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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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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在宋国背书时魏姝都不曾这么早起来,她不知道嬴渠怎么能每日坚持下来,若是换成她一定会崩溃。    她很费力的爬起来,看着一身黑色深衣的嬴渠净口,洗脸,擦手。他每日都是如此,仅仅睡一两个时辰,天将亮就要起身梳洗更换朝服上朝。    魏姝也爬了起来,头发乱的像是鸟窝。    嬴渠已经准备离开了,他看了她一眼就笑了,道:“起来晚了,赶不上了。”    魏姝说:“你这是故意的,故意不叫我起来,让我睡过时辰。”    嬴渠笑道:“这你也能怪寡人”    魏姝小声道:“怪的就是你!”    嬴渠笑了笑,没与她争辩,说:“时辰尚早,你再睡会儿。”然后便离开了。    魏姝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也立刻的动身了,她这是在替赵灵做事,不能当误,更不能有差池。    嬴渠坐在大殿上,没带冕旒,只用一镶嵌白玉的黑冠束发,他不是奢侈之人,用度从简,衣裳也非锦帛而是黑色细葛布,列国的国君讲究享受与奢糜,像他这样勤勉克制的国君是很少见的。    嬴渠听着朝臣们的谏言,眉头微微皱着,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的,一点不是列强来犯,迫在眉睫之时该有的样子。    不管这秦廷内部如何的暗流涌动,在劲敌兵临之时都异常的团结,廷上之臣无一不主战,争辩的也均是走哪路反攻三晋。    上大夫甘龙是个老臣,他没与那些朝臣争辩,因为他本也不是个会领兵打仗的人。    此刻甘龙只觉得君上很奇怪,对待三晋,秦公并不积极但也不消极,他只是任由他们争论,并不多言一句,甘龙隐约觉得秦公或许并不想开战。    于是出列躬身行礼道:“不知君上作何打算?”他话一处朝臣们就安静了,都抬头看着秦公,刚刚他们争的面红耳赤口沫横飞俨然是忘了还有这个年轻的君主在。    嬴渠看了廷下的人一眼,没说话。    众人自然也不敢出声,这个新君看似性子温润脾气好,实则心思藏的很深,几乎无人能揣度的透。    饶是一同长大的嬴虔胆子大,开口说:“君上,这三晋的大军眼看就要在岸门歃血为盟,克敌制胜讲究兵贵神速,不能再等了。”    他话一说完,就听见殿外寺人说:“你不能进,君上在朝议……”    嬴虔回头,面色十分不悦,道:“何人如此猖狂,竟胆敢在政事殿外闹事!”他怒目圆睁,说着就要出去一探究竟。    嬴渠平淡道:“让她进来。”    魏姝这便挣脱了寺人,气度从容的走了进来。    嬴渠见她不禁笑了笑,她根本没有梳洗,脸依旧黝黑,眉毛依旧粗重,为了避免被嬴虔认出来,她还特意的黏了一圈的胡子,但衣裳还是整齐的,白色的锦帛曲踞深衣穿在身上,倒真有几分儒士君子的样子。    魏姝躬身行礼,压低了声音说:“草民珮玖拜见君上。”    她这样子连嬴虔没认出来,听声音又些微耳熟,但他实在想不起来。    嬴渠淡淡的说:“擅闯政事殿乃重罪,念在昨日你同寡人说有良策献秦,姑且先饶过你,若是无良计良策便数罪并罚。”他看着魏姝,唇角微扬却一点不像是开玩笑,他是会罚她,但怎么罚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固执,决意来到这大殿之上。    魏姝说:“若是草民能解秦国之危,君上可愿赏”    嬴渠笑道:“寡人赏罚向来公允”    魏姝正色:“承蒙君上不嫌,草民曾听闻,贫民伤财莫大于用兵,使国危主忧也莫速于用兵。”又道“今秦之地,广不及三晋,虽北有胡貉代马之用,然无强弩劲弓之器,虽有虎将然难解实危。”    嬴虔嗤之以鼻。    魏姝道:“夫韩有强弓锐戟,带甲十万,魏有攻城云梯,田肥民富粟支十年积蓄饶多,赵有战车万乘奋击百万……”    嬴渠听着,他知道她以前有多不学无术,能说的出这些话来,看来是下足了功夫,不禁笑了笑,待她说到割地求和,分裂三晋之时,满殿哗然,哗然之后则是震怒。    尤其是嬴虔,气的目似充血,恨不能立刻将她杀了,血溅廷前。    求和?还割地?    她是怎么想的?又怎么敢说出来?    割地!他此刻就想把她这脑袋割下来,他这个弟弟不是昏庸的君主,怎么就能听信这么一个狗屁谋臣的话!    但是你让嬴虔当廷辩论,他又说不过这满口是道的魏姝,不止是他,这朝堂上就没人说的过,因为这堂上多是武将,带兵打仗行,逞口舌之力可就不行了。    这廷上若有一人能说的过她,那人一定是老臣甘龙,但是甘龙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    嬴虔有些急了,他不知道这个黑乎乎的瘦猴似的珮玖是哪里冒出来的,连是秦人,是魏人都不知道,他现在只怕君上听信了她的鬼话,去割地求和,去分化三晋。    