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锦瑟和鸣(三)

    百花楼的鲜花并没有因为花满楼的离开而衰败。    早有人准备好了热水。众人好好地洗了个澡, 换上舒适的衣服，坐在百花楼中，每个人都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之前在快活林的经历好似做梦一般。    不过他们都是武林名侠，精神恢复很快，不一会儿便天南海北聊起来。    沈浪道：“花公子，你是我见过的最会享受生活的人。”    花满楼道：“心安之处便是吾乡, 沈兄的境界，在下心向往之。”    陆小凤捂着牙道：“你们不要互相吹捧了，太酸。”他四处望了望, 捻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小方呢？”    “困了，便先让他睡了。”    陆小凤吐出樱桃子，深色一凛，道：“花满楼, 今天华老头说的事，你怎么想？”    花满楼淡淡地道：“华老头以前说三国, 我听他说过无数遍，每一遍都是一模一样。这样惊险的武林故事，断不是他能想的出来的。”    “你觉得是百晓生告诉他的么？”    花满楼摇摇头：“百晓生为人谨慎，他知道我们与小方的关系, 便不会在花家的地盘上散播谣言。”    沈浪道：“这事虽不是百晓生所为，但却是一个百晓生惧怕的人物在操纵。”    陆小凤点头道：“若不然，百晓生定然已经找华老头麻烦了。”    花满楼用折扇敲了一下手心，道：“所以, 幕后主使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他们相望一眼，齐声道：“王怜花。”    王怜花为什么要在花家的地盘散播这样的谣言？这背后，难道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这时花季走了进来。陆小凤笑道：“季伯，可有什么消息？”    花季道：“已经派人到处打听，华老头所说的故事，并不是本地独有。许多说书人，都开始说这样的故事，故事的主角都是方公子，有的说方公子是天下第一的大魔头，有的说百晓生的兵器谱，排在第一的便是方公子。”    三人一听，深色都有些冷。    “看来，小方的这个麻烦还真不小。”    江湖人最重视的便是自己的名声。天下第一的名头，无数英雄豪杰为之折腰，而成了天下第一的人，便意味着将要接受许多人的挑战。    因为在别人看来，只要战胜了天下第一，他便是新的天下第一。    陆小凤叹气道：“我要是小方，我也会头大的。这种麻烦……只能有多远离多远了。”    沈浪深有感触地道：“只是有时候无论你躲得多远，麻烦都会跟过来。”    陆小凤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小方睡得很沉。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清醒时已经身在系统空间。小方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里变得很不一样，虽然仍然是美如仙境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但却异常安静。整个空间除了流水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    连那个烦人的系统音也没有出现。    小方凭直觉察觉到了危险。他手握着野兔伞，一步一步小心地前进。    任何地方都没有人。以前他在空间停留最久，经常会遇到那些同样出入系统空间的人，大家偶尔还会打个招呼聊聊天。自从他自己进入现世之后，每次进来都是匆匆一瞥，但偶尔也会看到有一两个人，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安静。    系统图书馆的大门半掩着。小方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他在系统空间的漫长岁月里，从来没有见过图书馆的门是开着的。这扇门随时都是关着的，只有当你需要时，它才会朝里打开。而现在，这扇门就像被暴力破坏了一般。    图书馆的门确实是被破坏的。门把手的地方破了一个大洞，从半掩的门向里望去，里面一片狼藉，书籍撒得满地都是。    小方皱了皱眉，找了个柱子隐藏住身形，打开控制面板。地图内并没有出现表示危险的红点。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或者这里对每个出入系统空间的人来说，大概是相当于“新手村”的存在，格斗系统并没有开启。    他试着低声呼叫系统，然而那个正太音却迟迟没有出现。    果然是出事了。    小方想了想，把武器切换成一柄寒光如水的长剑。如果这里真的是控制打斗的话，野兔伞的射击未必会起作用。    该是冷兵器出场的时候了。    为防里面有□□，小方撕了一块布掩住口鼻，悄悄溜了进去。    图书馆里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满地都是被撕毁的书籍，还有倒地的书架。从断痕看，这些书架明显是被利器劈开。打斗十分激烈，但却没有发现血迹。    这证明双方的实力相当，在门口的地方并没有分出胜负。    小方继续往里走。越到深处，痕迹反而没有门口的地方明显。看起来是其中的一方越来越占优势，而另一方渐渐落在下风。奇怪的是，地上还是没有血迹，也没有看到受伤的人。按照这样的破坏规模，不可能没有人伤亡。    