中过的人,李耶若那点小心思岂有不明白的,先定神享用了她的温柔小意儿之后,等宫女们都出门了,卧室里只点了一盏幽幽的小灯时,他才揽着李耶若说:“耶若,女人家生育儿女的前夕,容易感觉害怕,就连草原上的母狼,在怀胎时也六亲不认,见谁都咬。但你放心,我这个人,我自己晓得,算是理智的个性。该让你知道的事不会瞒你,不该让你知道的事也不会因为宠你而都交代给你。”    接着又说:“前两天是有点生气,其实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一些往事。晚来到其他宫里临幸,也不是对人家动心,只是男人家生来有些**,无关感情。”    他说得很透彻,奈何李耶若根本不信。她心道:男人!男人是什么德行你真当我不晓得?若是南边沈皇后那样一夫一妻,老婆把丈夫牢牢捏在手掌心里的也就罢了;其他的,从我阿耶到西凉那个死鬼皇帝,哪个是省油的灯?个个恨不得尝遍天下美人!    但她此刻很是驯顺,小猫一样乖乖地伏在他胸口点头。    叱罗杜文本想等她询问“思静”的事,也打算挑能说的跟她说一说——毕竟这样痛苦的记忆憋在心里久了,无人敢提,他自己却极需要一个倾诉的人,把这么多年压抑的情感与痛楚散一散。    但是李耶若很快睡着了。叱罗杜文自己觉得自己好笑,吻了吻她的头顶秀发,轻轻叹了一声。    不说也好,好容易有了一个新的爱人,何必叫她再去承受自己以往的那些痛苦?就让她像个毫无所知的清纯小女孩一般,坦坦荡荡过日子。    第二日下朝,皇帝在处置紧要私密政务的御书房里,看加急传来的军报——不经三省六部任何一衙门,也不会让太子、中书令等协理政务的人知晓——只他一个人得见。他唇角挑起一抹笑:罗逾不顾背上伤痛,已经悄然打扮,在他的默许下飞驰到燕然山南;王霭则到靺鞨,巧舌如簧,说动靺鞨汗同意了给乌由公主的的弟弟一支军伍。    日后,海西郡归他,身处奚莫库一带的靺鞨也不要地盘,只要多多给马匹羊群、丝绸粮食就心满意足。    扶持一个新政权的收益远比大军远征来得要高。    他想着太子的唯唯诺诺和目光短浅,又想着宥连的勇武智慧和胆气过人,不由微微一笑。废立太子,大概要开始动动脑筋怎么操作才能不留话柄了。    正在思考着,突然听见外头远远的他的亲信宦官在说:“大汗可有时间?”    他问:“怎么了?”    那宦官说:“事也不是大事——大汗说李夫人那里事无巨细都要汇报。”    “说。”皇帝打开门,招手命那宦官进来。    “李夫人……打听到掖庭有个粗使的小宫女,名字叫做‘贺兰思静’——是贺兰氏的族人,家人犯过后女眷没入掖庭为奴的。”    叱罗杜文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后笑笑说:“居然也叫这个名字。然后呢?”    “呃……”那宦官说,“李夫人说这样的小事她能做得主,叫掖庭令将这个小宫女分拨到毓秀宫学习伺候。”    皇帝揣测着李耶若的心思,最后摇摇头道:“她又在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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