嬴渠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廷上安静了,他才平淡的道:“夸夸其谈,知易行难,光是辩论于廷上,恐怕不足以证明你所言的虚实?”嬴渠这话说的很奇妙,看似在否决她的主张,其实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的那一侧。    魏姝顺势说:“臣愿往赵韩,以解秦危,不过臣一路漂泊,捉襟见肘,还望君上能为臣约车并币,臣定当不辱君命。”    约车并币,嬴渠笑了,说:“好,寡人准了。”又对众臣道:“然三晋攻秦之危一日未解,大军一日不可松懈。嬴虔领兵,驻扎于武城城西。”    武城于少梁有一段路,嬴虔明白嬴渠已经有了把上郡割给魏国的意思,疯了,都他娘的疯了,上郡那么大一片地,数十城邑都白白割给了魏国,这种耻辱他那里能忍受!    嬴虔非常愤怒,他说:“君上!不能听信这小人……”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站在他身后的甘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这话就戛然而止。    嬴虔回头看甘龙,甘龙虽然没看他也没说话,但是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嬴虔很气愤,很不情愿的说:“诺!”    魏姝也知道嬴虔恨,割这么大一片地,谁能不痛,不恨,可是唯有痛下血本才能吊住魏国的胃口,魏国是很贪婪的。    魏姝笑了笑,说:“秦国割了这么大一块地,自然不能白割,要让魏国更痛才行。”    嬴虔冷冷的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馊主意?”他话一说完,甘龙又踩了他一脚,心想:他们这个公子虔啊,怎么能如此的愚蠢还没有眼力价。    魏姝说:“既然终归要分裂三晋联军,不如再拉上魏国的老敌人齐楚,来个五国伐魏,秦国只要河西上郡两地,其余的随便那四国去抢好了。”    甘龙终于说话了,道:“三晋分秦,反手便成五国伐魏,计是好计,未尝不可,然而五国会同心吗?”    魏姝笑道:“同心是不会,不过是各揣鬼胎罢了,不过却足够吓一吓魏国,挫挫魏国这些年来的锐气。”既然魏国独霸,那便怂恿列国群起而攻之,五国伐魏,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很难成事。齐楚图地,秦国图存,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甘龙对秦公说:“此法可使秦国免于涂炭,乃上策,老臣认为或可一试。”    见甘龙都如此,嬴虔也就不再置喙,等朝议散了,他问甘龙说:“大人也信那个什么珮玖的话?地是靠着斧钺打下来的,不是靠嘴皮子说来的!”君子务能,小人伐计,在他看来,珮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甘龙叹了口气,回头说:“你当一个耍嘴皮子的小人能进的来这政事殿?”    嬴虔怔了怔,说:“何意?”    “何意?”甘龙反问,又道:“这不明来历的珮玖只是把剑,而使这把剑的人能是谁,你仔仔细细的好好想想。”    嬴虔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甘龙叹口气点了点头,说:“不战,求和,这其实是君上的意思,自三晋合兵之后,每每在朝议上商议此事,群臣无一不激昂亢奋,可谓秦廷内外齐心同心,然结果呢?君上也没有要发兵的意思,恰好这时又跑出来一个珮玖嚷着求和,这其中难道真就没有一点君上的受意?”揣摩君心是件很难的事。    嬴虔说:“君上为什么要求和,他以前不是这么懦弱苟且的人!”    甘龙说:“懦弱?苟且?这天下猛毅之君不免于外患,懦弱之君不免于内忧,秦国打不起了,此前先君再世时连年征战,府库空了,粮食尽了,人丁不兴,若再开战就要征仅年逾十四的男丁,这是把秦人都打死。你又可知道,今年大旱,渭水已经快干了,百姓恨不能宰畜饮血,而旬月前雍城一带又发生了蝗灾,饿殍遍野。”    嬴虔沉默了,眼里更是痛苦。    甘龙说:“打仗,你们这些武将倒是高兴了,建功名了,却留下秦国这么一个烂摊子让君上背骂名,你们这些人啊,就没一个设身处地的替君上想过,秦国这担子有多重,你们也不知道。”    嬴虔后悔了,他不是国君,想的也只是打打杀杀,哪里体会的到嬴渠的难处,况且嬴渠总是一副平淡冷静的样子,他便觉得那些天灾都不是大事。此刻他终于明白君父为何把秦国交给嬴渠了,秦国这担子若是交给他担,恐怕他早就崩溃了,秦国也早就亡了。    他说:“那该如何?”    甘龙说:“解忧还需分晋退敌,只希望那个珮玖真能破三晋盟约,联五国之军,解秦国之危,此刻你我若想给君上分忧,还是少置喙多办事为好。”    早朝退了,魏姝也饿了,坐在矮案旁吃汤饼,虽然饿急了,但吃相还是很优雅的。    嬴渠见她吃的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不禁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他说:“寡人许你分晋,却未准你连五国伐魏,你许下如此大的海口,可想过做不成该当何?”