小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出了书库，一边是楼梯和茶水室，另一边是一个很大的自习室。他刚从自习室门口路过，便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一个人身上插着一把长剑，倒在自习室的门口。    小方迅速跑过去，可是没到那人跟前他便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感觉自己的血都冷了。    一路走来，为什么没有血迹的谜团也随之解开。    人只要受伤，当然会流血。    靠在门边，身中长剑的确实是人。他的身上也不停第流出鲜红的血液。可是，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消失，留下来的血还未到地上便失去了踪迹。    他就像小方以前玩过的游戏人物，受伤濒死，然后慢慢消失。    那人却还没有死。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小方，伸出仍然没有消失的手。小方连忙握住。    他的头已经消失了一半，却仍尽力地张嘴，说道：“小心……他们……要杀光我们……”    “他们是谁？！”    然而那人却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手垂了下去，整个人化成灰烬，直至完全消失。    杀光我们……难道是说，要杀光所有进入系统空间的人吗？    小方记得这个系统空间有不少人，他以前一直觉得这里就像一个游戏登入口，有的时候人多，有的时候人少……可是自从自己也参与进去，出现在仁义山庄的大门外时，他又迷糊了。如此逼真，怎会是简单的游戏？    况且，现世里的人有血有肉，他们一起经历过，一起欢笑过，他还找到了自己的挚爱。    小方暗道，无论这股强大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他也不能让对方这样“消灭”和他一样的人！    小方跟着零零散散的打斗痕迹追了过去。    眼前出现一道仿佛银行保险库的银色大门。这道门连小方也没有进去过。门里应该是图书馆最机密的卷宗所在。    可是这道门也被攻破了，两扇门的扇叶之间出现一道缝隙。    小方把手放上去，正想推开，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拉着向后退去。    “快走，离开这儿！”这个断断续续出现在耳畔的声音，是系统！    小方一惊，门里的人却似乎听到异动，打开了大门。    他们一瞬间便把小方包围住。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面具，手里拿着雪亮的刀。他们的动作很快，转眼间长刀的寒光就到了眼前。    不过，还没等小方反击，他的眼前就突然一片漆黑。在睁开眼，只看见绿色的蚊帐顶。这里是花满楼的百花楼，他已经被强行下线了。    小方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必须理一理。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能进入系统空间，很可能也是能出入系统的人。之前小方预测系统有保护机制，若不然，早有心怀不轨的想要霸占空间。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保护机制已经失效了，那些人能在系统里随意杀人，而被杀的人只能消失，小方不觉得他们还能在别的地方复活。    可是他在系统呆了那么多年，大家从来都是来了又走，看起来个性都很不错，偶尔还会在一起说说笑笑，谈谈在别的世界的经历。怎么突然之间就开始了这种规模的杀戮？    到现世中来。    他走下床，站到窗边。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紧迫感。小方担心，那些人会追到现世空间里来。如果他们也是“玩家”，到了能破坏系统的程度，那么他们的手里一定握有强力的武器。    不光他自己有危险，他的朋友们也会有危险！    长街的尽头升起一片晚霞，那晚霞却是血的颜色。    “小方，”花满楼敲了敲门，道：“起来吃饭了。”    他的声音总是充满了温柔。    小方整理了一下情绪，不想把烦恼表现出来。大家几经生死，刚从快活林出来，还没有休息够，实在不应该再有别的担心。    况且他相信系统里的那些杀手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出现。    饭菜已经摆好了。都是一些家常菜，还有几个卤味。百花楼里没有侍女，以前花满楼住在这里时就凡事亲力亲为，小方看着这一桌子菜，暗道这难道都是花满楼做的？    花满楼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摇头笑道：“沈兄知道我要做菜，怎么也不肯，所以这一桌子才都是沈兄炒的，不过鸡汤是我炖的，卤味和酒是陆小凤买的。”    沈浪布好筷子，小道：“花满楼，陆小凤，等会不好吃可不要嫌弃。”他其实是觉得自己大活人一个没啥毛病，要让花满楼做菜实在太过意不去了。虽然不说没人会注意到花满楼看不见。可是他既然知道，就不想让一个视物不便的人反而来照顾自己。    花满楼道：“闻着就已经很香了，相信沈兄的手艺，一定能赛过醉仙楼的大厨。”    陆小凤悄悄对小方说道：“这两人从回来就一直互相吹捧，简直听不下去。”他搓了搓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摇了摇头。    “当然，要是没有陆小凤，我们也拿不到这么好的杏花酿。”    陆小凤得意地道：“这个确实得归功于我。不说了，菜都要凉了。”    “也是。”    大家对沈浪做的菜都赞不绝口。小方问：“大哥，你怎么这么会做菜？花满楼说得不错，这手艺确实可以比得过醉仙楼的大厨了。”    沈浪微笑道：“四海为家，流浪惯了，小时候确实在酒楼里打过杂。”他回忆往事，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这抹情绪旋即消失，沈浪豁然地道：“其实我一直想去海外看一看，各种本领，自然都得学上一学。”    这话却引得陆小凤共鸣：“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实不相瞒，我也想出海走一走，只是一直没有去成。”    花满楼摇头笑道：“因为麻烦总是找上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也舍不得你们这群朋友啊。”    小方道：“其实朋友永远在这里，如果想出去走一走，就不应该考虑太多。”    陆小凤有些诧异：“小方，这话倒不像你说的，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出门呢。”    其实小方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现在系统空间遭劫，他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追杀，以他的实力，未必打得过，到时候说不定会连累大伙儿。如果他们真的能出海走一走，避过这场劫难，倒也不错。    花满楼同样有些诧异。    小方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要是总想呆在家里，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从快活林遇到方四开始，他就在思考方家的事。方四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呆在家里，可是小方却不知怎么拜了小李飞刀为师，还出门给江湖美男作画，还成了天生楼楼主，可想而知性格中又很多冒险的成分。    陆小凤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话题走向有些奇怪，小方向来不会掩饰，从房内出来就一副装作很有精神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刚刚的话，明显是在支开大家。他看了眼花满楼，沉吟道：“小方，如果真的出海，你想去哪儿？”    小方慢慢说道：“听说海外有很多海岛，还有大陆，景色奇异，生活的人也与中原不同。”这个时候，海上丝绸之路已经能通到很远的地方，异国风情倒也不是特别稀奇。只是对中原人来说，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从古至今流传的神话故事：“传说还有仙岛蓬莱，如果能见识见识白/虎麒麟，寻访一些仙草仙药，说不定还能遇到仙人……那倒是有趣。”    陆小凤道：“我倒是不相信真的有仙人。沈兄，你想去什么地方？”    沈浪摇摇头：“说是要出海，其实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可能，我只是想离开中原罢了。”    陆小凤道：“我听说扶桑国美女众多，而且个性温顺，说不定能去那儿看一看。”    “扶桑现如今战乱四起，不算个好去处。”小方道。    “你是如何得知？”陆小凤问。    小方推测扶桑这个时候差不多是战国时代，不过也不能直说，只好道：“之前和扶桑忍者有过接触，听他们说的。”    花满楼道：“那些扶桑忍者确实诡异，如果扶桑没有异动，他们是不会来中原的。”    陆小凤道：“我倒有些兴趣了，听说扶桑也有剑术高手，剑法与中原颇为不同。”    “陆兄这是见猎心喜？”沈浪道。    “我对打架比剑没什么兴趣，不过我想，有一个人一定很有兴趣。”    沈浪道：“不知你说的，是不是剑神西门吹雪？”    陆小凤饮下一杯酒：“正是此人。”    花满楼道：“西门庄主最近喜获麟儿，我想他是不会轻易出海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    几个人边聊边喝酒，一顿饭也吃了不少时间。等吃完了，也基本定下过一阵子一起出海游玩的事。小方想让他们快点出门，但苦于没什么好的理由。晚饭之后，小方主动要求洗碗，花满楼替他打下手，一人洗，一人擦，只是小方一直在想事情，一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    只听“哗”的一声，他自己反倒吓了一跳。见花满楼蹲下去捡碎瓷片，小方连忙拉起他：“小心划破了手。”找来扫帚和簸箕把碎片收拾好了。    这之前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花满楼这才叹息一声，道：“我还以为，你连这声音都听不到了。”    小方这才意识道自己有点冷淡了，连忙道歉。花满楼感觉敏锐，他又表现得太过明显，心里有事便藏不住，看样子花满楼一直没问，是想等他自己说出来。而他却一直没有说，说不定这让花满楼有些失望了。    “我先把碗收拾好，等会再聊可以吗？”    花满楼点了点头，静静地坐在厨房靠墙的桌边，等着。    小方收拾完毕，摘了围裙，看见这样的花满楼，莫名有些心痛。他走过去，弯腰抱住花满楼：“七童，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懂。”    花满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终于叹息一声，道：“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也可以等。”    小方摇了摇头。他知道，事情再拖下去，恐怕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会变大，况且，自己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劝说他们早点离开中原。    “花满楼，如果我说的事情超出你的预料，你会怎么办？”    花满楼只是低下头，轻轻拍着小方的背，没有说话。    “比如说……”小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来历，正在烦恼，花满楼的手扣在他的后颈上，微微仰起头，唇齿相依。这个吻期初很轻柔，却越发深入，原本是安静的山间溪流，慢慢汇聚，最终便如瀑布，溅珠落玉，泽响深林。    小方原本是弯着腰，姿势自然比花满楼高些，终是撑不住，倒在他的身上，一吻结束，抱着花满楼的肩头，凌/乱地呼吸着。    花满楼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温柔地抚摸着小方的鬓发、耳根：“无论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妖魔也好，但有句俗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和我在一起了，便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小方瞬间搂紧了他，他知道，花满楼是在说，无论小方有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过去，他都会接受。    “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啊……”虽然有个奇怪的系统，而且那个系统，可能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两个人静静相依一会，小方直起身子，道：“陆小凤和沈大哥也在等我的答案，我就知道，凭我的演技，你们谁也骗不了。”    花满楼轻笑一声。    小方从他身上下来，拉着他的手：“走，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到时候，是妖魔，还是精魅，就凭你们自己判断了。”    “如果是精魅，一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精魅。”    小方很想吐槽/你又看不见，想想算了，还是忍了。    谁让人家花公子都自降身价，说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话了呢。    小方嘴角扬起，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    两人上了楼，陆小凤看到小方的表情，道：“看样子我们是有故事可以听了。”    “有故事，怎么能没有酒？”小方提起放在墙角的一坛酒，给每个人倒了一碗，几人坐在桌边，小方扶着碗沿，道：“我的故事，有点离奇……”    “什么样离奇的事我没见过？”陆小凤道。    “可能这样离奇的事，你真的没见过……”小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讲述起来：“其实，我以前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小方尽量解释系统空间的存在，陆小凤和沈浪不时提问，好歹把这个地方说的差不多了。    “你是说，你的武功，都来自这样一个地方？”    小方点了点头。    “你获得武功的方式是……抽签？”    “差不多。”    “所以，现在有一群人要杀你和你这样的存在？”    小方再度点头。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这还真是我听过最离奇的故事。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那不是习武人的仙境么？”    沈浪道：“确实，想要什么武功，应有尽有，什么兵器，也是万般具备。这样的地方，除非里面的人都是圣人，否则，出事是迟早的。”    “所以，我怀疑系统空间以前是有限制的，大家不能在空间内动武，更别提杀人。可是……”    “可是你刚刚午睡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变了。”花满楼道。    小方点了点头：“我是被系统的力量弹出来的，看样子他还是在保护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说不定，已经要崩溃了。”    花满楼忽然抓/住他的手：“如果系统崩溃，你会怎样？”    小方拍了拍他的手，本想给他安慰，可是看着花满楼的脸色，他怎么能骗得过去？    这里的任何人，都是聪明异常，知一返三。小方只能苦笑：“我也不知道。”