单是游走这五国就需要多长的时间,游说五国,哪里那么容易。    魏姝放下木箸笑说:“君上尽管罚我”    嬴渠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以为寡人不会罚你?”    魏姝膝行到他身边,捏着他的肩膀说:“君上放心。我掌管今朝楼时曾结实一君子,名为智尧,此人言辞无比,凭三寸之舌可倾一国,且昔年遭受魏国迫害,对魏国怨恨颇深,此人信得过,所以就叫他去游说赵韩。至于齐楚吗?恰好在泗上会盟,赵灵在齐国,托于他即可。”    嬴渠握住了她捏着他肩膀的手,说:“是你的意思?还是赵灵的意思?”    魏姝心下一紧,其实这是赵灵的意思,五国伐魏,齐国无需倾动过多的齐兵,同时还可以让田吉将军在新君面前立下首功,何乐不为。    魏姝没想到什么事也瞒不过嬴渠,只得说:“不管是谁的意思,都是为了秦国好,我不会害秦国的。”    嬴渠看着她的眼睛,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怒的,看起来非常冰冷,魏姝的脊背都冒冷汗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说:“好”    他笑起来很漂亮,清俊温和,与刚刚那副冰冷的样子截然不同,接着他便倾身向她压去,去吻她的脖颈,又烫又湿,还很痒。    魏姝被他吻得咯咯直笑,倒在地上求饶说:“不行,嬴渠哥哥不行,太痒了。”她一求饶,他就咬了她一口,她不觉疼,仍是在笑。    嬴渠了解她的身子,知道她隐蔽敏感的地方在哪里,也知道她的痒痒肉在哪,他不仅没松开她,反倒去摸她的痒痒肉,在腰上一点点的地方。    魏姝被摸的咯咯直笑,躲也躲不开,只说:“嬴渠哥哥,姝儿错了,姝儿求饶了,你别再弄我了。”    嬴渠确实还有政务要做,他不能一直沉沦于这种快乐,他松开了她,她的笑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笑的绯红的脸颊和脖颈上的吻痕,又吻了吻她的唇说:“去休息”    魏姝跪坐在他身侧,说:“姝儿想出宫去,我的东西还在驿馆里。”    嬴渠将一块令牌给她,说:“早些回来。”又说:“若是需要人帮忙,便召两个人同去”    魏姝说:“好”    待她离开了,嬴渠展开一卷竹简,取过笔,一边批注一边平淡的吩咐寺人说:“派两个人暗中跟着她,看她与何人接应,又说了什么。”    寺人躬身说:“诺”    魏姝回到了驿馆,她其实不必回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取,但是她必须见一面那个赵女,那赵女名为楼莹,不怎么爱说话。    魏姝将一卷书好的锦帛给那赵女,说:“这是给先生的,五国伐魏,已势在必行,齐那哪里就有劳先生去联络。咸阳城右有一处小宅子,你以后就住在那里,若我有事会去找你。”    楼莹接过,说:“姑娘已经按照先生的要求住进了秦宫?”    魏姝点了点头,说:“住进了,我不是夫人既可进出秦宫,也可长伴秦公左右,信中已向先生言明。”    楼莹说:“姑娘做到就好。”    魏姝听着话十分的反感,不仅是这话,她对楼莹也很反感,突然间她问:“你是先生的人,还是田吉将军的人?”    楼莹怔了下,然后微笑道:“有区别吗?”    魏姝懒得理她,转身要离开,不等推开门,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楼莹说:“我虽然为先生和齐国做事,但我所图的只是强秦灭魏,我不会伤害秦国和秦公,你们最好也不要逼我。”    楼莹仍是微笑着的,说:“姑娘知道咸阳城中有多少齐人吗?”    魏姝因她突然发问而怔了一下。    楼莹说:“那姑娘知道秦宫中有多少齐国线人吗?”    魏姝没说话。    楼莹说:“姑娘想必是都不知的,这些齐人虽然伤不了秦公,但是取姑娘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姝说:“我做不了的事,你杀了我,我也还是做不了。”    楼莹说:“姑娘在先生身边待的时间不短,学到的却还是皮毛,至少先生的狠心姑娘还没学到。”    魏姝不想再说了,只道:“我累了,七日后会再来联络你。”    寺人将驿馆里的事如实得向嬴渠说了。    嬴渠落笔书字,听罢仍是在写着,像是听了,又像是没往心里去,这样安静了许久,才平淡吩咐寺人道:“退下”    “诺”    嬴渠将竹简放到一旁,又展开了一卷,他其实是很多疑的,以前还没有,自当了秦公之后就越发的严重,甚至连他都觉得自己越发的像君父。    他想是不是在这个位子上坐的越久,人变的就越多,心机变深了,性情也变的冷漠了。    他其实并不想自己变成这样,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他现在是秦公,他背负的是先君的遗命,是整个秦国的社稷,所以他必须要非常的谨慎,尤其是在这内忧外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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